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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蝉鸣骤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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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是被偷走了三年。
大学的梧桐大道比高中校园外的更加宽阔茂盛,蝉鸣依旧,却仿佛少了记忆中那份无所事事的悠长。
林见乔抱着刚领到的一等奖学金证书,烫金的字体在透过叶隙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她脚步轻快,几乎要小跑起来,白色的裙摆扫过小腿。
一周前,周沉光揉着她的头发,信誓旦旦:“等我们乔乔拿了奖学金,必须去庆祝。地方我订,你人来就行。”他眼底的笑意比夏日的阳光还晃眼,带着一种将彼此未来紧紧缠绕的笃定。
她掏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他的声音。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沉光!猜猜怎么着?我拿到……”她的声音雀跃,像跳跃的音符。
“乔乔。”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她所有未出口的话瞬间冻结在舌尖。
那不是她熟悉的、带着暖意和纵容的周沉光。这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甚至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厌烦。
她脚步顿住,阳光忽然有些刺眼。
“你怎么了?”心底莫名窜起一丝不安,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是不是……实验又不顺利了?还是没睡好?”
那边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沉默得只能听到电流微弱的滋滋声,和他似乎压抑着的、极其缓慢的呼吸。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他开口,语气平静得残忍:“我们分手吧,林见乔。”
怀里的证书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林见乔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被太阳晒晕了头,出现了幻听。
“……什么?”她干笑一声,试图找回轻松的语调,“周沉光,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是在哪儿等我呢?我马上就到三食堂那边了,你……”
“不是玩笑。”他冷硬地打断,没有一丝犹疑,“我说,我们分手。听不懂吗?”
“为什么?”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昨天他还抢走她喝了一半的奶茶,昨天他还在图书馆角落偷偷吻她的发顶,昨天一切还好好的!
“没有为什么。”他的回答简短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心脏,“腻了。累了。不想再继续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腻了?
林见乔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耳朵里嗡嗡作响。十八年的光阴,三年的甜蜜爱恋,最终浓缩成轻飘飘的“腻了”两个字?
“周沉光!”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她几乎是在嘶吼,“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次!”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掐断在喉咙里的吸气声。她捕捉到了,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下一秒,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冷硬,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和轻嘲:“林见乔,别这样。纠缠不休,很难看。”
纠缠?难看?
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那个会用冰棍杆给她编戒指、说每年都要陪她过生日的少年,此刻正用最锋利的言语,将她片片凌迟。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像最终斩落的铡刀。
她僵在原地,烈日当头,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怀里的奖学金证书“啪”地一声滑落在地,沾上了尘土。
周围是喧闹的人声,自行车铃响,情侣的笑语,可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她的世界在那七个字之后,彻底寂静,分崩离析。
后来的一周,她像个失去灵魂的困兽,疯狂地寻找答案。
在他宿舍楼下等到熄灯,被他同寝的兄弟用同情又尴尬的眼神看着,低声说:“见乔,你先回去吧,沉光他……说他不想见你。”
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
拨出的电话从无人接听到最后变成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撤离,果断决绝,不留一丝缝隙和念想。
直到周五傍晚,她终于在他常去的实验室楼下堵到了他。
他瘦了很多,脸颊微微凹陷,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一个穿着时髦、笑容明艳的女孩走在他身边,是外语系很有名的系花,正侧着头和他说着什么。
他看到她了,脚步顿了一瞬,眼神漠然地扫过来,像是在看一个路边的障碍物,或者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周沉光……”她冲过去,几天来的委屈、恐惧、不甘和痛苦全都涌上喉咙,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原因!就算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他垂眸看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原因我说的很清楚。”他侧过身,避开她试图抓住他衣袖的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明确的拒绝,“林见乔,别再来找我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像淬毒的针:
“很烦。”
那系花适时地伸出手,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和优越感的目光,轻飘飘地看了林见乔一眼。
他没有推开。
那一刻,林见乔所有的话都死死堵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眼睁睁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任由另一个女孩亲密地挽着,转身,离开。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一幅完美却刺眼的画面。
她独自站在原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弥漫着红豆棒冰甜腻香气的午后。
只是这一次,没有分享的甜蜜,没有笨拙的戒指,没有郑重的誓言。
只有他毫不留恋的冰冷背影,和那句反复切割她心脏的话。
——“腻了。” ——“很烦。”
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一声接着一声。
她的夏天,在她最炽热的年华里,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