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邀约 ...
-
时间在堆叠的试卷和不断减少的倒计时数字中，悄然滑入七月中旬。距离期末考试仅剩最后两周，南江一中的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带着焦灼的味道。每个学生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题海中高速旋转，不敢有片刻停歇。
周六的早晨，于景一如既往地在生物钟的召唤下准时醒来。窗外阳光灿烂，预示着又是一个闷热难耐的夏日。他起身，没有惊动旁边还在与周公会晤、睡得四仰八叉的秦旭冉，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便坐在书桌前，摊开了物理竞赛的习题集。
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利用周末上午头脑最清醒的时间，攻克最棘手的难题。笔尖在纸面上划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像是一首独属于学神的、宁静而专注的协奏曲。
然而，这份宁静在上午九点整，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打破了。
手机就放在书桌一角，屏幕亮起，幽光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于景的笔尖一顿，一道完美的辅助线因为这一下停顿而出现了细微的偏差。他微微蹙眉，目光扫向手机屏幕。
锁屏界面上，清晰地显示着发件人：
三七分。
内容依旧是他一贯的简洁风格，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今天有空？老地方，补课。】
没有客套的问候，没有商量的语气，直接是陈述句，仿佛笃定了于景周六上午必定无所事事，随时等候他的“传召”。
于景盯着那行字，眉头锁得更紧。他几乎能想象出祁越发这条信息时，那副叼着烟、三七分头发或许还带着刚睡醒的凌乱、一脸“我说了算”的痞气模样。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期末在即，他自己的复习计划排得很满，每一分钟都极其宝贵。而且，他没有任何义务在周末休息时间，去给一个非亲非故、甚至可以说是“麻烦源头”的人补课。上次的交易已经完成，他们两清了。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拒绝的措辞在脑海中迅速成型。
可是……
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天前，在台球厅二楼那张旧书桌前，祁越盯着难题时专注锐利的眼神，和他弄懂题目后，眼中迸发出的那簇纯粹而满足的光芒。那种光芒，与他平时那种玩世不恭或狠厉的模样截然不同，像蒙尘的利刃偶然折射出的一丝寒光，惊心动魄。
还有他低头喝冰镇饮料时滚动的喉结，走在夜色中宽阔挺拔的背影，以及那句低沉认真的“现在觉得或许试试也不错”……
拒绝的话语在指尖盘旋，却迟迟没有落下。
于景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去。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讨厌自己的情绪和决定被另一个人如此轻易地影响。他试图将这种冲动归因于对“璞玉”的好奇，对“隐藏锋芒”的探究，但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提醒他，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祁越。
【顺便把后面几章的笔记带过来。】
这次连“谢谢”都省了，直接追加了要求。
于景看着这条得寸进尺的信息，几乎要被气笑了。那股无名火反而冲淡了些许心里的纠结。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回了一个字：
【忙。】
发送成功。
言简意赅，符合他的人设。既表达了拒绝，又不会显得过于在意。
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那道被中断的物理题上。但那个被画歪的辅助线像是在嘲笑着他的心神不宁。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顽固地震动起来。
于景的笔尖再次停顿。他几乎有些恼怒地拿起手机。
【知道你忙。两小时。就两小时。】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附件：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光线也不太好，但能看清是台球厅二楼那张旧书桌。桌面上摊开着于景之前给他的数学笔记，旁边放着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照片的一角，甚至能瞥见祁越搭在桌边的手，指节分明，带着薄茧。
这张照片像是一个无声的证据，证明着他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真的有在认真看笔记，做题。
于景看着那张照片，心里那点坚决的拒绝，像是被戳破了一个小口，开始慢慢漏气。
他仿佛能看到，在喧闹台球厅的二楼，祁越一个人坐在那张书桌前，对着他整理的笔记和难题，皱眉思索，认真演算的样子。那个画面，带着一种与他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孤独和……努力。
【地址发我。】
最终，于景还是妥协了。他飞快地敲下这四个字，发送。然后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迅速将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在桌面上。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场无声的较量中，又一次落了下风。而那个对手，甚至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仅仅是通过几条信息，就扰乱了他的阵脚。
认命地叹了口气，于景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他将接下来几章的各科笔记复印稿整理好，放进文件夹，又额外拿了几份自己筛选出的、有针对性的练习题。
“景哥？你干嘛去？”秦旭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顶着一头乱毛，迷迷糊糊地从床上探出脑袋，“这么早就要去图书馆卷死我们吗？”
“有点事。”于景含糊地应了一句，背上书包，“中午不一定回来，你跟阿姨说一声。”
“哦……”秦旭冉看着他匆忙的背影，眨了眨眼，忽然福至心灵，拖长了声音，“哦——‘私事’——对吧？明白明白！景哥你去吧！注意安全哈！”他把“注意安全”四个字咬得格外意味深长。
于景懒得理他，径直出了门。
周六上午的街道比平时空旷一些，阳光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于景按照祁越发来的、一个离台球厅不远但更详细的地址，找到了一栋看起来同样有些年头的居民楼。楼洞比祁越平时“巡逻”的那片区域要干净些。
他走上三楼，在一扇普通的防盗门前停下。还没等他敲门，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祁越站在门口，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今天没穿那万年不变的黑色T恤，而是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色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和锁骨，下身依旧是工装裤。三七分的短发像是刚用水随手抓过，带着点湿意，几缕不听话地垂在额前。他嘴里没叼烟，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甚至……有点居家的随意感。
看到于景，他眼睛一亮，嘴角自然上扬，侧身让开：“来了？进来吧。”
于景顿了顿，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是个简单的一室一厅，陈设简陋，但出乎意料的整洁。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一个茶几和一台旧电视，卧室门开着，能看到里面一张单人床和那个眼熟的书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和他之前在祁越身上闻到的烟草味不同。
这里，似乎才是他真正独居的地方，比台球厅二楼那个临时落脚点多了些生活气息。
“随便坐，喝水自己倒。”祁越指了指茶几上的水壶和杯子，态度自然得仿佛于景是常来的客人。他走到书桌前，把上面散落的几本书和草稿纸归拢了一下，“这里安静，比楼下强。”
于景将书包放在沙发上，拿出那个厚厚的文件夹，走过去放在书桌上。“这是后面几章的笔记和一些练习题。”
祁越拿起文件夹翻了翻，看到里面比上次更加详尽的归纳和额外的习题，眼神微动，抬头看了于景一眼，语气里带着点真诚：“谢了。”
于景没接话，只是拉过椅子坐下，拿出自己的笔和草稿纸：“哪部分不懂？”
祁越也不再废话，直接摊开数学课本和于景上次给的笔记，指出了几个他在预习后面章节时遇到的卡点。
补课正式开始。
于景讲解的风格依旧冷静、清晰、直击要害。祁越也依旧专注，思维敏捷，提问精准。两人一个教，一个学，效率竟然出奇的高。
阳光透过窗户，在书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于景清冷的讲解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两人偶尔的问答。
于景发现，脱离了台球厅那种喧嚣的环境，在这个相对私密和安静的空间里，祁越似乎更能沉下心来。他思考问题时，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敲击桌面，眉心微蹙，那双总是带着野性或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求知欲和不服输的执拗。
他确实很聪明。很多知识点于景只需要稍加点拨，他就能立刻领悟，甚至能联想到之前学过的内容，触类旁通。这种举一反三的能力，让于景都暗自惊讶。如果祁越能把这份心思和聪明劲早点用在学习上，成绩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所以，这个化学平衡移动的原理，根本就是‘勒夏特列’在隔空指挥，哪边弱帮哪边，像个端水大师？”祁越在于景讲解完一个难点后，用他自己独特的、带着痞气的语言做了个总结，虽然比喻粗俗，但意外的抓住了精髓。
于景：“……可以这么理解。”
祁越得意地挑了挑眉，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
时间在笔尖和思维的碰撞中悄然流逝。两小时的约定时间很快就到了。
于景讲完最后一道他挑选的典型例题，放下笔，看了看窗外明显升高的太阳。“时间到了。”
祁越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看着书桌上被填满的草稿纸和弄懂的难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
“嗯，到了。”他看向于景，眼神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谢了，于老师，今天收获很大。”
于景避开他的视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你自己再把今天的要点和错题整理一遍，效果会更好。”
“明白。”祁越应着，看着于景低头整理时那截白皙的后颈和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悸动又冒了出来。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下次……还能找你吗？”
于景收拾东西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过了几秒，于景才直起身，将书包拉链拉好，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看情况。期末我很忙。”
没有直接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祁越却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行。”他走到门口，替于景打开门，“那我……看情况再约你。”
于景没再说什么，背着书包，走出了房门。
身后，祁越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那挺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
于景走下楼梯，重新踏入灼热的阳光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普通的居民楼，三楼那扇窗户紧闭着。
这一次的补课，似乎和上次又有些不同。不仅仅是地点从喧闹的台球厅换到了安静的私人空间，更在于两人之间那种无声流动的、愈发微妙的气氛。
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排斥给祁越补课。甚至，在看到他因为弄懂难题而眼中发亮的时候，在自己清晰条理的讲解能被他迅速吸收理解的时候，心里会隐隐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与他解出竞赛题、考取第一名时的成就感不同，更像是一种……看到了某种可能性被点燃的，微妙的欣慰。
野火之下，冰层之中，似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等待着被看见的光芒。
而这个周六的上午，于景觉得，自己好像又比别人，多窥见了一丝，那隐藏的锋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