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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断章:伤痕和疗愈 ...

  •   初三之前的林子阳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奇怪到我本人都不愿再提。
      促使那样的林子阳变成一个正常人的契机,我更是不想再次想起。
      如果说我这个人有什么外人踩到就会让我生气的地雷,也就只有两件事可以称得上,这个契机正是其中之一。对于不成熟的林子阳,它带来的成长迅速有效,却也太过刺痛人心,以至于之前张茜向我说起那件事时,我只能闭上眼摇着头,近乎下意识地顺从她,试图去逃离记忆中那么强烈的情感激荡。
      可惜,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每次我和她对上眼神,思绪就会不受控制地流淌回那个午后。当然,我也会想起之前那个天真率直到有些傻里傻气的自己,以及将那样的我强行模塑为现在这番样子的,我永远的伤痕。

      “天气真好啊——!最近还好吗?”
      “嗯?怎么一回事?听听听听!”
      “嘿!虽然不会玩,但是能带我一个吗?”
      这样的话我说过多少遍?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说初三之前的林子阳奇怪是有理由的。
      她会和各种她甚至不熟悉的人无论性别地交流,也会无谓亲疏地去帮助她认为需要帮助的人。好像她和那些已经多少开始从青春期的影响里走出的同学心理年龄不在一个档次,从一开始就不在乎自己是否能融入什么稳定的小圈子。
      说实话,很烦人。
      但所幸湿地大学附中的同学大半都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他们已经可以判断出她只是过于热心肠,所以大都礼貌地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过在她看来,这种关系已经可以被称作是“朋友”。于是她过上了被朋友包围的生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而既然怎么也要把这样的迷梦破碎的过程讲述,那或许从头说起是个好选择。
      初一时,我和当时担任班委的张茜偶然间被分到同位。现在想来,这可能是我初中时最大的幸运也说不定。她迅速包容了我这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异类”,并带着我和身后一同被分进我们“学习小组”的两个同学——一个相当清秀的男孩子,还有当时有些腼腆的郑徐如——构建起了一个小小的,来之不易的朋友圈子。可惜好景不长,不久之后的期中考后,我们这个毕竟也是学习小组的组虽然成绩第一的张茜在年级里面排名不算特别顶尖,可因为组里面没有拖后腿的学生,平均成绩力压大部分小组一头。于是在班主任授意下,我们组被拆散到班级各处,每人都分配了一个需要帮扶的同位——之后四人就没再聚拢起来过。我和张茜住得近,所以交流还密切,至于剩下的二位,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没怎么再和他们有过什么接触。
      我再一次和张茜之外的组员扯上关系时,是在初一下学期。
      大家刚刚熟络起来时,我就发觉了这个男生成绩只在中游和中上之间徘徊,可他在学习之外有着相当的综合实力——会声乐,会作画,笔下的字和我自己写出来的那种每一个字都不能说难看,但组合起来就不堪入目的字体完全不同,相当和谐秀气。甚至身体机能方面在街舞和球类运动也有着不错的底子,或许可以说是被艺术女神触碰过额头也不一定。天然地,人类追随美和优秀同类的潜意识的影响带着我向他身边靠拢。而至于最俗套的那种,青春期女孩子情窦初开时的爱慕……当时我并不能把它从模糊的敬仰里面剥离,哪怕是现在,强忍着对自己的厌恶和无所适从的惶恐在脑海里左奔右突,用尽我对当时心理的想象力,也可能并不能想象出太多。
      不久那个同学好像开始交往了,是和一个我还算熟悉的女生。
      然后——好巧不巧,初二上学期他凑巧在大调位里调到了我身边。
      半年过去了,我好像给他讲了相当数量的数学题,也给他详细介绍了不少我个人用着顺手的的思路。他的成绩确实有进步,和我的关系日渐亲近,直到初二上学期考完试回家时,他都能开朗地笑着向我答谢。
      可以说是快要到交心的级别了?或许吧。有时我也想着,是否我们二人有些走得太近了——毕竟他也有自己的交往对象,有着自己的生活。可是偏偏受“好为人师”的自私想法驱使着,我在教会别人解题的一瞬间体验到的满足感还在推动着我继续这种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敌视的生活。可惜,还记得我是如何评价当时的自己的吗?
      初二的林子阳,偏偏最不会控制与人交流时的距离。
      可能矛盾是必然会爆发的。
      但是就像无数历史上的必然,它真的闯进你的生活时,你不仅不会和想象中一样运筹帷幄从容应对,反而只会比那些书本里记载的还要懦弱。

      一天,一些“朋友”开始避开和我说话。
      他们的眼神很奇怪,不像在看朋友,甚至也不像在看一个怪怪的同学,更像草原上的狮子或是鬣狗在物色即将被赶入它们包围圈中的猎物。
      回家之后我看到了一篇攻击我的帖子,发布者是一个我几乎只知道名字的女生,不是那个男同学的对象,甚至和他们两人都不怎么熟,只是碰巧混迹在几个比较有影响力的小团体里面而已。
      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好像是我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关系什么的,含混不清。
      跟帖有很多,都在赞同,有的留言攻击性甚至更胜原帖。而这些人大半和我关系不差——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好啊你们,原来都是装的。
      我涨红着脸打着字和他们吵了好久,直到最后都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哪怕是一句为我撑腰的私信都没有。
      至于我的同桌——最重要的当事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明明他只需要说一句话就能从源头上让他们所有人都闭嘴。
      “真恶心这人!为了保住自己怎么就这么把你撇了?!”偶然间看到了这轮争吵,我妈不留情面地破口大骂。她安抚了安抚我的情绪就联系了班主任,也联系了对方的家长,结果收到的大多是客套话一样的回应。
      说是要把我调走,可是就算是到隔壁兄弟班,谁知道这种消息会不会就这么传出去?
      对成人来说——哪怕是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些可能都不是什么事,可能只需一开始就表明态度,开诚布公来一番谨慎的商谈就能解决。然当时我这种心智尚待成熟的初二学生可受不了这种刺激。愤怒退去之后,它的血红幕布遮蔽的惊惧就粉墨登场。每当我在床上闭上双眼,那一道道唯恐班里不出什么乱子以供饭后谈资的眼神就从黑暗中向我飞射,好像要割开胸廓,剜出内脏,将我生生解剖。
      我试图闪躲,可又能躲到哪里?
      没有认同和信任的环境。好巧不巧,我还是特别需要认同感和归属感来过日子的人。
      所谓“惶惶不可终日”,描述的可能就是当时我那种状态吧。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在家里躺了一整天,试图驱散那些可能一半是现实一半是梦魇的片段,可是我越试着去将它挥开,它反而越像被打发的蛋清一样膨胀起来。自卑的锁链将我越缠越紧越拉越深,我妈中午上班回来时,我已经用尽了方法去分心,独自一人卷成一团抱着一床被子侧躺在她屋里的床上,婴儿一般祈求着庇护。
      有生以来第二次,林子阳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法被自己掌握。
      “事情不都解决了?起来吧,吃饭了吃饭了。”
      我却没觉得有什么改观。对记忆的过分敏感和天生就烙印在潜意识里的自尊将我的心结死死封印住。
      “起——来——啦……嗯?谁?喂?是林子阳的老师吗?”
      “哦哦,嗯嗯,原来是你啊,小茜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阿姨打电话啦?”
      “啊?有话要和小林说?好啊,正好阿姨我也劝不动她。看看,还得麻烦你这种懂事的孩子……林子阳,张茜来电话了,她想和你聊聊。”
      感觉好久没和她接触了,她好像建立了相当庞杂的朋友交往圈,不过她能拿来劝我的说法不过也就那些人和我吵架时蹦出来的那几套吧?让我公然道歉啊,或者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劝我该回学校啦,说什么“反正都会过去先忍忍”啦……
      “好。喂?”我倒要看看我猜的你准不准。
      “喂,小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憔悴的声音:“嗯,我在用老师办公室的电话——哈啊……”
      “张茜?为什么这种时候?来劝我的话,就省点心吧,我还是不想回去。”
      “小林,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很难受也很害怕,但是我果然还是相信你,也放弃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就算我们这么久也没有什么联系,但我还是认定,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作为你的朋友,打来电话关心一下你,这不是显然的吗?”
      “说出这句话不会让我觉得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那好办啊,我可要加码咯~”她故意提高了一些声调。
      “如果我说,我大课间和班主任老师一起研究了整件事的始末,然后选了和班里那些小团体关系最浅的同学连着我们俩组了一个小组呢?”
      “这改不了那些小团体对我不友好的事实。你会被他们连着看不起的。我也会被当成只能靠别人动用和老师之间的关系才能混在学校社交圈里的人,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吧?别蹚这趟浑水了,我不想连累你,好好享受你快乐的初中生活吧。”带着自暴自弃的语气,我有气无力地试图让她死心。
      “我还没加码完呐?别这么狠心啊真是的。”扬声器里的声音多了一丝焦急:“悄悄告诉你,我昨天放学后约着班长,班主任老师还有级部主任老师见了面。”
      “?!”
      “据我从那次会议里面的了解看来,大家大部分其实还都很关心你的哦?当时那些没有说话的同学其实都以为这不过是小事,所以也没有怎么跟他们着急,可能大家都觉得冷处理就是最好的方式……后来我们针对这事开了一次班会,在得知了你把这件事当真过头后,有几个之前不了解情况的同学主动来和老师见面,想要等你回来之后和你聊聊,还有跟风装酷骂了两句的同学不知怎么着就反悔了,这对我们理清事情始末有很大帮助呢。”
      “你难道在梦游?你这样的局外人把事捅给校方,难道不是他们最看不起的行为?”
      “我很清醒哦?你想想,单单我们几个学生怎么可能按住过分的言论进一步发酵传播,更何谈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别的同学身上?莫非你忘了我们校长在开学时演讲那次,着重强调的学校准则吗?”
      “呃……‘无论用什么方法,不放弃每一个学生’?”我从记忆的角落翻出来这么一句话。
      “现在不就是落实它的最好机会吗?我再重复一遍,子阳,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会因此被一些人藐视,可是这并不是我不去做的理由啊?那些小团体里面真正与这件事有关的学生想什么我根本不在乎,反正他们不过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过几天就去找新的乐子了吧?”
      “但是……”
      “没有但是啦!我一直坚信着,像你这样善良的人,就是应该得到一份理应属于你自己的Happy Ending 哦?现在我最优先的任务,就是把你拉回到真正重视你的朋友身边——无论是徐如他们也好,还是其他想要解决问题的同学也好,还有——呃……总之,总之我希望明天能在我们小组里面看到你!”
      电话被慌慌张张地挂掉了。
      我神情呆滞地把电话还给我妈。她无言地接了过去,转身离开了卧室。
      我把怀里的被子攥得更紧——
      我在流泪。
      不,不对。
      我在笑。
      我应该笑啊。
      但是,我就不应该流泪吗?
      或者说,就是因为要落泪,所以才要在欢颜中落泪?
      嗯,就是因为要落泪,所以才要在欢颜中落泪。
      抛下苦痛,抛下过去,抛下不解与怨恨,抛下之前不成熟的自己。
      向着爱与恨,甘与苦,乐与痛——还有无数此般事物共同编织成的明日——
      再和我之前所做的一样,迈出属于自己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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