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血色(六) ...
-
Chapter 45
七年时光过去，他们竟然在这样的情境下，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走廊那头的男人与记忆中的模样出入很大：高高的颧骨旁，一对眼窝深陷，使本就清癯的他瘦得有些脱了相。然而，更令人心寒的，还是那穿越时间空间、如同坚冰般冷冽的眼神——眸子里冰封了七年的阴冷，深深刺痛了与之相视的人。
奎子鉴愣在原地，直到手被因微微发抖荡出来的开水烫得疼了，才勉强找回自己。
“于……”
他想上前去，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立场。
对面那人好似也并无要与他相认的意思。
于辰远森然的目光很快错开，一言不发，就好像刚刚只是认错人了而已。
付昀廷把人带进审讯室。
短短几步，遥若天堑。
审讯室的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
.
.
“姓名？”
沉默。
“回答，姓名？”
沉默。
付昀廷抬起头，眉眼没有丝毫笑意：“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姓名。”
对面的男子闻言显得很不耐烦，终于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荃赫连。”
“年龄？”
“32。”
“户籍地？”
“漓昌。”
“工作？”
“我说……”
“少废话，”付昀廷打断他，“工作。”
于辰远耸耸肩表示不屑：“没有。”
“四月一日晚，你是否参与了崇棠驿三市搭界山区的‘魅夜瑰天’会所爆炸一案？”
“是。”
“你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组织者是谁，现在在哪里？”
“我就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于辰远反而显得不慌不忙，“其他我不比你们清楚多少。我在阮回源手下干活，他指东我就绝不会朝西走，所以那些不该问的我从来不过问。”
负责记录的小警探赶紧将阮回源这个名字输进电脑。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付昀廷紧盯着他。
“我就是个打杂的，能知道什么。”于辰远偏开头不想与他对视，“会所由阮回源主要负责，那天本来是要帮罗老板销货，结果得到线报说被你们盯上了，情急之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全部炸掉，不然你以为我们愿意？阮回源因为这事儿可不招待见了，现在正想尽办法挽回损失呢。”
“罗老板？罗老板是谁？”
于辰远一耸肩：“我说了，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我在阮回源手下干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个罗老板的真实姓名，只是见过两面。”
监控室里。
林朔荫、冯湘和骆然三人面向监控屏而立。
林朔荫转向身旁的冯湘：“能抓紧安排画像师吗？”
冯湘：“我这就去。”
.
.
.
窗边，奎子鉴一手撑着窗台，一手夹着烟，脸上晦暗不明。
骆然刚好从监控室出来，远远看着奎子鉴后停下脚步。
奎子鉴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气翻滚入肺，灼热、钝痛。他将烟从嘴边拿开，烟雾从唇间缓缓溢出，转瞬飘散消弭。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本就还未亮堂起来的天空显得又黑了不少。奎子鉴抬眼看着打在玻璃上的一颗颗雨珠，又有些出神了。
他与于辰远的关系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复杂不过牵扯进了一两桩大案，简单不过曾经那亲如兄弟的情谊。事已至此，虽然一切都不可挽回了，毫无用处的苦涩却总会在胸中流淌。
他真的不求一个原谅，但他真的又很渴望一个原谅。无人会知道，他究竟有多想和于辰远并肩坐在一起，平静地拉拉家常、聊聊天，然后享受那份岁月静好。
可惜回不去了。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一切就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
事已至此，奎子鉴也不知做什么合适。半晌，他还是决定，要去找于辰远好好谈一次。
如果什么都不做，他怕真的没有机会了。
奎子鉴一动身，骆然便悄无声息缩回了监控室。
.
.
.
付昀廷正和祁贤整理着已知线索，技侦连在手机另一头，还时不时会有一些新的发现传过来。他们正在调整思路，尝试把这些东西串联。
这时审讯室门被推开了。
于辰远面无表情抬头望去。
奎子鉴反手关上了门，然后看向付昀廷：“付队，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付昀廷稍显讶异，但旋即就表示了理解，示意着祁贤和自己一起出去。
——“谁想跟他单独聊了？”
于辰远见都没有人哪怕问一句自己的意见，火气一下就冒了上来。
付昀廷动作一顿，侧目去看奎子鉴。
奎子鉴几不可见地深吸一口气，转身迎上了于辰远咄咄逼人的目光：“于……荃赫连，我想跟你谈谈。”
于辰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抱歉，我不想。”
“不会耽误太久。”奎子鉴面上罕见地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我说了我不想！”于辰远咬牙切齿，随即转向了付昀廷，“付警官，这位警官好像听不懂我说话，我也根本不认识他，请你让他走吧。”
付昀廷不清楚两个人的恩怨纠葛，只是下意识地倾向于帮助奎子鉴，因此并没有听于辰远的。
“我想跟你谈谈。”奎子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固执道。
“靠，”于辰远低头骂了一串脏话，接着便抬起头来怒视奎子鉴，“你以为你谁？你说要跟我谈我就要听你的，那我说要你去死你可不可以也去死啊？！”
——“荃赫连，注意你的言行！”一旁的祁贤听不下去了，拍案呵斥。
监控室里。
“这也太过分了！”冯湘嚷嚷起来，“奎队也是，有什么话非说不可呀？换我就一巴掌给这兔崽子招呼上去了！”
一旁骆然闷不吭声盯着监控画面，右手藏在桌子下面已经握成了拳。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着奎子鉴就那么不卑不亢任那个姓荃的骂，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不清楚这之间的因果关系，本意是不想干涉的。可那种“不是滋味”叫他心里难受地厉害，那不是一般警探看到另一个同事被嫌疑人辱骂会产生打抱不平的情绪，而更像是一种类似于……心疼的感觉。
监控里奎子鉴还在固执地一句话讨十句骂，监控外的骆然已经看不下去了。
.
.
.
夜色渐浓。
滨原某通信公司大楼。
黎灼野从楼前的台阶上一步两级往下跨，小刘哼哧哼哧拎着电脑包努力跟上。
“这个案子……”小刘边跑边喘气，“肯定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那几份材料我已经拷贝过来了，回去再仔细看一遍。”
在滨原的调查暂且告一段落，回匪定后还有后续调查要做。
黎灼野在前面刚想回头：“那我们是今天连夜赶回去？还是说……”
话音顿住，回头的动作也卡在半路。
小刘一个趔趄先抱住了比命还重要的电脑，这才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辆厢式货车在机动车道与非机动车道的接口处突然向右靠，原本在非机动车道正常行驶的一个外卖骑手紧急刹车，被迫停了下来。
小刘刚想说什么，却只见货车后的厢门被从内轰然一脚踹开！接着，几个抄着家伙的壮汉从车厢上一跃而下，外卖骑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壮汉用棍子抽在了膝弯。
骑手痛呼一声跪了下去，两个人上前桎梏住他的胳膊，不顾他拼命挣扎把他往货车上拖。
黎灼野瞳孔骤然放大，一手摁在同事肩头，语速飞快道：“小刘你赶紧回去别耽误工作，我现在有点事可能一会儿不过去了，你帮我请个假。”
小刘被抽走的手带得原地踉跄一下，愣着还没缓过神，只见黎灼野已经冲出几十米开外……
黎灼野向马路的方向狂奔，却见货车厢门一合绝尘而去。
赶到路边，黎灼野火急火燎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副驾驶的门，司机师傅的“先生你去哪儿”还没出口，黎灼野坐下、关门、把警探证拍到司机脸上，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跟上前面那辆蓝色货车。”
.
.
.
“算了吧奎队。”付昀廷在奎子鉴耳边低声劝了一句。
奎子鉴喉结上下滚动，贴在裤边的双手有些颤抖。他眼中黯淡，还是摇摇头，没有移开目光：“荃赫连，你给我几分钟。”
“你是不是有病啊？”于辰远双眼充血，对祁贤又一次呵斥置若罔闻，“我说了我不、想、聊！你再说一千遍一万遍还是一样，所以你他妈可不可以滚？！靠，搞得我们多熟一样。”
哗啦一下，审讯室的门又开了。
奎子鉴的手腕被一只手抓住了，他耳畔也很快传来骆然因隐忍而略显沙哑的声音——
“奎队，算了。”
骆然突如其来的触碰令奎子鉴哆嗦了一下，他终于不再看于辰远，转而扭过了头去。
只见骆然双唇微抿，眼角微红，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他，里面尽是不忍与恳求。
奎子鉴的心一下被揪住了。
骆然不待他回答，不由分说想要拉他走，奎子鉴愣怔片刻，居然顺从地迈开了脚步。
于辰远眼睛落在他们的手上，面庞上因为愤怒积累下来的皱纹莫名淡下几分。
奎子鉴最后扭头看了于辰远一眼，两个人就这么直勾勾对视着，最后由奎子鉴反回头去作结。
一声闷响，审讯室门沉重合上，不留余地的阻拦了房间外的一切光线。
于辰远眉心微动，眼底不禁有些落寞。
付昀廷抱臂站着半晌未动，终于慢腾腾从门旁走了回来，半身倚在桌缘：“怎么样，可以继续了吗。”
于辰远不作声，算是一种默认。
.
.
.
公路上，角逐拉开序幕。
司机师傅大气不敢出，一边为自己一个开出租的居然碰上警探办案而莫名激动，暗暗盘算起自己协助破案会不会受到嘉奖；同时一边又觉得害怕，想着怎么这么多开出租的就他碰上这事，待会儿如果有危险他小命搭进去了怎么办……
司机师傅没忍住偷偷瞄了一眼副驾驶，感觉这个警探好像也显得特别紧张。
司机师傅心里更没底了。
“专心开，别跟丢了。”黎灼野察觉他的视线，头都没偏嘱咐道。
司机师傅硬是在七个字里听出了恐吓意味，于是老老实实跟踪，再也不乱动了。
黎灼野掏出怀里手机播去电话。
——“你弟被绑架了，”他咬牙道，目视前方，“我把实时定位发给你。”
.
.
.
“什么？！”
程文钦噌地一下站起来，正巧奎子鉴和骆然刚回办公室坐下。奎子鉴被骆然拉走后也没再想坚持，现在情绪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
“好……”程文钦茫然无措半晌，看向奎子鉴，“奎队，我弟弟出事了。”
不难发觉他咬字有些颤抖。
奎子鉴不禁皱眉，邱震霖和骆然也被他这个架势吓到，正关切地看过来，但程文钦此刻哪还顾得上，大步就往门口走去，唰地拉开了门。
——“有事随时联系。”
奎子鉴听不出太多情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程文钦闻言脚步稍顿，回过头，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的目光撞了满怀。
程文钦深深看着奎子鉴的眼睛，转而也接收到来自邱震霖和骆然鼓励的注视。
“知道了。”
他答道，心里一下平静许多。
随后他迈出办公室，头也不回奔走了。他的背后，门牌上“行动二队”四字静静目送他远去……
.
.
.
程文钦联系当地同志帮忙设卡，之后便和黎灼野一直保持着通话，他抄近道赶去，不久就离实时定位不远了。
黎灼野在那头报了车牌号，程文钦一眼就锁定了前方的一辆出租车。
“你停下，我去你车上。”程文钦啪地挂断电话，旋即对司机说道，“师傅，靠边停车。”
两辆出租车闪着右转灯一前一后停在路边，程文钦从后车的副驾驶开门而出，同时前车的司机师傅也下了车。——“辛苦。”程文钦飞快地示意一下便钻进前车驾驶位，系上了安全带。
“前面那辆蓝色厢式货车。”黎灼野伸手指了一下。
趁换车的空档，货车甩开他们了些距离。
“他们直接进的县道，几个路口设卡的兄弟都没法拦车，已经朝我们的方向跟过来了。”程文钦找准前方车流的空隙，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血色(六)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