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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小黑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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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屋藏在康复中心地下室的最深处,要穿过三条弥漫着潮湿气息的走廊,走廊两侧的房间门都上着锈迹斑斑的铁锁,只有这一扇门虚掩着,像一张等着吞噬猎物的嘴。江自知被护工推进来的瞬间,膝盖重重撞在水泥地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他下意识地伸手撑地,指尖却摸到一片冰凉的潮湿——地面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混着灰尘,在指尖留下黏腻的触感。
“哐当!”身后的铁门被狠狠关上,铁锁落下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带着刺耳的回响,像一根钉子钉进江自知的耳朵里。护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开始还能听到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后来慢慢变成模糊的“咚咚”声,最后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无边的寂静,还有通风口传来的“呼呼”风声,那风裹着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像冰冷的蛇,钻进江自知的衣领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墙壁上的霉斑蹭到了病号服的后背,留下一块深褐色的印记,像块难看的疤。眼睛需要好一会儿才能适应黑暗——这里没有窗户,只有门上方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一点微弱的灰白光线,勉强能照亮房间中央的一小块地方。江自知眯着眼睛打量四周:房间不足五平米,墙壁是裸露的水泥,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有的像指甲抓出来的,有的像用石头刻的,还有几处用红漆写着模糊的字,因为时间太久,已经看不清内容,只留下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迹。
地面中央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边缘已经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的麻线,上面还沾着几块深色的污渍,不知道是油渍还是别的什么,甚至能看到几只潮虫在草席的缝隙里爬动,细长的身体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灰黑色的光,让人头皮发麻。除此之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床,没有椅子,甚至连一个能坐的石块都没有,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潮湿的地面。
江自知慢慢走到草席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潮虫,然后慢慢坐下。草席的触感粗糙得像砂纸,扎在腿上有点疼,可比起冰冷的水泥地,已经算好的了。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盖里,鼻尖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混着房间里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旧布料腐烂的味道,那味道像一张网,紧紧裹着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从脚底一直漫到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父亲扔协议时冷漠的眼神,想起母亲递安神汤时躲闪的目光,想起小李撕信时刻薄的冷笑,还有那些家属议论他时鄙夷的眼神——“疯子”“妄想症”“无可救药”,那些话像针一样,一根接一根地扎在他的心上,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连一丝光亮都抓不到。
“我没疯……”他忍不住对着门小声喊了一句,声音因为紧张和委屈而发颤,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单薄。“你们放我出去!这是非法拘禁!”他又喊了一句,这次声音大了点,喉咙却传来一阵发紧的疼,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
可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通风口的风声还在“呼呼”地响,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江自知不甘心,又连着喊了好几句,从一开始的带着希望,到后来的愤怒,再到最后的哽咽,嗓子渐渐变得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吞砂纸,胸口也因为用力喊叫而隐隐作痛。直到最后,他再也喊不出声音,只能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气,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膝盖上的病号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突然“咕咕”地叫了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江自知这才想起,昨天中午只吃了老周分的半个馒头,晚上因为紧张没吃饭,现在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胃里传来一阵空空的灼烧感,像有小火苗在里面烧,让他觉得浑身无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左边口袋是空的,右边口袋里只有一块磨破的布料,那是之前藏铅笔时不小心蹭破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之前藏的协议复印件、记录IP的画纸,还有偷偷留的安神汤样本,都在病房里,现在他一无所有,连一口水都喝不到。
嘴唇已经干裂得发疼,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却只尝到一丝苦涩的咸味,那是眼泪的味道。通风口的风还在吹,带着刺骨的凉,江自知把膝盖抱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身体的温度取暖,可寒意还是从脚底慢慢往上爬,钻进骨头缝里,让他忍不住发抖。
黑暗中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不知道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江自知只能靠通风口的光线变化来判断时间。一开始,通风口透进来的光线是微弱的灰白,后来慢慢变成淡淡的黄,再后来又变成暗灰色,最后几乎完全漆黑,只有偶尔能看到通风口外闪过一点模糊的光,大概是走廊里的声控灯被触发了。
他躺在草席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有一团乱麻,各种画面和声音不停地闪现:一会儿是江氏集团会议室里的争吵声,董事们围着他,指责他“决策失误”;一会儿是父亲在会客室里拍桌子的样子,红色的公章在协议上格外刺眼;一会儿是贝尔的黑色狮子画,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还有老周递给他馒头时温和的眼神,张远在办公室里熬夜工作的背影……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让他头痛欲裂。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认知紊乱,是妄想症?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他?为什么他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没疯?他想起自己晕倒前的三天,连续三天没睡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股票曲线,那些数字在他眼前变成扭曲的线条,电话里的声音也变成模糊的噪音,他甚至出现过幻觉,以为看到了鼎盛集团的人在公司楼下徘徊……是不是那时候,他真的出了问题?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老周是不是假的?贝尔是不是他想象出来的?连这间小黑屋,是不是也是他的妄想?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让他越来越害怕。他猛地从草席上爬起来,在房间里摸索着,双手在墙壁上胡乱地抓,想找到什么证明自己没疯的东西。手指划过粗糙的水泥墙,摸到几块凸起的水泥块,还有几处深深的划痕,那些触感真实得让他心慌。他又蹲下身,摸了摸地面上的草席,粗糙的触感、潮湿的水汽,还有爬过指尖的潮虫,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缩回手——这些都是真实的,不是幻觉。
可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他呢?
他靠在墙壁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指甲深深掐进头发里。绝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强烈,让他几乎想放弃——或许,就这样算了吧,承认自己“疯了”,乖乖待在这里,至少能有一口饭吃,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
就在这时,通风口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江自知猛地抬起头,盯着通风口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过了一会儿,一个模糊的影子从通风口下方晃过,那影子有点像狮子的头,圆圆的轮廓,还有两个尖尖的“耳朵”,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贝尔?是你吗?”江自知小声问,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屏住呼吸,盯着那个影子,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可那个影子只晃了一下,就很快消失了,只剩下通风口的风声还在“呼呼”地响。江自知等了很久,再也没看到那个影子出现,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他不知道那是真的贝尔,还是自己的幻觉,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的绝望好像淡了一点,多了一丝微弱的念想——或许,贝尔真的还在,或许,他不是一个人。
他重新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开始慢慢调整呼吸。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不管别人信不信他,他都不能在这里待着,他要出去。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读苏轼的诗:“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那时候父亲的语气很温和,拍着他的肩膀说:“做人要清楚自己是谁,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被别人的话影响。”那时候的父亲,眼里还有笑意,不像现在这样冷漠。
“江家的人,得自己拎清是非。”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像是一句提醒。江自知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一阵轻微的疼,可这疼让他清醒了些——他不能放弃,他要活下去,要出去,要查清真相,要证明自己没疯。
他躺在草席上,把草席往通风口的方向拉了拉,尽量让自己离那点微弱的光近一点。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保存体力——他知道,小黑屋的日子肯定很难熬,可他不能倒下,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出去,就有机会说清楚一切。
黑暗中,通风口的风声好像变小了些,偶尔能听到远处走廊传来模糊的脚步声,还有不知道哪个房间里传来的低低的咳嗽声。江自知静静躺着,听着这些细微的声音,心里那丝微弱的火苗,慢慢变得亮了一点。
突然,他好像听到了狮子的低吼,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就在房间外面,像是从院子里的梧桐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