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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不喜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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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铃声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终于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消散时,时贤刚把最后一道物理选择题的选项填完,就被将毅鑫猛地拽住胳膊往门外拖。十月的阳光还带着夏末残留的余热,透过走廊窗户斜斜地打在地上,在瓷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毅鑫的白球鞋踩过那些亮斑,嘴里还不停碎碎念:“再不去小卖部,绿豆冰棒就被抢光了,你上周还说要连着吃一个月的。”
时贤不耐烦地甩了甩胳膊,却没真的挣开,任由对方把自己往楼下拽。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硬币,冰凉的金属边缘蹭过指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对面的高一(3)班门口——刚才收作业时路过那里,他好像看见齐幸靠在走廊的墙面上,挡住了正要进教室的时延,两人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齐幸的手还搭在时延的书包带上,动作看起来有点刻意。
“发什么呆呢?魂都要飞了。”将毅鑫已经拽着他走到了一楼楼梯口,见他脚步拖沓,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递过来一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绿豆冰棒,包装纸外面还凝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喏,最后一支了,我跟高二的那几个抢了半天。”他顺着时贤刚才的目光往楼上看,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栏杆,忍不住调侃,“又想你家时延呢?你俩最近好得跟连体婴似的,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时贤咬了一口冰棒,冰凉的甜意顺着舌尖滑进喉咙,压下了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他皱着眉把将毅鑫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开,含糊地骂了句“少胡说八道”,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些,眼睛还是时不时往教学楼的方向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齐幸刚才拦住时延的样子,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齐幸看时延的眼神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让他很不喜欢。
两人刚走到小卖部旁边的转角,一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男生突然从楼梯间的阴影里走出来,脚步有点急,差点撞到将毅鑫身上。是高二(1)班的苏沐,时贤对他还有点印象——上个月运动会,时贤帮时延捡掉在跑道上的助听器时,苏沐正好路过,还帮着一起找了半天,最后把助听器递给他时,还笑着说了句“你对你弟弟真好”。
苏沐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耳尖却红得厉害,他的目光越过将毅鑫,直直地落在时贤身上,攥着连帽衫绳子的手紧了又松,指节都泛了白。过了几秒,他才小声开口:“时贤,能……能跟你说句话吗?就几分钟。”
将毅鑫一看这架势,立刻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冲时贤挤了挤眼,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那我先回教室刷题了啊,你俩慢慢聊,别太久,等会儿要上自习了。”说完,还夸张地迈着大步往教学楼走,拐过走廊拐角时,却偷偷放慢了脚步,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竖着耳朵听后面的动静。
天台的门没关严,被风吹得轻轻晃,发出“吱呀”的轻响。时贤跟着苏沐走上来时,正好有一阵风迎面吹过来,带着操场那边飘来的青草味,吹得苏沐的连帽衫下摆轻轻晃动。苏沐走到天台的角落,那里正好有一道矮墙,能挡住下面教学楼的视线。他转过身,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时贤,眼神里带着点紧张和期待。
时贤靠在矮墙上,手里的绿豆冰棒已经化了不少,融化的糖水顺着手指缝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看着苏沐紧绷的侧脸,心里隐隐有了点预感,却还是没说话,只是等着对方开口。
“时贤,我喜欢你。”苏沐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颤,却很清晰,“从运动会上看见你帮时延捡助听器那时候就开始了。我看见你蹲在跑道上,特别认真地帮他擦助听器上的灰,还小声问他有没有摔疼,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好的人。”
时贤手里的冰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包装纸散开,里面的绿豆沙混着融化的糖水在水泥地上漫开。他愣了足足有几秒,才反应过来苏沐说的话,皱紧眉头,语气里带着点不敢置信:“你开玩笑呢?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苏沐赶紧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里带着点急切,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我知道我们都是男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每天都想看见你,想知道你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想知道你数学题有没有做出来……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时贤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冰棒包装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指尖还沾着黏糊糊的糖水。他看着苏沐泛红的眼睛,心里有点复杂,却还是硬着心肠说:“苏沐,我不喜欢你。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只把你当同学,以前是,现在也是。”说完,他转身就要往天台门口走,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他觉得别扭的话题。
“时贤!”苏沐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很凉,力气却意外地大,“你是不是讨厌同性恋?所以才这么快拒绝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恳求,还有点委屈,眼圈慢慢红了,眼看就要掉眼泪。
时贤猛地甩开他的手,语气瞬间冷了下来:“跟讨不讨厌同性恋没关系,我就是不喜欢你,这跟性别没关系。”他看着苏沐泛红的眼眶,心里其实有点不忍,却还是狠了狠心,“你别再想这些了,好好准备高考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没看见苏沐站在原地,肩膀慢慢垮下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连帽衫的袖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时贤刚走下天台的楼梯,就看见时延站在楼梯口的阴影里。他背着黑色的双肩包,耳朵上的助听器被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映得发亮,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支新的绿豆冰棒,包装袋上还凝着水珠。看见时贤下来,时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走过来,把塑料袋递到他面前,声音很轻:“你的冰棒掉在天台上了,我刚才路过看见,就去小卖部又买了一支。”
时贤接过塑料袋,指尖碰到袋子上的水珠,冰凉的触感让他烦躁的心稍微平静了些。他看着时延低垂的眼睑,心里突然有点愧疚——刚才在天台上跟苏沐争执的时候,他好像听见天台门口有动静,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应该是时延正好路过,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他刚想开口说谢谢,就听见时延轻声问:“苏沐刚才问你,是不是讨厌同性恋,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他?”
时贤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看向时延。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点平时的软意,可眼神却像深潭一样,漆黑一片,让人看不透里面藏着的情绪。风从楼梯间的窗户吹进来,撩起时延额前的碎发,露出耳后那点淡粉色的印记——那是长期戴助听器留下的痕迹,平时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回答了。”时贤别开脸,避开时延的目光,伸手撕开冰棒的包装纸,冰凉的甜意再次在嘴里散开,却没刚才那么舒服了,“我跟他说,拒绝他跟讨不讨厌同性恋没关系,我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时延没再说话,只是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时贤手里的冰棒慢慢融化。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给他的校服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看起来格外温顺。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却能清晰地传到时贤耳朵里:“齐幸刚才在走廊里拦住我,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时贤咬冰棒的动作瞬间顿住,融化的糖水顺着手指缝往下滴,他却没在意,猛地转头看向时延,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你怎么说的?你跟他说了什么?”
时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时贤的眼睛,没有躲闪,也没有平时的胆怯。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点飘,却字字清晰,像一颗一颗的小石子,砸在时贤的心上:“我没说,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但是我想知道,时贤,如果你知道有人喜欢男生,而且那个人还是你很熟悉的人,你会讨厌他吗?会觉得他很恶心吗?”
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线,把他们隔开在两个世界。时贤看着时延眼底的认真,还有那一点点藏不住的期待和不安,心里突然变得很乱,像被人塞进了一团毛线,找不到头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敢去看时延的眼睛,只能含糊地说:“不知道,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法回答你。”说完,他赶紧加快脚步往教室走,甚至没敢回头看时延一眼,生怕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失望或者难过的情绪。
他没看见,在他转身离开后,时延还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攥紧了口袋里的一张纸巾——那是刚才他在天台上捡到的,上面还沾着点没擦干的眼泪,应该是苏沐掉的。时延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刚才脸上的软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点嘲讽的弧度,只是那表情快得像错觉,眨眼间就又恢复了平时温顺的模样。
时贤回到教室时,自习课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刷题。将毅鑫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支笔,却没在做题,见时贤进来,立刻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怎么样怎么样?苏沐跟你说啥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跟他吵架了?”
时贤把没吃完的冰棒扔进桌肚的垃圾桶里,拉开椅子坐下,趴在桌子上,盯着摊开的数学卷子,上面的函数图像在他眼里变得模糊不清。他叹了口气,声音有点闷:“没吵架,他跟我表白了,我拒绝了。”
将毅鑫“哇”了一声,赶紧捂住嘴,把声音压得更低:“他是男的吧?你没揍他?以前初中的时候,有个女生跟你表白,你都把人家骂哭了,这次居然没动手?”
“揍他干嘛?”时贤翻了个白眼,从桌肚里掏出一本物理练习册,却没翻开,“人家只是喜欢我而已,又没做错什么,我凭什么揍他?拒绝就够了,没必要伤人。”
将毅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拍了拍时贤的肩膀:“行啊时贤,你这觉悟可以啊,比以前通透多了。不过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得小心点齐幸。刚才我在办公室门口路过,看见他跟班主任嘀咕,好像提到了你和时延的名字,还拿着一张纸,不知道写的啥,看起来怪怪的。”
时贤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刚才压下去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走廊——时延正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齐幸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练习册,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时延的侧脸看起来很平静,却没像平时那样点头,只是一直往前走,好像没听见齐幸的话。
齐幸见时延不搭理他,脸色有点难看,伸手想去拉时延的书包带,却被时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时延加快脚步,很快就走到了教室门口,他推开门,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时贤身上,刚才在走廊里的冷淡瞬间消失,又恢复了平时的软意,甚至还冲时贤笑了笑,小声说了句“我回来了”。
时贤看着他的笑容,心里的烦躁突然就消散了不少。他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数学卷子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过来坐,刚才老师发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题我不会,你给我讲讲。”
时延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卷子和一支红色的笔,坐在时贤旁边,小声说:“这道题要用导数求极值,你看,先求导,然后找定义域……”他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慢,却讲得很清楚,偶尔还会用红笔在卷子上画辅助线,标出重点。
时贤趴在桌子上,看着时延认真的侧脸,心里突然觉得很安稳。刚才在天台上的烦躁、听到齐幸和班主任嘀咕时的不安,好像都被时延的声音抚平了。他看着时延耳后那点淡粉色的印记,突然想起刚才在楼梯间,时延问他的那个问题——如果知道熟悉的人喜欢男生,会不会讨厌他。
时贤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他赶紧别开脸,假装看卷子,却没发现,时延在低头讲题的时候,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