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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他把我生日忘了 ...

  •   那次秋游过后,期末考如期而至。林临在学习的压力中暂时忘记了俩人之间的矛盾。
      ……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结束铃响,林临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近一个月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回到伊姨家,窗外已是银装素裹。雪停了,世界一片洁净的纯白。林临心情难得地明朗起来,拿出手机对着覆雪的小院和光秃秃的树枝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兴致勃勃地蹲在院子角落,徒手拢着冰冷的积雪,笨拙地堆了一个歪歪扭扭、只有拳头大小的小雪人,用两粒小黑石子做了眼睛。
      他蹲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杰作”,忍不住笑了,掏出手机拨通了吴颂伟的电话。
      “吴老师,考完了!”他的声音带着卸下重负的轻快,“这边下雪了,还挺好看……对,过几天就回去……嗯,知道了,行李还没收拾呢……”
      他背对着房门的方向,专注地讲着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戳着那个小小的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二楼的窗户后,谢方寒不知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挂了电话,林临站起身,拍了拍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准备回屋开始琢磨过几天回广东的行李。刚一转身,脚步猛地顿住。
      谢方寒就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悄无声息。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脸色在雪地反光中显得有些苍白,眼神沉沉地看着他,里面翻涌着林临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焦虑,挣扎。
      林临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皱了眉:“你……”
      “回去之后,”谢方寒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别去城西那个新开的游乐场,尤其是那个最高的跳楼机,听说检修不到位。”
      林临愣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方寒却像是打开了某个闸口,语速又快又急,根本不给林临插嘴的机会:
      “还有,过年放鞭炮离远点,特别是那种冲天炮,看着点方向,别对着人也别对着易燃物。”
      “你们家楼下那几条老街年后是不是要电路改造?施工期间绕道走,别图近。”
      “……如果下雨天打车,别坐副驾驶,坐后面。”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条,内容杂乱无章,从游乐场设施到节日安全,再到日常出行,琐碎得像是临行前长辈不放心的唠叨,可那语气却异常凝重,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紧绷感。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临,仿佛要透过他的皮2肉,将这些话刻进他的骨头里。
      林临彻底懵了,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谢方寒你说这些干嘛?”他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期末考完了脑子出问题了?
      “你记住就行了!”谢方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焦躁,他往前踏了一步,逼近林临,眼底泛着红丝,“听见没有?别去那些地方!别做那些事!离所有可能出意外的地方都远一点!”
      他的情绪太过激烈,与平时那个冷淡寡言的少年判若两人。林临被他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撞到了刚才堆的小雪人,雪人应声散成一滩碎雪。
      “你发什么神经?”林临也来了火气,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谢方寒死死盯着那摊碎雪,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攥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那表情,不再是单纯的焦急或愤怒,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仿佛看到了某种极其可怕场景的,浓重的恐惧和后怕。
      那种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瞬间浇熄了林临心头的火气,只剩下满心的惊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刮过光秃树枝的细微呜咽。那摊被林临撞散的碎雪,像是一道丑陋的疤痕,烙在洁净的雪地上。
      谢方寒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但那双眼睛里的红丝未退,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并未完全平息,只是被强行按捺了下去。他看着林临脸上未消的怒气和不加掩饰的困惑,喉咙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林临从未听过的沙哑和脆弱:
      “林临”他叫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裹着粗糙的砂砾,“算我求你……离那些危险远点儿,行吗?”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林临裸露在寒冷空气里的手腕、脖颈,仿佛能透过衣物,看到某些并不存在的痕迹。那些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刻印在他记忆深处的细微疤痕——脚踝上那道因为贪玩爬树被锈铁皮划破后发炎留下的小凸起,手背上那个被劣质烟花烫出的浅白印子……此刻都像是活了过来,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不能去广东。他赌不起。他偏执地认为,只要自己这次不在林临身边,那些依照“上一次”轨迹发生的意外,或许就能被避开。他必须切断那个引向悲剧的链条,哪怕代价是再次缺席林临生命中重要的时刻,哪怕被误解,被疏远。
      可看着林临鲜活地站在眼前,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而皱起的眉头,那种想要靠近、想要确认他安然无恙的本能,几乎冲垮了他用理智筑起的堤坝。
      林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软化和那句带着颤音的“求你”震住了。满腔的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满心的茫然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揪紧。
      谢方寒此刻的眼神,太奇怪了,里面承载了太多他无法理解的重负。
      “你……”林临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问什么。
      就在这时,谢方寒忽然上前一步。
      距离瞬间拉近,近到林临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上未化的细小水珠,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冷意,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的痛苦。
      谢方寒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又带着一种决绝。他的指尖带着凉意,轻轻拂开了林临额前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
      然后,他低下头。
      一个微凉而柔软的触感,极其短暂地,落在了林临的额头上。
      那个吻像是一种烙印。
      或者说,是一种濒临绝望边缘的人,所能做出的、最本能的确认和祈祷。轻得像一片雪花降落,却又重得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林临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有瞬间的空白。没有预料中的震惊或排斥,反而心底某个极其幽深的角落,像是被一根极细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泛起一丝模糊到几乎捕捉不到的熟悉感。
      仿佛在久远到失去具体形状的梦里,也曾有过类似的、带着无奈和珍重的触碰。
      那感觉一闪即逝,快得来不及捕捉。
      谢方寒已经猛地直起身,后退了一大步,仿佛刚才那个举动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的脸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紧抿,眼神复杂地看了林临最后一眼,那里面混杂着未散的恐慌、一丝得到短暂安抚后的松懈,以及更深更沉的决绝。
      他什么也没再说,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大步冲回了屋内,留下“砰”的一声轻微的关门响动。
      院子里,又只剩下林临一个人。
      寒风卷着雪沫,打着旋儿掠过。额头上那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伴随着谢方寒最后那一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重。林临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一片冰凉。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那摊狼藉的碎雪。
      行李,回广东,堆雪人的那点轻松……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被这个突如其来、含义不明的额间吻,和谢方寒那些没头没尾、却透着骨子恐惧的叮嘱,彻底打乱了。
      紧闭的房门,像是一道无声的分界线,将院子里寒冷的空气和屋内未知的静默彻底隔绝。
      林临独自站在雪地里,额间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挥之不去,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盖在了他混乱的心绪上。
      寒风卷着残雪,扑打在他脸上,带来刺骨的清醒。他低头,看着脚下那摊被自己撞散的、原本象征着一点短暂欢愉的小雪人残骸,又抬头望向谢方寒房间那扇再无声息的窗户。玻璃上结着冰花,模糊了内里的景象。
      他没有追进去质问。谢方寒最后那个逃离般的背影,和眼神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痛苦与决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冲动的念头。
      这家伙身上一定发生了极其糟糕的事情。糟糕到让他变得如此反常,如此恐惧。那些关于游乐场、鞭炮、电路改造、甚至打车座位的琐碎叮嘱,此刻再回想,不再显得莫名其妙,反而蒙上了一层沉重而不祥的色彩。
      林临慢慢蹲下身,徒劳地想将那一小堆碎雪重新拢起,指尖冻得通红,雪屑却不断从指缝滑落。他放弃了,只是看着那摊逐渐失去形状的白色。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刻意的平静笼罩着这个家。林临默默地收拾着回广东的行李,伊姨忙着置办年货,祝晓乐依旧吵闹。
      谢方寒则彻底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除了吃饭,几乎不见人影。两人在饭桌上相遇,也各自垂着眼,没有任何交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
      出发的前一晚,林临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拉上拉链。他坐在床沿,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他点开和谢方寒的聊天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秋游前。
      他犹豫了很久,打字,删除,再打字。
      最后,他只发过去一句:
      [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
      没有期待回复。他只是想告诉他。
      几乎是在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谢方寒回了。只有一个字:
      [嗯。]
      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情绪,仿佛那天的失控和那个出格的亲吻都只是林临的一场幻觉。
      林临盯着那个字看了几秒,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他关掉手机,躺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第二天清晨,伊姨开车送他去机场。谢方寒没有出现。直到车子发动,缓缓驶离小院,林临透过后车窗,才看到二楼那扇窗户后面,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帘子旁,目送着车子远去。
      林临转回头,握紧了背包带子。
      飞机冲上云霄,穿透云层。脚下是连绵的雪白和灰蒙,逐渐被南方湿润的、铺天盖地的绿色所取代。
      回到熟悉的,充斥着嘈杂人声和食物香气的家乡,年味已经十分浓郁。逛花街,走亲访友……一切都按部就班,热闹非凡。
      林临混在热闹的人流里,看着满街的红灯笼和灿烂的年花,听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却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谢方寒那些神经质般的叮嘱,像背景音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路过城西,看到那家新开业、挂着巨大宣传横幅的游乐场,特别是那高耸入云的跳楼机时,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然后绕道而行。
      亲戚家的小孩玩那种危险的冲天炮,他远远避开
      听说老街那边开始拉警戒线准备电路施工,他宁可多绕二十分钟路。
      甚至下雨天和初中同学一起打车,他也习惯性地拉开后座车门。
      这些举动近乎本能,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可每次避开那些潜在的“危险”时,他眼前总会闪过谢方寒那双布满红丝、充满恐惧的眼睛,和那个落在他额头上,冰凉而沉重的触碰。
      某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林临独自在家,整理从北方带回来的东西。
      他从箱子底翻出了那件谢方寒塞给他的、一次也没穿过的深蓝色羽绒服。
      他拿着衣服,怔怔地出神。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北方干燥寒冷的气息,以及那个人身上干净又霸道的感觉。
      他忽然很想知道,谢方寒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北方,这个年,是怎么过的。
      他拿出手机,再次点开那个沉寂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他落地后报平安,谢方寒同样只回了一句
      [嗯]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略掉心里那点莫名的别扭,开始打字。他拍下窗外郁郁葱葱的榕树,拍下家里摆着的年桔,拍下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一张接一张地发过去。
      没有配文。
      像是在笨拙地,分享着他错过的,这边的热闹和生机。
      大年三十的夜晚,广东广州的年味浓得化不开。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鞭炮炸响和烟花升空的呼啸,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年夜饭的香气。电视里放着喧嚣的春晚,家里亲戚聚在一起,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热闹非凡。
      林临坐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被这过分的喧闹包裹着,却莫名有些心不在焉。手机在掌心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屏幕上,和谢方寒的聊天界面依然停留在他前几天发过去的那些南国风物照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外面的烟花一阵密过一阵,映得窗户明明灭灭。
      林临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绚烂,脑海里却不断闪过北方那个寂静的小院,那个站在雪地里眼神惊惶、在他额间落下冰凉一吻的人。
      他终于没忍住,站起身,穿过喧闹的客厅,走到相对安静的阳台,关上了玻璃门,隔绝了大部分噪音。
      夜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暖吹在脸上。他深吸一口气,找到谢方寒的号码,拨了出去。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林临的心上。他几乎要以为对方不会接听了。
      就在他准备挂断的时候,通话被接通了。
      那边异常安静,安静得能听到电流细微的滋滋声,以及一种空旷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声音的沉寂。对比这边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喂?”
      谢方寒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比平时更低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林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他听着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心里莫名发紧。
      “我这边……有点吵。”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背景音里恰好炸开一记特别响的爆竹。
      “嗯。”谢方寒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听出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林临这边喧嚣的背景音,和谢方寒那边令人窒息的安静形成诡异对比。
      “你那边……怎么样?”林临艰难地找着话题,“吃年夜饭了吗?”
      “吃了。”谢方寒的回答简短到吝啬。
      “伊姨和晓乐呢?”
      “在看电视。”
      对话进行得异常艰难,像在沼泽里跋涉。林临甚至能想象出谢方寒此刻的样子,大概又是那副没什么表情、拒人千里的姿态。
      他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楼下街道上追逐嬉闹、放着小型烟花的孩子们,心里那点因为过年而勉强提起来的兴致,正在一点点消散。他打电话是想确认什么?还是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你……”林临张了张嘴,想问“你一个人吗?”,又想问“你还好吗?”,但话到嘴边,都觉得不合时宜。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电视里春晚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伴随着外面隐约的、可能是别家燃放的、零星的鞭炮声。
      “……十、九、八……”
      林临这边,鞭炮声已经密集得如同战场,几乎要淹没一切。
      “三、二、一!新年快乐!”
      震耳欲聋的欢呼和爆炸声同时响起,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大规模地绽放,将整个城市照亮。
      “新年快乐。”谢方寒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几乎被林临这边的鼎沸人声和轰鸣淹没,但林临还是听到了。
      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在那极致的喧嚣与寂静的夹缝中,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疲惫的缓和。
      林临看着窗外被烟花照得恍如白昼的夜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嗯,新年快乐。”他回应道,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电话两头,一边是烈火烹油般的极致热闹,一边是深潭古井般的无边沉寂。
      两人隔着千里,听着彼此世界里完全不同的声音,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林临才听到谢方寒那边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像是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早了,”谢方寒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挂了吧。”
      “……好。”
      通话结束。
      林临握着手机,在依旧喧闹的阳台又站了很久。直到新一年的烟花渐渐稀疏,鞭炮声也变得零落。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跳转到了零点过七分。
      农历新年到了。
      他的生日,也到了。
      谢方寒没有提。他好像忘了。可林临明明特地在临走前和他说过自己的生日。
      让林临心里刚刚因为那通电话而升起的一点微末暖意,彻底凉了下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转身推开了阳台门,重新投入身后那片虚假又真实的热闹之中。
      ……
      而在千里之外,北方那个安静得过分的小房间里,谢方寒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寂静的、偶尔被远处别人家烟花照亮一下的夜空,搭在窗沿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记得。
      他只是,不能再像“上一次”那样,守到零点,第一个和他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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