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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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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衡中滑过几天。假期将尽,某个午后,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猛烈敲打着窗户,外面天地间一片灰蒙。
凌玖从市图书馆回来得稍晚,尽管打了伞,但风雨太大,裤脚和袖口还是湿了大半。他一进门,那股潮湿的水汽和身上挥之不去的、被雨水激起的旧伤阴痛就让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他默不作声地换好干燥的拖鞋,径直走向厨房烧热水,准备泡药。
慕野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打手游,听到动静,眼皮都没抬,只是嘴角撇了撇,似乎对凌玖这种风雨无阻跑去图书馆的“好学生”做派很是不屑。
水烧开的鸣笛声响起。凌玖端着热水杯回到客厅,却没有立刻回房。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着。雨水对于常人或许只是不便,对他那只受损的左眼而言,却意味着视觉信号的彻底混乱和扭曲,这让他对外界的感知和安全感大打折扣。
他最终选择了那张靠窗的单人沙发坐下,捧着微烫的杯子,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药茶,试图用热度驱散骨髓里渗出的寒意和左眼带来的不适。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开始浏览一些加密的学术论坛,神情专注,仿佛将自己隔绝在一个无形的屏障里。
慕野打完一局游戏,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目光不经意扫过窗边的凌玖。雨声嘈杂,衬得那家伙安静得像一幅定格画面。苍白的侧脸,微湿的黑发,低垂的眼睫,还有捧着杯子的、细长却有力的手指……
慕野的视线在那手指上停留了一瞬,想起它们缝合伤口时的精准稳定,又想起它们抗拒触碰时的过激颤抖。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冒了出来。他蹭地站起身,晃到冰箱前拿了罐啤酒,又走回沙发重重坐下,“咔哒”一声打开拉环,声响在相对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凌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并未抬头。
慕野灌了口啤酒,百无聊赖地按着电视遥控器,频道换来换去,最后停在一个正在播放老牌硬汉枪战片的频道。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爆炸音效瞬间充斥了整个客厅。
凌玖终于无法再维持专注。他抬起眼,冰冷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射向慕野,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你的听觉系统是否需要检修?或者只是单纯的缺乏基本公德心?”
慕野正看到精彩处,被他一怼,火气也上来了,故意把音量又调高了两格,挑衅地看回去:“怎么?打扰到凌大学霸思考人生了?这是男人的浪漫,懂不懂?”
“浪漫于噪音污染和低劣的暴力美学?”凌玖嗤笑一声,语气里的嘲讽几乎凝成实质,“你的审美趣味和你的社交礼仪一样,令人堪忧。”
“总比你整天对着尸体和瓶瓶罐罐强!”慕野反唇相讥,“活得像个清教徒,有意思?”
“比像个未进化的灵长类,只会用声波和垃圾食品填充空虚有意义。”凌玖反唇相讥。
“你说谁灵长类?!” “显然是对号入座的那位。”
两人隔着几米距离,一个坐在沙发上面红耳赤(气的),一个坐在窗边面色冷白(冻的+气的),剑拔弩张,唇枪舌剑,冰冷的毒液和嚣张的火药味在空气中碰撞交火,几乎比电视里的枪战片还激烈。
外面的雨声似乎都成了这场争吵的背景音。
吵了几句,慕野忽然停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眯起眼,仔细打量着凌玖:“喂,你不对劲。”
凌玖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你的观察力如果用在正道上,或许破案率能提高零点五个百分点。”
“少废话,”慕野站起身,朝他走近几步,无视了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警惕的眼神,目光落在他握着杯子的手上,“你手抖什么?还有,脸色比鬼还难看。怎么,淋场雨就要散架了?”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欠揍,但仔细听,却能品出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或者说,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凌玖猛地握紧杯子,指节泛白,强行止住那因为阴冷疼痛而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颤抖。他抬起下巴,眼神冰冷锐利,试图用更强的攻击性掩盖过去:“与你无关。管好你自己。”
慕野却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又逼近一步,几乎到了沙发的扶手边。他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凌玖微微泛红的鼻尖和比平时更失焦几分的左眼。
“左眼又看不清了?”他突然冷不丁地问,语气不是关心,更像是一种直白的、甚至带着点残忍的戳破,“怪不得火气这么大。是怕黑啊,还是怕这种天气?”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凌玖一直试图掩盖的脆弱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死死的直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是赤裸裸的杀意和被窥破秘密的震怒!
“滚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哑危险,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慕野看着他这副浑身尖刺倒竖、仿佛下一刻就要同归于尽的样子,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嗤笑了一声。他不再追问,只是用那种了然又欠揍的目光上下扫了凌玖一遍,然后……
他做了一个让凌玖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伸出手,不是碰凌玖,而是拿起了被凌玖放在旁边小几上的、那个已经空了的热水杯。
“啧,喝完了也不知道再倒一杯。等着谁伺候你呢?”他嫌弃地说着,转身晃悠着走向厨房,嘴里还嘟囔着,“病秧子就是事儿多……”
很快,厨房传来重新烧水的声音。
凌玖僵在原地,浑身的戒备和杀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慕野这突兀的、莫名其妙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愣愣地看着慕野在厨房里晃动的背影,那副理所当然仿佛只是顺手做件小事的姿态,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愤怒?警惕?还是……一丝极其微小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措?
几分钟后,慕野端着一杯冒着滚滚热气的开水走出来,重重地、几乎是“砸”在凌玖面前的小几上,水花都溅出来几滴。
“喏!趁热喝,毒不死你。”他没好气地说,然后看也没看凌玖,转身回到自己的沙发领地,拿起遥控器,啪一声,直接把电视静音了。
然后他重新拿起手机,开始打他的无声游戏。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两人之间那种更加诡异的、剑拔弩张却又掺杂了别的什么的沉默。
凌玖看着眼前那杯滚烫的开水,白色的水汽袅袅上升,模糊了他冰冷的视线。他又抬眼看了一下对面那个瘫在沙发上、专心打着无声游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慕野。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那细微的颤抖,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杯烫得几乎拿不住的杯子。灼热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一点点驱散着指尖的冰凉和左眼带来的阴霾般的模糊感。
他没有说谢谢。
慕野也没有再看她。
窗外的雨依旧下得很大。
但客厅里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暂时休战了。
一种别扭的、沉默的、甚至带着点呛人烟火的“日常”,在雨声中悄然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