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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出一道道苍白冰冷的光带,落在市局问询室光滑的桌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晕。

      顾淮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双手平静地放在桌面上,腕间那副令人屈辱的手铐终于被取下,但苍白的皮肤上还留着一圈清晰的红痕,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药效过后,胃部的剧痛暂时蛰伏,只留下一种深切的疲惫和仿佛被掏空般的虚无。他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寂,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将所有外在的窥探、审视和压力都隔绝在外。

      沈烈坐在他旁边,脊背挺直,像一尊沉默而紧绷的守护神,但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涛汹涌。他面前的桌上,放着刚刚送达的、关于李斌模仿案的初步结案报告。

      桌子对面,是副局长赵鹏和负责记录的一名女警。赵鹏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温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倒计时。陈主任不在场,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那冰冷审视的气息。

      “顾先生,感谢你的配合。”赵鹏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李斌已经初步审讯,他对两起模仿杀人案供认不讳。作案动机是对社会不满,长期心理失衡,以及……对你个人的一种扭曲崇拜。他声称,是在‘延续’和‘致敬’你的‘作品’。”

      “作品”两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像两根冰冷的针,轻轻扎在空气中,试图挑起某种反应。

      顾淮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沈烈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赵鹏仿佛没看见,继续道:“根据你的侧写指引,我们成功预判了他的行动,避免了更大伤亡,最终将其缉拿归案。这一点,警方记录在案,也会在你的评估报告中体现。”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但是,顾先生,你目前仍是假释人员。擅自参与案件侦破,尤其是通过非官方渠道获取内部建筑图纸并进行实质性分析指导,这一行为本身,存在极大的程序问题和安全隐患。这并非质疑你的动机,但规矩,就是规矩。”

      问询室里的空气骤然收紧,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沈烈立刻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锋芒:“赵局,当时情况紧急,我们信号中断,面临爆炸陷阱和人员伤亡的危险,顾淮的分析是基于有限的公共信息和我个人请求的技术支援,目的是为了避免警员伤亡,最终也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拯救了多名队员的生命。我认为这不应被定义为‘擅自参与’,而是危急情况下的必要且成功的公民协助。”

      赵鹏看向沈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上了一丝长辈看待不懂事晚辈的宽容与威严:“沈队,你的心情我理解。保护同僚,打击犯罪,是我们的天职。但规矩就是规矩。程序正义,同样是为了保障所有人的权益,避免……不必要的错误和争议再次发生。”他的话语意有所指, subtly 地将三年前的旧案阴影重新拉扯出来,横亘在三人之间,像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

      顾淮放在桌上的手指,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又强迫自己松开。他依旧沉默着,仿佛他们讨论的是一个与己无关的人,只有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快的刺痛,泄露了这“错误”二字在他心上划出的血痕。

      “当然,”赵鹏语气稍缓,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做出一个看似放松的姿态,“鉴于你此次的‘协助’确实有功,且李斌案证据确凿,局里不会对你的行为进行深究。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法律的框架,不容轻易逾越。后续关于李斌案的一些细节流程和保密协议,可能还需要你签署一些文件,配合完成程序。”

      他说的冠冕堂皇,看似轻轻放下,实则每一句都在敲打,都在划清界限,都在提醒顾淮他此刻的身份和位置——一个需要被监管、被审视、功过不能相抵、永远低人一等的“前科犯”。那看似宽容的背后,是更深层次的、系统性的排斥和否定。

      沈烈还想据理力争,顾淮却突然开口了。

      “我明白。”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接受、无需再议的事实,“谢谢赵副局长提醒。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赵鹏似乎有些意外他的顺从,审视地看了他几秒,才点点头:“可以了。沈队,你送顾先生回去。相关报告,”他目光扫过沈烈面前那份文件,“今天下班前交给我。”

      ……

      走出市局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带着一种虚假的温暖。顾淮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脚步因为虚弱和心神消耗而有些虚浮地晃了一下。

      沈烈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胳膊,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手臂,顾淮就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后退半步,动作快得近乎应激。

      沈烈的手僵在半空,那份刚刚在办公室里积压的怒火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两人站在市局门口的车来人往中,中间隔开一步的距离,像隔着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加厚的玻璃墙。喧嚣的城市背景音仿佛被隔绝在外。

      “我自己可以走。”顾淮偏开头,避开沈烈复杂难辨的视线,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彻底关闭后的疲惫。

      沈烈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又变回最初那个冰封状态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堵。他知道赵鹏的话像回旋镖,又一次精准地击中了顾淮最敏感、最痛苦的神经,将他刚刚或许因为昨夜共历生死而产生的一丝微弱松动和信任,再次彻底封死,甚至冻得更深更硬。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层之下,或许还有一丝未曾熄灭的、对于“公正”的微弱期待,刚刚被那套“程序正义”的说辞彻底碾碎。

      “顾淮,”沈烈放下手,声音低沉,试图穿透那层冰墙,“赵局的话,你不必……”

      “他说得没错。”顾淮打断他,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沈烈,那平静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荒芜,“我是什么身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很清楚。之前是我越界了,谢谢沈警官及时……纠正。”

      他甚至还极其轻微地、近乎残忍地笑了一下,充满了自嘲和冰冷的疏离:“现在,戏演完了,工具没用了。可以让我回去了吗?回我该待的地方。”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沈烈的心上,又冷又疼。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很难再拼凑起来。

      他不再试图解释或安慰,只是沉默地拉开车门:“上车。”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默。压抑的空气几乎凝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车厢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上一次至少还有对抗的张力,这一次,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距离。

      将顾淮送回那个暂时作为“安全屋”的公寓,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客房并再次落锁,沈烈独自站在客厅中央,第一次对这个空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窒息感。这里不像安全屋,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关着一种名叫“无力”的情绪。

      他扯开领口,走到窗边,深吸了几口气,却无法排遣胸口的闷堵。

      他知道顾淮的痛苦,理解他的防备,甚至无法完全反驳赵鹏那套冠冕堂皇的“程序正义”。但一种强烈的、不甘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

      不该是这样的。

      一个救了人的人,不该被这样对待。

      一个明明浑身是伤却还在散发微光的人,不该被重新推回黑暗里。

      他猛地转身,走到客房门口,抬起手,想要敲门,想要说点什么,哪怕是最苍白的安慰。

      但手指悬在半空,最终又无力地落下。

      语言在此刻苍白得可笑,甚至是一种亵渎。

      他需要的是行动。是能砸碎那堵玻璃墙的锤子。

      沈烈眼神沉静下来,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拿出手机,走到书房,关上门,再次拨通了小王的电话。

      “小王,是我。”

      “沈队?怎么样?赵局没为难顾大神吧?”小王的声音透着担心和一丝愤愤不平。

      “暂时没事。”沈烈语气凝重,“李斌的案子,证据链务必做扎实,所有功劳明细,按规定该算给顾淮的辅助分析,一点都不能少,全部写进报告里,我签字。”

      “明白!这事包在我身上!肯定给顾大神争回来!”小王立刻保证,随即又压低声音,语气变得紧张起来,“沈队,你上次让我偷偷查的三年前那笔‘赃款’的流水……我好像……摸到一点奇怪的边了。”

      沈烈精神一振,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说!”

      “那笔钱的源头账户,是一个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经过至少五次跨境的、极其复杂的层层周转,才汇入顾淮母亲当时的住院缴费账户。操作非常专业,几乎是完美的洗钱路径,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搞出来的。但是,”小王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和恐惧,“我顺着这条线深挖,发现其中一个国内的中间过渡账户,在差不多的时间点,还收到过另一笔来自国内的、数额不小的汇款。而那个汇款账户……虽然也是用了好几层皮包公司伪装,但我追踪IP跳板和操作习惯痕迹,感觉……感觉有点像是……”

      “像谁?”沈烈的心提了起来,声音绷紧。

      “像是……陈主任平时会用的几个匿名账户的操作模式……”小王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音,“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没有确凿证据!而且时间过去太久了,很多记录都很难追了,对方手法非常老道……”

      陈主任!

      沈烈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直冲头顶!

      三年前,正是这位陈主任,作为检方的骨干,提供了多项“铁证”,尤其是那笔钱的流向分析和鉴定报告!那份报告,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成为了压倒顾淮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那笔陷害顾淮的钱,其流转路径中,竟然有陈主任自己操作的痕迹……

      那就不再是简单的误判或疏忽!

      而是彻头彻尾的、处心积虑的构陷!是隐藏在司法系统内部的毒蛇!

      沈烈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冰冷的愤怒,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的后背。他扶着书桌边缘,才能稳住有些发软的双腿。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三年前那桩轰动全市、几乎摧毁了一个天才、让一位警察殉职的“铁案”,从根子上就是烂的!是被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意味着顾淮这三年地狱般的冤狱,他承受的所有屈辱和痛苦,可能都源于一个极其阴险的陷阱!

      意味着警队和司法系统内部,藏着一条……不,可能是一窝,披着人皮的毒蛇!

      而赵副局长今天早上那番看似公正、实则句句敲打、急于将顾淮重新推回“工具”和“罪人”位置上的谈话,此刻回想起来,更是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和包庇!

      赵局知道吗?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程序上的维护者?还是……更深层次的参与者?

      沈烈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个可怕的想法,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生,瞬间长成了参天的、带着尖刺的荆棘,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他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

      除了他自己,和小王这个游离在权力边缘的技术宅。

      还有……玻璃墙那一边的那个人。

      “小王,”沈烈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件事,到此为止。所有相关的查询记录、操作日志,全部彻底清除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对任何人,包括赵局,都绝对不要提起半个字。明白吗?”

      电话那头的小王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声音都绷紧了:“明……明白!沈队你放心,我绝对烂在肚子里!所有痕迹我都会抹掉!”

      挂了电话,沈烈缓缓坐倒在书房的椅子上,后背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窗外阳光正好,他却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恶寒,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调查一桩模仿案,试图保护一个可能无辜的人。

      却没想到,在揭开现在这起罪案的同时,也无意中撬动了三年前那桩旧案棺材板上的一颗钉子。

      而那棺材里埋葬的,可能不仅仅是顾淮的清白。

      还有更多,足以将许多人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真相。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客房房门。

      那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玻璃墙,似乎在这一刻,被染上了更加复杂、危险和血腥的色彩。

      而他,已经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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