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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血色(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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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4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后,奎子鉴想过主动去找于辰远,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直到过了两天,奎子鉴碰到于辰远的室友,才知道那两天于辰远根本就没回过寝室。
于辰远人间蒸发了,消失得彻彻底底。
憎恨的注视,成了迄今为止奎子鉴印象里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
在那之后,奎子鉴心里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口子,无时无刻不翻出狰狞的血肉。他一度颓丧消沉,直到吕涵真正参与他的生活,他才渐渐被治愈,渐渐振作起来。
现在已经七年过去,奎子鉴没想到还能得到于辰远的消息。
更想不到的是,这个消息是以这样的形式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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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想控制住下移的视线。
通缉犯照片下紧跟的个人信息如同千钧巨石,要将他心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希冀压垮在地。
姓名:荃赫连。
性别:男。
身份证号码:……
……
“所以大家都没有印象,是吗?”冯湘站在行动二队办公室门口,面上闪过一丝微微的失落。
程文钦、邱震霖和骆然三人不约而同摇摇头。
——“奎队?”
奎子鉴的思绪猛然被拉了回来。
“我……”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电脑上的名字,接着又连忙转移目光。
冯湘:“……没看完?哦哦没事没事,没看完慢慢看就是了。”
“没有。”
冯湘第一反应以为他说没看完,但马上意识到这么废话不是奎子鉴的说话风格,于是才发觉他是在说没有印象。
“好吧,”冯湘叹了口气,“毕竟他们向来做事很谨慎的。你们继续忙,我去问问其他人。”
看着冯湘扶门框的手也一松,随着人离开的方向消失在视野之内,骆然收回目光埋下头。
方才奎子鉴略显迟疑的回应在他脑海里断断续续回响一遭。他不禁咬了咬下唇,终于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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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原某酒店顶层总统套房。
豪华皮革沙发的一侧,男人靠坐其中,身形瘦长。他两腿交叠,双眼微闭,眼窝深深陷下去,整个人显得十分羸弱。
沙发旁的玻璃茶几上,一只丑陋的大龟静静卧着。
许久,男人睁开眼,缓缓直起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古玩。他漫不经心伸出一根骨节分明但过分瘦削的手指来,轻抚过龟甲上诡异的花纹。
指尖每触到花纹模糊的地方,他的眉心就会皱一分。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接着,刷脸解锁的声响落下,房门随着门把手一旋而开。
“罗哥。”
名叫阿陌的黑衣男子匆匆进屋:“崇棠驿的事情上新闻了……”
他抬手打断:“无妨。处理干净了吗?”
“很干净。”
男人不再关注这个话题,他收回搭在古玩上的手,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俯瞰窗外的城市光景,满眼不屑:“现在手头的货多久能出完?”
“估计还需要大半个月。”
“能不能提速?”
“已经是保守估计了。罗哥,这么大一批货,加上最近崇棠驿的风头没过去……”
男人背对着阿陌,不耐地摆了摆手:“阿冥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
“很顺利。人已经打听到了,叫徐启秋,之前罗戬的一个亲信。现在徐启秋人在L国,势力不小,几个主要的部下都是之前罗戬的人。”阿陌顿了一下,“有消息说,他觉得罗哥您独揽罗戬的江山有失稳妥,五月中旬就会回国。”
“就凭他?”男人嗤笑道,“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不够,还要拉我一起吗?”
他转过身来看向阿陌,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四月底之前把所有货出手,然后马上动身。先派阿褚去代为转告,不劳驾徐老板跑一趟了,我会亲自去找他。”
“可是罗哥,那边是他的地盘……”
“——谁说我要黑吃黑了?只是去‘合作’而已,再说了……”男人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大龟,慢慢眯起眼睛。
“他手里,指不定有我感兴趣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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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原东高铁站。
日影西斜时分,高铁站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高铁靠站,车厢门与月台安全门同时滑开,伴随着嘀嘀的提示音,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踏着警探靴兴高采烈踩上站台——
黎灼野一手插兜,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朵边:“喂,文钦,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他边等着同事边冲着手机那头喋喋不休:“有这么明显吗?嗐你这人真没意思……欸欸欸别提醒你弟,我要给那小崽子一个惊吓!”
终于,一个长得有些瘦弱的男人艰难地从人流中挤了出来,张望片刻便往黎灼野这边走。他脚上的警式皮鞋被踩得皱皱巴巴,鼻梁上的眼镜也被挤歪到了一边,唯独怀里死死护着的电脑包完好无损。
“还不就是上次那个电诈案……嗯,有问题要来核实一下。虽然我还想吃你做的饭,但不知道要搞多久,如果太晚我就不去你家了,你们别等我。
“嗯,好了好了,我这边还有事,先不说了啊。”黎灼野挂掉电话,赶忙迎着同事小跑上去,“我的天小刘,你没事吧?”
小刘摇摇头,好不容易腾出手扶了一下眼镜。
黎灼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们搞经侦的真是不容易,忙得都要跟电脑结婚了。敬业是好事,但再怎么样也不能不顾身体是不是?你看你这瘦得跟个皮包骨似的……”
小刘也拍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知道了,谢谢他好心提醒但还是请他快点走吧,不然下一秒自己又不知道会被挤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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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钦刚放下手机,就听见滨原市局门口传来嘈杂的响动。
后备警队的警用装甲车闪着警灯鸣着警笛从大门驶入,停在市局门口。一个男子被押着下了车,付昀廷和行动一队的其余三名队员也陆续跳下车。待交接完毕,男子被带走,一路消失在视野,四人才向车内示意。
装甲车关了警灯警笛,载着协助抓捕的后备警队队员拐出大门,驶向街道。
崇棠驿行动的一个通缉犯落网了。
抓捕行动后,行动一队带回来这样一个好消息。
“太棒了,这次可一定要审出些东西来。”林朔荫攥了攥拳头敲在桌上,“既然是在滨原落网,那我们也得不负众望啊。”
其实也不能怪警探格外针对崇棠驿的嫌犯。毕竟,崇棠驿的那一声爆炸,是他们心头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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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
脚步声愈渐清晰。
警探们纷纷探出头来。
男子被押送进来,收获了一路的“注目礼”。他显然多日未曾打理过自己了,头发纠缠在一起,脸上、下巴上冒出些许脏兮兮的胡渣……这都本应使他显得狼狈落魄。
然而实际并非如此。
他的身板虽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下颚微微抬起,目不斜视,好像根本没把周围的警探放在眼里一样。
他的眼中,尽是不屑,和从容不迫。
是胜券在握者的不可一世。
当然,那时的警探们并不会意识到,或许,那也是穷途末路者在覆灭之际的孤注一掷。
……
奎子鉴正端着开水从茶水间走出来。走廊那头,男子背着双手,听到茶水间门一开一合的声音,不经意扭头去看。
这成为时隔七年,奎子鉴和于辰远的第一次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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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
于夜歌走了,珠沉玉碎。
当晚,于辰远亲手把妹妹埋在郊外的一片野地,然后裹着大衣坐在土堆旁熬过一宿,眼都没闭。
为什么绑匪会知道这件事?他们那般笃信的原因是什么?即便他们都知道了,那为什么瞄准的是他和夜歌,而不是直接威胁奎子鉴?
第二天,于辰远去找了一个人。
……
嘭嘭嘭!
“阮岱!”
门板巨震,于辰远一下一下大力捶着。
嘭嘭嘭!
“阮岱你他妈给我开门!”
“阮岱!”
嘭嘭——哐!
里面的人刚要拉开门,外面一股巨力直接把门甩上了屋内的墙壁。
名叫阮岱的少年见他动作粗鲁浑身暴戾,着实吓得不轻。虽说门是他开的,可他这下只想躲开。
——“于于于……于辰远你大清早的干……啊!”
阮岱刚要抱怨,整个人却已经被于辰远一把拦胸掼到了鞋柜上。
“你他妈把那事儿跟谁说了?”
于辰远露天冻了一夜,这时候喷在阮岱脸上的气息却炽热滚烫。
“啊?”阮岱没见过这阵仗,哆哆嗦嗦根本反应不过来。
“我,说,”于辰远咬牙切齿,胳膊稍稍卸了力,“我哥的那件事,你他妈跟谁说了?!”
“我……我又跟谁说什么了……”
“你少跟我装蒜,”于辰远全然不顾阮岱一脸惊恐无措,“我他妈就跟你一个人说过!那次是喝高了,后来你反复答应我不会说出去,你忘了你发过誓吗姓阮的?只有你知道这件事!难不成你想说是我被鬼附体了到处叭叭吗?啊?!你倒是说啊!”
阮岱:“我……我不——”
哐当!
阮岱脚尖刚沾地,就被于辰远的胳膊带着又狠狠往后一撞,鞋柜里的鞋哗啦啦掉了一地。
“你知道!”于辰远重重甩开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有底气?!不然他们怎么会盯上我,怎么会盯上夜歌?!
“——不然夜歌怎么会死?!”
阮岱重心不稳翻倒在地,鞋柜里最后一只鞋跌落下来,啪嗒一声,两人似乎都在一瞬听到了心死的声音。
阮岱发着抖,剧烈地捯气,胸腔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从没觉得时间这样难熬过,在这时刻,他无法呼吸,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长得令人恨不能去抓住什么,去改变这物是人非的现状,却又终归无能为力。于辰远的话在他脑中横冲直撞,比暴风雨来得还要突然、还要猛烈、还要猝不及防。
终于,阮岱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你说什么?”
于辰远就这么看着他,眼中已然没了怒火,只剩下沉淀了一夜的无望。
阮岱嘴唇哆嗦着,仍是不敢相信。他把头深深进埋膝间:“为什么?可……可是怎么……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于辰远见他这反应,知道果真是这里出的问题。排除完其他可能,这个结果不过是个既定事实,但得到确认的那一刻,却还是让人难以承受。
不被证实,还能溺于苦海自欺欺人;得到证实,便只有无穷无尽的悔恨。
“阮岱,”刚刚粗暴的动作耗尽了于辰远的力气,现在打死眼前这个人一点用处也没有,他现在更需要的是一个真相,“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跟谁说了。”
“我……”
阮岱支支吾吾,好似想把某些恐怖的猜想赶出脑海。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不是猜想,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于辰远就这么站在一片狼藉里,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阮岱是他的兄弟,是他十分信赖的人,他不知此刻应该作何感想——或者说他根本不愿去想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一系列无心之举还是存心之过。他自己也是犯错的一环,而他想知道的,只是这个连环锁扣最关键的、最后导致满盘皆输的一环罢了。
房间里就这么寂静了不知多久。
最后,阮岱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顶着满眼血丝:“我只跟我爸提过一次,应该是他。”
……
那天,于辰远厘清了事件之间的关系,而阮岱则通过于辰远了解了整件事的始末。
阮回源,就是这样一环。
阮岱的父亲阮回源,正是致使于夜歌死亡的罪魁祸首。
阮岱根本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把自己关在屋里默默消化了三天。后来,阮岱找到于辰远,向他表明了决心。
他无法接受父亲的所作所为,更对不起夜歌,他下定决心要断绝与阮回源的一切关系。但这些都是后话了,不管怎样,他无法逆转已经发生的事。所以,他想帮助于辰远,为于夜歌报仇。
当时,两人在郊外野地相对而立,一旁正是埋葬于夜歌的土堆。于辰远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阮岱也不打算躲闪,等待于辰远的答复。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良久,于辰远选择把最后一次信任交给他。
于是,从那以后,于辰远失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游走于夜色之中的一名无业青年,荃赫连。
在阮岱的帮助下,荃赫连得以接近阮回源,并步步深入。
复仇之路就此启程。
奎子鉴认识的于辰远,从那一刻起,便不复存在了。
既然世间无光,何不堕没黑暗。
荃赫连压低帽檐走向深渊时,早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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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罗戬集团覆灭,execution的全貌才几乎展现给了世人。细节自是保留下来,尘封于绝密档案中了,大家只知道行动获得成功,深深打击了C国黑/恶势力,因此对execution及卧底executioner赞誉颇高。
然而,对奎子鉴和于辰远来说,execution是将奎家推向深渊的导火索,是一直以来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也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于奎子鉴而言,executioner是永远压在灵魂深处隐隐作痛的疮疤,是一辈子无法疗愈的伤痛,他完全无法在过往的四年中找寻到他应得的荣誉,现实留给他的只有无尽苦涩。
胜利并不总是赏心悦目,成败都夹杂着各自的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