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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安神汤的真相 ...

  •   每月一次的家属探视日,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压在康复中心每个人的心上——热闹是别人的,压抑却裹着所有人。清晨刚过,走廊里就开始有动静,护工老赵推着清洁车,一边骂骂咧咧“疯子家属也没个好东西”,一边把会客室的旧沙发擦了又擦,其实也擦不掉那些嵌在皮质缝隙里的霉斑,只把消毒水的味道蹭得更浓了。

      江自知坐在病房的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板缝里的木屑——他最怕这个日子。同病房的老周早就换了件相对干净的病号服,坐在门口等女儿来,嘴里反复念叨“上次女儿说带糖糕来”;斜对面的病人老王,一大早就在哭,嘴里喊着“我没疯,别让儿子把房子卖了”,被护工小李骂了句“哭丧呢”,才勉强噤声。

      只有江自知,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像块沉在水里的石头。他怕看到母亲,怕听到那些裹着“为你好”的谎话,更怕母亲手里那个银色的保温桶——那桶里装的“安神汤”,每次喝了都会让他昏沉半天,有时还会呕吐,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铁。

      “江自知!你妈来了,去会客室!”老赵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酒气,应该是早上偷偷喝了点。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哗啦”晃了晃,眼神里带着不耐烦,“快点,别让你妈等!”

      江自知慢慢站起来,腿有点发沉。他没换衣服,还是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病号服,袖口还沾着上次关小黑屋时蹭的灰。他磨磨蹭蹭地往会客室走,走廊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个没根的幽灵。

      会客室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的灯光——那盏灯的钨丝快断了,亮起来带着点昏黄的闪烁。江自知推开门,首先闻到的就是那股熟悉的药味,混着母亲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很陌生,又很刺眼。

      母亲坐在里面的旧沙发上,手里提着那个银色的保温桶。桶身被擦得很亮,却还是能看到侧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去年冬天,母亲提着桶去公司给加班的他送汤,不小心撞在电梯门上弄的。可现在,这道划痕看着像道伤口,扎得江自知眼睛疼。

      母亲比上次来更憔悴了。她的头发没像以前那样烫得一丝不苟,而是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花白的碎发垂在脸颊旁,用发夹夹着,却没夹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身上穿的是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是前年他给母亲买的生日礼物,当时母亲还笑着说“太贵重了”,可现在,外套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口袋的纽扣也掉了一颗,用一根黑色的线随便缝了两针;她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关节有点肿,指甲也没像以前那样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只剪得很短,指缝里还沾着点面粉——应该是早上熬汤时沾的。

      “自知。”母亲抬头看到他,声音比上次更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她想站起来,却又坐下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点江自知看不懂的慌乱,随即又被平时的冷淡盖了过去,“最近还好吗?医生说你配合治疗,恢复得不错。”

      “我没病,不需要恢复。”江自知坐在母亲对面的沙发上,沙发扶手上的裂痕硌得他胳膊疼。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银色保温桶上,胃里已经开始隐隐发紧,像有只手在慢慢攥紧。

      母亲没接话,只是低下头,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更浓的药味飘了出来,不是莲子百合的清香,而是一种带着点苦涩的怪味。她从桶里拿出一个搪瓷碗——碗上有个明显的缺口,是上次江自知喝了汤后,觉得胃里难受,失手摔在地上弄的,当时母亲还骂了他“疯病发作连碗都拿不稳”。

      母亲把汤倒进碗里,深褐色的汤液里飘着几颗干瘪的莲子,还有一片发黄的百合,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先喝汤吧,”母亲把碗推到江自知面前,手指在碗沿上碰了碰,又赶紧缩回去,“我早上五点就起来熬的,炖了两个小时,放了莲子和百合,能安神。”

      汤的热气往上飘,模糊了母亲的脸。江自知看着那碗汤,想起上次喝了之后的场景——他喝完没十分钟,就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跑到卫生间里呕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护工老赵进来看到,还笑着说“疯子就是麻烦,喝个汤都能折腾”,然后把他拖回病房,让他躺在床上,直到傍晚才稍微清醒点。

      “妈,这汤里到底加了什么?”江自知的声音有点发颤,却很坚定,“为什么我每次喝了都会吐?你老实告诉我。”

      母亲的手猛地僵住了,握着保温桶盖子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她没看江自知,而是拿起盖子,假装擦拭上面的水渍,动作很慢,像是在想怎么回答。“能加什么?”她的声音有点发虚,避开江自知的目光,看向窗外,“就是普通的安神食材,你自己身体不好,之前又连续熬夜,喝了才会不舒服。”

      “普通食材会让人呕吐?会让人昏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江自知追问,身体往前倾了倾,“妈,你看着我,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药?是不是爸让你加的?”

      母亲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还是没看他,只是把保温桶盖子盖好,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抱着桶身,像是在抱着最后一点支撑。“你别胡思乱想,”她的声音更低了,“我和你爸都是为了你好,等你好了,就能出去了。”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江自知抬头看去,谢平安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护工服的领口很整齐,没像老赵那样敞着。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搪瓷碗,眼神微微顿了一下——那道目光很亮,像在确认什么,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没露出任何异样。

      “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谢平安的声音很轻,没像其他护工那样大声嚷嚷,“需要签一下探视确认单,登记一下探视时间。”

      母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接过文件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那支笔是江自知以前用过的钢笔,笔帽上的漆都掉了,母亲却一直带着。她飞快地在单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字迹有点抖,没平时那么工整。“签好了,你赶紧走吧,别打扰我和我儿子说话。”母亲的语气带着点催促,甚至有点不耐烦,像是怕谢平安多待一秒。

      谢平安接过文件夹,没立刻走,而是看向江自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声音压得更低,只有江自知能听到:“江先生,要是身体不舒服,记得及时找护士,别硬撑。”

      说完,他没再多停留,轻轻关上门,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走廊里。

      江自知看着母亲,又想起谢平安的话,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他拿起那个搪瓷碗,碗沿的缺口硌得他手指疼。他假装低头闻了闻,然后喝了一口——汤很烫,带着苦涩的药味,他强忍着没吐出来,趁母亲低头整理保温桶的间隙,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把嘴里的汤吐在纸巾里,然后把纸巾捏成一团,塞进手心。

      “妈,我有点晕。”江自知放下碗,假装扶着额头,脸色故意变得苍白,“可能是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有点急,想回病房休息。”

      母亲见他“喝”了汤,脸色明显缓和了些,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她点了点头,没多问,只是把保温桶盖好,提在手里:“那你回去吧,我下次再来看你。”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记得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别再胡思乱想。”

      江自知没说话,只是站起来,往门口走。他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却没再挽留。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母亲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那个银色保温桶,像抱着一个沉重的秘密。

      江自知快步走出会客室,往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走——那里没监控,平时很少有人去,是谢平安上次和他说过的“能说话的地方”。他攥着手心里的纸巾,纸巾被汤浸湿,有点凉,贴在手心,像一块小小的冰。

      走到楼梯间门口,他看到谢平安正在整理楼梯口的清洁工具,手里拿着一把拖把,假装在拖地。江自知赶紧走过去,把手里的纸巾塞给谢平安,声音压得很低:“这是汤的样本,你能帮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吗?每次喝了都会吐,还会昏沉。”

      谢平安接过纸巾,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的湿润。他没立刻看,而是拉着江自知往楼梯间里面走了几步——楼梯间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户透进点微光,空气里满是霉味和灰尘的味道,台阶上还沾着点枯叶。

      “这里面有□□的成分。”谢平安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一种强效镇静药,正常剂量用来治疗焦虑症,但是这个汤里的剂量,比治疗量多了一半,长期喝会加重神经抑制,让你反应变慢,注意力不集中,看起来更‘像’有认知紊乱的症状。”

      江自知的后背瞬间冒起冷汗,手脚都有点发凉。□□——他以前在公司处理法务文件时见过这个药名,是管制类精神药品,不能随便用。“我妈知道吗?”他的声音发颤,“她是不是故意加进去的?”

      谢平安把纸巾折好,放进自己护工服的内口袋里,动作很小心,怕被人看到。“不好说,”他的语气很客观,没带偏见,“她可能知道,是你爸让她加的;也可能不知道,以为只是普通的‘安神药’,被你爸蒙在鼓里。”他顿了顿,看着江自知苍白的脸,补充道,“这样本太少了,没办法做专业检测,得再攒几次,凑够量,才能作为证据。”

      江自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上的霉斑蹭得他后背发痒,却没力气去拍。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坐在沙发上,给他读童话故事,那时候母亲的手很暖,声音很温柔;想起他第一次创业失败,躲在房间里哭,母亲端着一碗热汤进来,说“没关系,从头再来”;可现在,母亲却给他的汤里加镇静药,看着他被关在这个像牢笼一样的地方,连一句真话都不肯说。

      心里又冷又疼,像被塞进了一块冰,慢慢融化,冻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发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在这个地方,眼泪没用,只会被当成“疯病发作”的证据。

      “别太难过。”谢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没像其他人那样带着敷衍,而是带着点真诚的安慰,“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只有拿到足够的证据,才能离开这里,查清真相,到时候才能知道你妈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自知抬起头,看着谢平安的眼睛。楼梯间的光线很暗,却照得谢平安的眼睛很亮,像黑暗里的星星,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坚定的鼓励,让他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扛着这些事。

      他点了点头,把眼泪咽回去,声音有点沙哑,却很坚定:“我知道,我会再攒样本的。下次我妈来,我还会留一点,凑够量。”

      谢平安看着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听到走廊里传来护工的脚步声,才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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