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十九章 ...
-
黎明前的寒意刺入骨髓,远比身体的伤痛更加难熬。齐明深拖着一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在崎岖的山地和林间跌跌撞撞地前行。每迈出一步,肋下和腿部的剧痛都几乎让他晕厥,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嘶哑。
他不敢停。身后矿洞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喧嚣,如同催命的符咒。他知道,“夜莺”用生命换来的时间窗口极其有限。追兵很快就会清理完现场,派出更庞大的力量进行拉网式搜索。
必须赶到汇合点!必须找到苏雅!那枚用秦峰的生命和“夜莺”的牺牲换来的芯片,是唯一能撕破这无尽黑暗的希望之火。
方向全靠记忆和模糊的星斗辨别。17公里,在平地上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此刻的他来说,不啻于一场酷刑般的马拉松。汗水、血水、泥浆混合在一起,将他彻底浸透。意识在剧痛和疲惫的反复冲击下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他只能依靠本能和顽强的意志力向前挪动。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循环往复。脑海中不断闪回着之前的画面:张昌明呕血的嘱托、医院维修工冰冷的眼神、秦峰决绝的嘶吼、“夜莺”引爆前的笑容……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冰冷的火焰,支撑着他榨干身体最后一丝潜力。
天色由墨黑逐渐转为靛蓝,林间的鸟儿开始发出稀疏的鸣叫。黎明将至。
根据“夜莺”提供的信息和大致的方向感,他判断应该已经接近那条废弃的铁路线。他趴在一处土坡后,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果然,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轨蜿蜒在河谷底部,如同被人遗忘的巨蟒。周围荒草丛生,寂静无声。
时间!他艰难地抬起手腕,却发现手表早已在之前的搏斗和奔逃中不知去向。只能凭借天色估算,距离5点15分的列车经过,时间应该所剩无几!
苏雅呢?她是否安全抵达?是否找到了那个叫老周的列车员?
他强忍着伤痛,沿着铁路线向下游方向艰难移动,目光焦急地搜索着任何可能的迹象。
突然,前方铁轨旁的一簇茂密的灌木轻微晃动了一下!
齐明深瞬间警惕,立刻伏低身体,握紧了手中的薄刃刀片。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灌木后闪出,同样警惕地四下张望——是苏雅!她看起来也极其狼狈,衣服被刮破,脸上沾着泥污,但眼神依旧锐利。
“齐明深?”她压低声音喊道,带着一丝不确定。
“这里!”齐明深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
苏雅立刻跑过来,看到他几乎不成人形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但迅速被冷静取代:“你怎么样?芯片在我这里。”她快速展示了一下那枚染血的芯片,又小心收好。
“死不了……”齐明深喘着粗气,“时间快到了吗?老周呢?”
“应该快了。我没看到人,但按照‘夜莺’说的,3号隧道就在前面不远。”苏雅指向下游方向。远处,一座黑黢黷的山体隧道入口如同巨兽的嘴巴, silent 地张开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沉闷的、有节奏的轰鸣声,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火车来了!
两人精神一振,也顾不上隐蔽,互相搀扶着,以最快速度冲向3号隧道入口方向!
蒸汽机车的汽笛声划破黎明的寂静,一列老旧的、墨绿色的货运列车如同疲惫的钢铁长龙,喷吐着浓烟,沿着铁轨缓缓驶来。速度确实不快,但也绝非容易攀爬。
列车越来越近,车头灯的光芒已经能照亮前方的铁轨。
“找守车!或者开放式车厢!”齐明深喊道。这种老式货运列车的尾部通常会有一节守车(供列车员使用的车厢),或者有未加盖的平板车厢。
然而,随着列车逐渐接近并开始进入隧道区段,他们的心沉了下去。这列火车异常破旧,车厢大多是完全封闭的锈蚀罐车或棚车,根本没有看到守车或者容易攀爬的平板车!而且速度虽然减慢,但对于两个伤痕累累的人来说,依旧快得惊人!
“怎么办?!”苏雅焦急地喊道,列车带起的强风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齐明深目光急速扫过,突然,他锁定了一节车厢——那是一节运送木材的敞车,但木材堆得很高,几乎与车厢边缘齐平,而且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防水油布!
“那节车!油布!抓住油布爬上去!”齐明深指着那节车厢吼道。
这是唯一的机会!
列车轰鸣着驶入隧道阴暗的入口,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两人拼尽最后力气,沿着路基跟着列车奔跑!齐明深的伤腿让他几乎无法保持平衡。
“快!”苏雅率先靠近那节敞车,看准时机,猛地向上一跃!双手死死抓住了捆扎油布的粗糙绳索!她的身体被列车拖拽着,双脚悬空,险象环生!
齐明深紧随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扑!但他的伤腿严重拖累,跳跃高度不足,手指只堪堪碰到油布边缘,瞬间滑脱!身体重重摔倒在路基旁!
“齐明深!”苏雅惊恐地大叫,一只手死死抓着绳索,另一只手拼命地想伸向他。
列车无情地向前奔驰,齐明深的身影迅速被拉远。
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突然从车厢边缘探出,一把抓住了齐明深的手臂!
“抓住!”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吼道。
齐明深抬头,看到一个穿着褪色铁路制服、满脸皱纹、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老人正半蹲在车厢边缘,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死死地拉住了他!
是老周!
老周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巨大力量,硬生生将齐明深从路基上拖拽起来!齐明深也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拼命扒住车厢边缘。
苏雅见状,也奋力向上攀爬。
在老周的帮助下,两人终于狼狈不堪地翻进了车厢,重重摔在坚硬的木材堆上,瘫倒在那里,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
列车完全驶入了黑暗的隧道,轰隆隆的回声震耳欲聋。
“没事吧?”老周蹲下身,声音压过噪音,快速检查了一下他们的状况。他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皮肤黝黑粗糙,但动作依旧利落。
“没……没事……谢谢……”齐明深上气不接下气。
老周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 especially 多看了齐明深腿上的伤和满身的血污:“‘夜莺’……她……”
齐明深沉重地摇了摇头。
老周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但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知道了。跟我来,这里不安全,随时可能有人检查。”
他示意两人跟上,然后灵活地在堆叠的木材和油布之间穿梭,走到车厢最前端。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用油布额外覆盖的凹陷处,刚好能容纳两三人蜷缩躲藏。
“躲在这里,除非我叫你们,否则绝对不要出来,不要出声。”老周严肃地叮嘱,“这趟车不太平,路上可能会有‘检修’。”他特意加重了“检修”两个字,暗示着可能的盘查。
“东西……”齐明深看向苏雅。
苏雅立刻将那枚芯片递给老周。
老周却没有接。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塞到齐明深手里。
“这是我的任务。你们的任务,是把它和你们自己,安全送到‘石城’。”老周的声音低沉而郑重,“这里面是备份,还有我这些年记录的一些……零碎东西。或许有用。芯片你们自己保管好,到了石城,交给一个叫‘老K’的人。他会知道怎么做。”
齐明深和苏雅愣住了。老周竟然不直接接手芯片?而且他还给了他们另一份东西?
“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苏雅急问。
老周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决绝的笑容:“我得留下来,确保这列火车能‘正常’运行到下一个交接点。而且……总得有人留下,应付可能的‘检修’。放心吧,这条线我跑了几十年,知道该怎么跟那些人周旋。”
他拍了拍齐明深的肩膀,眼神如同看着晚辈:“活下去,小子。把东西带出去。别让‘夜莺’和老秦他们白死。”
说完,他不等两人回应,迅速拉好油布,将他们的藏身之处掩盖得更加严实,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回到了车厢另一端。
齐明深和苏雅蜷缩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感受着身下木材的坚硬和列车的颠簸。手中那个油纸包和芯片,仿佛有千钧之重。
老周的选择,意味着他将自己置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为他们争取时间和掩护。
列车在隧道中轰鸣前行,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终于驶出了隧道,天色已经大亮。光线透过油布的缝隙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微弱的光柱。
外面传来了老周哼唱老旧歌谣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突然,列车的速度开始明显减慢,最终缓缓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还有犬吠声!
“……例行检查!打开车厢!” “老周头,又是你啊?这破车有什么好查的……”
是盘查的人!来得这么快!
齐明深和苏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紧绷,连呼吸都几乎停止。苏雅的手悄悄握住了藏着的微型电击器。齐明深则握紧了薄刃。
“哎哟,李队长,这么早辛苦了啊!”外面传来老周谄媚而熟悉的声音,带着铁路工人特有的油滑,“都是些烂木头,运到西北那边当柴火烧的,有啥好查的嘛,都是灰……”
“少废话!上峰命令,所有车辆严查!打开!”那个李队长声音不耐烦。
“好好好,这就开,这就开……”老周应承着。
车厢外传来铁栓被打开的哐当声。油布被猛地掀开一角,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
齐明深和苏雅死死蜷缩在凹陷处,借助木材的阴影和油布的褶皱,尽可能隐藏自己。能听到检查人员跳上车厢,靴子踩在木材上发出的嘎吱声,以及狼犬嗅闻的声音。
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看吧,李队长,全是木头疙瘩……”老周的声音继续响着,似乎还递过去了什么东西,“……一点小意思,哥几个买包烟抽,一大早的确实辛苦……”
外面沉默了一下,接着是纸张摩擦的声音(似乎是钞票)。
“哼,算你老周头会来事。”李队长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行了行了,看完了,下一节!”
脚步声和犬吠声渐渐远去。
油布被重新盖好。老周似乎还故意在上面踢踏了几下,弄出些声响,掩盖了下面的动静。
齐明深和苏雅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
列车再次缓缓启动,加速。
之后的路程,又经历了几次类似的临时停车和检查,但都有惊无险地被老周用各种方式(装糊涂、套近乎、塞点小钱)应付了过去。这位老铁路工人用他几十年积累的智慧和经验,艰难地守护着这条脆弱的通道。
漫长的32小时在煎熬中度过。齐明深的伤势在缺医少药和高烧中不断恶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苏雅尽力为他处理伤口,喂他喝水,保持警惕。
终于,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列车广播里传来了即将到达“石城西编组站”的通知。
列车速度再次减慢,周围的环境变得嘈杂起来,充满了各种机车的汽笛声、钢铁碰撞声和广播声。
老周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油布外。他看起来更加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
“准备下车。”他低声快速说道,“车一停稳,我会制造一点小混乱。你们趁乱从右边跳下去,然后立刻混入那边的维修工人队伍。记住,找‘老K’,他在机务段废料仓库那边,左臂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把这个给他看,他就明白了。”
他塞给齐明深半张皱巴巴的、印着鹰形图案的香烟盒锡纸。
“保重。”齐明深看着老周,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
老周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快滚吧,小子。别回头。”
列车哐当一声,彻底停稳。
外面立刻传来各种嘈杂的声响。
老周突然大声嚷嚷起来,像是和什么人发生了争执:“妈的!谁动我的工具包了?!哪个龟儿子手这么欠?!”
争吵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走!”齐明深和苏雅对视一眼,猛地掀开油布,忍着全身的剧痛,翻身跳下车厢,迅速滚入车底阴影中。
然后,他们按照老周的指示,低着头,混入了一群刚刚换班、正拖着疲惫步伐走向宿舍区的维修工人之中,很快便消失在庞大而混乱的编组站背景里。
他们没有回头去看老周的情况。
冰冷的西北风卷着煤灰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石城,到了。但“老K”是谁?他能信任吗?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他们怀揣着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火种,再次踏入了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