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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工具箱与怀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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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复铺的晨光软得像浸了温水的绒布,斜斜落在工作台时,先裹住了陆则手里的软毛刷——刷毛是旧的,尾端有些许卷曲,是沈砚用了五年的老工具,陆则怕扫坏铜锁上的缠枝纹,特意把刷毛捋顺了才下力,每一下都轻得像拂过花瓣,铜锁表面的浮锈被扫下来,落在铺着的浅灰绒布上,积成细细的一小撮。
工作台的角落堆着半盒修表膏,铝制的盒子有些变形,是上次帮张奶奶修瓷碗时压的,旁边还放着个玻璃小瓶,装着擦铜用的橄榄油,瓶身蒙着层薄灰,却被陆则擦得透亮。
桌角的豆浆杯套着浅棕色纸套,纸套边缘有两道浅浅的折痕——是沈砚出门买豆浆时,怕烫手特意折的。
陆则扫完最后一块铜锁,直起身时后腰轻轻酸了一下,他下意识揉了揉,指尖碰到裤腰上沾的露水,凉丝丝的,这才想起今早去布店时,巷口的草叶还挂着水珠,沾湿了裤脚边,现在被晨光晒得有点发皱。
“还没扫完?”沈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拎着两个油纸包,一个是糖油果子,另一个裹着热乎的菜包——他知道陆则早上光喝豆浆容易饿,特意多买了个。
推开门时,风带着巷口桂花树的淡香飘进来,混着修复铺里老木头和橄榄油的味道,格外温和。
他走到陆则身边,把豆浆递过去,指尖碰了碰杯壁,确认温度刚好不烫口:“刚在早点铺等了两分钟,老板现煮的,没放糖,你上次说喝甜的总反酸,这次特意叮嘱了。”
陆则接过豆浆,指尖蹭过沈砚的指腹,温温的热度透过薄纸套传过来,他赶紧收回手,低头拧瓶盖时,指腹不小心蹭到瓶口的纸套,留下道浅浅的印子:“谢了,这铜锁的缠枝纹太细,刚才扫到拐弯处,怕刷毛勾住纹路,慢了点。”
他说着,目光落在沈砚的左手——创可贴还是那个小太阳图案,边缘有点毛边,是前几天修相框时被玻璃划的,当时沈砚没吭声,只皱了下眉,陆则跑去便利店买创可贴时,特意挑了个图案最浅的,现在创可贴中间沾着点修表膏的白印,像小太阳旁边落了点雪。
沈砚没接话,转身往里面走,鞋底蹭过铺着的旧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地板是师父当年铺的,有些地方已经磨得发白,靠近里间的位置有块木纹特别深,是当年师父总蹲在那儿修表踩出来的。
他刚弯下腰要拖工具箱,陆则就追了过来,伸手托住箱底:“我来搭这边,你那手别使劲,创可贴还没掉呢。”
工具箱是红木的,表面有层淡淡的包浆,靠近箱角的地方有道浅浅的刻痕,是沈砚小时候调皮用小刀划的,现在被陆则的手掌刚好盖住。
两人一左一右托着箱子往工作台挪,陆则故意往沈砚那边挪了挪,把更沉的箱身往自己怀里带,胳膊肘碰到沈砚的胳膊时,能感觉到对方的袖子是棉的,带着点晨光的温度,沈砚没说什么,只悄悄把扶箱的手往外侧挪了挪,让陆则能更稳地托住箱底。
黄铜钥匙插进锁孔时,沈砚的指尖轻轻顿了下——钥匙是师父临终前放在他手心里的,钥匙链上的小铜铃是个旧物件,铃身上刻着个小小的“苏”字,平时晃一下只会响一声,今天却因为他指尖的轻微颤抖,连着响了两下,“叮、叮”的声音混着窗外梧桐叶的轻响,倒让屋里的静显得不那么沉了。
陆则站在旁边,没催,只把刚才扫铜锁用的软毛刷轻轻放在桌角,又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软布——是他昨天从书店带来的旧丝绸方巾,边角绣着朵小桂花,特意叠成了四方块,怕等会儿拿怀表时手滑,蹭坏表盖的花纹。
“咔嗒”一声,锁开了。
一股淡淡的老木香味飘出来,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樟脑味——是师父当年为了防潮,在箱子里放的樟脑丸,现在味道已经很淡了。
箱子里铺着深褐色绒布,绒布中间躺着个银壳怀表,表盖的缠枝纹和他们之前找到的零件严丝合缝,边缘被磨得发亮,靠近表扣的地方有几道细小的划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时,不小心蹭到的。
沈砚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冰凉的表壳,就听见陆则轻声提醒:“慢点,表盖边缘尖,别蹭到箱角的木刺。”
沈砚“嗯”了声,指尖轻轻捏住表盖,把怀表放在桌上的丝绸方巾上。
他慢慢掀开表盖,指腹能感觉到表盖内侧的细痕——是个小小的“苏”字,刻得很浅,不仔细摸根本察觉不到,和师父那把修表刀上的字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字的笔画更细,像是女人刻的。
表芯里没有指针,只有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纸是那种老宣纸,泛黄得厉害,边缘还有几处细小的虫蛀痕迹,展开时能感觉到纸质很脆,生怕一使劲就撕破。
上面是用蓝黑墨水写的文物清单,字迹娟秀却有力,末尾签着“苏博文”三个字,名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怀表图案,和他们手里的怀表一模一样。
风从窗外吹进来,轻轻拂过纸张,让纸角微微翘起来。
陆则赶紧伸手按住,指尖离沈砚的指腹只差半寸,他下意识往回收了收,怕碰到对方的手,只轻轻按着纸的边缘,声音放得很轻:“这纸看着有些年头了,得小心点放,等会儿找个文件夹装起来。”
“我师父以前说,这表得‘凑齐人心’才能开。”沈砚的指尖轻轻拂过清单上的字迹,指甲盖蹭过墨水干透的痕迹,声音轻得像风,“那时候我不懂,现在看来,是得我们俩一起找,把零件、齿轮、清单都凑齐,才算真的‘凑齐人心’。”
陆则凑过去看表盖里的“苏”字,肩膀不小心碰到沈砚的肩膀,温温的,像晒了太阳的棉花。他赶紧直起身,手往后背摸了摸,从背包里掏出张旧照片——照片被放在个透明塑料袋里,怕受潮,袋子上还有点褶皱,是他昨天翻陆珩的旧书柜时找着的。
照片边缘卷着毛边,上面是年轻时的陆珩,穿着件白衬衫,站在修复铺门口,身边的人穿浅灰针织衫,眉眼和沈砚有七分像,手里还拿着把修表刀,刀把上的“苏”字隐约可见。
“你看——这是不是你师父?”陆则把照片递过去,指尖碰了碰照片边缘,“背面还有我哥写的铅笔字,你看。”
沈砚接过照片,轻轻翻到背面,上面是陆珩的字迹,有点潦草:“沈师傅说,怀表得两个人一起修,缺一个都不行。”
字迹已经有些褪色,却还能看清笔画。他指尖摸过照片上针织衫的纹路,那是种很细的毛线,和师娘当年织毛衣的线一模一样,忽然笑了:“是他,这件衫还是我师娘织的,他穿了好多年,后来师娘走了,他就很少穿了,我还以为早就丢了。”
陆则看着他笑的样子,也跟着弯了嘴角——沈砚平时话少,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个浅浅的弧度,像晨光落在上面,软乎乎的,连带着眉间的淡愁都散了点。
两人把照片轻轻夹进清单里,陆则拿起桌上的丝绸方巾,小心翼翼地裹住怀表,方巾上的桂花绣刚好落在表盖的缠枝纹上,像是特意配好的。
他叠软布时,特意把花纹对齐,动作慢却仔细:“等会儿去陈姨家拿木箱钥匙,得把怀表放好,别路上晃坏了。”
沈砚点点头,伸手去拿工具箱上的钥匙串,铜铃又轻轻响了一声,他把钥匙串挂回工具箱的铜扣上,指尖碰了碰冰凉的铜扣,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颗薄荷糖递给陆则:“早上风凉,你等会儿骑车可能会冷,含一颗能暖点。”
陆则接过糖,剥开糖纸时,薄荷的清香味飘出来,混着空气里的桂花味,格外清爽。
这时,沈砚才注意到油纸包里还剩两个糖油果子,伸手拿了一个,咬了口——表皮的芝麻粒掉在浅灰绒布上,甜香混着油香漫在嘴里,温度刚好不烫。
他含糊地说:“等会儿去陈姨家,要不要带点桂花糕?上次她给的薄荷糖挺好吃的,回礼也方便。”
陆则点点头,把薄荷糖含在嘴里,凉丝丝的味道从舌尖漫开,轻声说:“好啊,巷口那家今早应该刚做,我们走的时候绕路买两盒。”
两人收拾东西时,陆则把清单和照片放进个旧文件夹里,是沈砚以前用来装修表图纸的,封面还贴着张小小的铜铃贴纸;沈砚则把怀表放进布包,包口系了个松松的结,怕勒坏表壳。
等都收拾妥当,陆则拎起布包,沈砚则拿着工具箱的钥匙,两人并肩往门口走,鞋底蹭过木地板的“吱呀”声,混着窗外的蝉鸣,慢慢飘出修复铺,往巷口的晨光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