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爆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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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颜昨晚失眠很久。
睡着后，他又做了很多不连贯且光怪陆离的梦。
今天除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面上劈里啪啦的炮仗声吵醒了他。
寒假的家教工作结束了，开学后是否继续辅导男生的功课取决于他之后的成绩情况。
快餐店休业四天，展颜和老板商量好营业开始到开学的期间都干全天工作。
外头的喧哗与沸腾，时远时近，持续不断。
展颜坐起身，脑袋低垂，目光停留在了墙角。
隔壁房间很安静，客厅也没有丝毫声响。
他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摸索到一旁的手机，外壳冰冷，冻得像砖头。手指在蒙着水雾的屏幕上一划，已经上午十一点了。
刷完牙，洗好脸，他细细地涂抹起护手霜。左手小指的冻疮早已结痂，疤痕也淡了不少。
突然铃声响起，他用力合上翻盖，扑倒在床，拾起枕头旁的手机。
在看到屏幕上来电人的的微信头像后，如踩空般地，心跟着掉了下去。
犹豫一会儿，他起身接了电话。
“爸。”展颜不咸不淡道。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小孩的哭闹声，在男人一句句温柔的安抚下才渐渐平息。
“喂，小丰啊，这阵子爸爸在外忙得脚不沾地，昨天才回来。你放假了怎么不回家？”男人终于开口，语气变回正常。
“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事干，没时间回去。”展颜道。 “……哦。”对面的人应了一声，旁边的哭闹声又响起。
“等会儿哈，爸爸马上陪你玩。”又是一句温声细语。
展颜听过男人很多次这样的口吻语气，甚至能想象到他现在是怎样一副慈祥和善的模样。却是头一次听得这么近，仿佛在对着自己说。
小孩并没有停止哭闹，展志国又无奈道：“快把本本抱走，没看到我打电话吗？”
手机里头传来几句女人刻意的咳嗽声，然后是一记“砰”的关门声，像是打在展颜脸上。
“小丰呀，今晚回来吃饭吧。”展志国顿了顿，才把手机贴在耳边，开口道。
“还是算了。”展颜指甲抠着手掌，原本平滑的地方又磨起一块老硬茧，“我……和朋友一起过。”
“你不能不念家呀，小丰。这些年，我也不缺你吃短你穿的。当初非要搞什么助学贷款，现在大过年又不回家，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犟呢。”展志国越说越激动。
展颜默默听着不吭声，茧子被抠出一道白皮。
“行，那你今天不回家，过两天总得回来给你妈拜个年吧。啊，她好歹也认了你。”
“……好，我初三回。”展颜放下了手。
“嗯，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爸就不多说了。”
“好，挂了，爸。”
通话终于结束了，疲倦和焦虑也随之逐渐消退。
展颜坐上床，手机扣在膝盖上，轻呼一口气。
他从来都明白自己的存在对于展志国一家而言无足轻重。
每个人都在这段复杂的关系里挣扎、撕扯和反抗，找不到答案与出口，或许自己的逃离才是最优解。
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本就不属于他，更不会想去占有。
展颜亮了屏，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任何新消息。
房外仍旧一片安静。
——人去哪里了？
展颜突然很想收到柏武戈的微信消息，哪怕是一个表情，一个标点符号，甚至是一小段的空白框。
他走出房门，转头望向隔壁。上前两步，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按下门把。
十二点已过，展颜看着透过窗户洒到地板的日光，粒粒灰尘浮在半空，却永远落不到地上。
他走到厨房，简单煮了一碗面，没放葱蒜，外加一个溏心蛋，看起来和柏武戈做的那碗面毫无差异。
挑起一筷子送进嘴里，寡淡无味，一点也不鲜香入口。
囫囵几口下肚，有了饱腹感，才起身走到水槽边，倒掉了剩余的面汤，把碗丢进池里。
片刻后，他走进房间，瞧着桌子上摊成一团的围巾，出神良久。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他起身望去，三四只麻雀蹦蹦跳跳地落在电线上，没一会就又飞走了。
展颜掏出手机一看，下午三点。
打开微信，盯着黑色海面头像，然后编辑了一条文字——【在哪】。
他鼓足勇气，发了出去，随后又赶紧撤回。
一番焦灼烦闷下，索性脱了外套，躺进被窝。
突然，房外有了动静。
展颜躺直了身体，清楚地听到了关门声，塑料袋搁在饭桌上的摩擦声，以及沉稳的脚步声。
从远到近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他的房门口。
一分钟后，“咔嗒”一声，隔壁门锁松动，有人走了进去。
展颜不禁屏住了呼吸，隔壁房间不再那么安静。
落空的心重新跳了起来，胃里也暖暖的。
他双手轻轻拍了拍胸前的被子，闭上眼，沉沉睡去。
下午五点，天色渐渐转黑。
展颜终于把一晚没睡的觉都补了回来。
空气中饭菜香气四溢，是从房外飘进来的。展颜穿好衣服，认真洗了把脸，再打开了门。
看到厨房里熟悉又忙碌的身影，他的肩膀随之松弛了下来。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柏武戈转过头，露出一对酒窝，均匀对称，声音里带着笑意：“还差一道菜，你先坐着。”
“好。”展颜眼角弯了弯，点头道。
灯光柔和，餐桌上摆满了菜肴——藜蒿炒腊肉、辣椒拌皮蛋、卤鸭爪、梅菜扣肉、手工肉丸、糖醋排骨、红烧肉。
——真是井井有条，色香味俱全。
展颜不由得一愣。
“……菜会不会做太多了，两个人吃不完。”他看向柏武戈。
柏武戈放下手里的锅铲，关了火，系着围裙，双手端着最后一盘菜放在桌子上。
“不多。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外面过年，慢慢吃。”
看着刚上桌的清蒸鲈鱼，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展颜不禁拿起筷子候在桌前。
柏武戈了然一笑，解下围裙，盛了两碗满满当当的饭。一碗放在展颜那边，一碗放在自己这边。
“你去哪里了？”展颜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似是漫不经心道。
“上午我舅妈打电话过来，说舅舅刚好在庐川谈生意。路面上冰太多，就不小心从石阶上滑了下去，腿骨折了。现在住市医院，所以就去看他了。”柏武戈一边解释一边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展颜碗里。
“伤得很严重吗？”
“嗯，我舅妈下午刚到，来这边照顾他。”
展颜没再开口，眼睛朝柏武戈那边瞟去，注意到他手掌上的几道红色勒痕。
筷子向玄关处指了指，那里堆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塑料购物袋，展颜询问道：“你去超市了？”
柏武戈回过头瞥了一眼：“嗯，我去买食材了。超市下午三点关门，初二才营业，所以就多买了些。”
说完，又夹了一块排骨过去。
“哦。”展颜垂眼看着碗里的肉，色泽红亮油润。放进嘴里，不油不腻，酸甜适中。
“我的手机被冻关机了，揣在兜里很久，回家了才开机。”柏武戈望着展颜的发旋，接着道，“你给我发消息了？”
“嗯。”展颜咬了咬下唇，又顺了一口饭。
天黑得很快。
外面爆竹声声，热闹非凡。
两人吃完饭，柏武戈便收拾碗筷准备去洗。展颜坐在原位，双脚交叠，玩着手机。
“小丰。”厨房水声哗哗，柏武戈的声音听得不大清楚。
“嗯。”展颜回道。
“我明天……要回去了，舅舅家的小孩没人管。”水声停了，紧接着是锅碗瓢盆哐哐当当的声音。
展颜的眼睛仍盯着屏幕，叠着的脚一下子分开，语气平淡道：“好。”
“可能不回来了。”柏武戈轻轻甩了甩盘子上的水。
客厅一片沉默。
“你早就该回去的，祝你一路顺风。”展颜突然站起身，转头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柏武戈仍站在水槽边，抬了抬头，而后低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展颜到卫生间接了盆热水，坐在床边泡起脚。
他和柏武戈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个月，时间可真是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还剩半个月就开学，应该也会过得飞快。
随着冰冷的双脚一点点温热起来，他心里的不畅快也跟着慢慢消失。
很快，展颜躺进被窝，可是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实在太吵了，看来又是一夜无眠。
不知道闷在被子里多久了，突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展颜猛然睁开双眼，床板发出嘎吱一声。
他忙穿上鞋，对着房门深呼一口气，然后打开。
客厅黑漆漆的，他也没开灯，只剩柏武戈的房间亮着。
地板上被划出一道斜斜的光影，屋外的爆竹声也听不到了。
展颜离柏武戈很近很近，却看不清他的脸。
“……怎、怎么了？”展颜心跳加速。
三秒后，柏武戈俯身猛地一把将他抱了过去，脑袋深埋他的脖颈里，嘴里的热气尽数扑在他冰凉的耳垂上，麻麻的，很热。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第一次贴得这么近。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柏武戈低哑的声音：“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小丰。”
展颜又是一怔，一边脸颊被柏武戈粗黑的头发扎得发痒，随后双手抚上柏武戈的后背，很轻很慢。
“嗯。”
他轻声回答着，似乎感觉到柏武戈的身体在微微战栗，圈住他腰部的双手也搂得更紧更用力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屋外炮仗声忽地全部响起，家家户户都在同一时间点燃了爆竹。
近处还有烟花炸起，登时照亮了展颜的整个房间。
凌晨，零点零分零秒。
“新年快乐！”
柏武戈松开了他，眼睛里重叠着灯火，明亮又炽热。
展颜抬头看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绽开点点笑意：“新年快乐，柏武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