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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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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在平稳行驶一段后,轻微一顿,彻底停稳。引擎熄火。
外面传来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与校园里那种带着青春躁动的喧闹截然不同,这里的声响显得克制、规整,带着一种制度化的冰冷。
后车厢门从外面被拉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金属和陈旧纸张气味的空气涌了进来。光线是那种政府机构常见的、缺乏温度的惨白色,从车门外投射进来,照亮了车厢内部冰冷的金属壁。
两名队员先跳下车,然后回身,示意白诩下来。
白诩活动了一下被铐得有些发麻的手腕,慢吞吞地挪到车门口。
他眯了眯眼,适应着外面的光线。
眼前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建筑,灰扑扑的外墙,窗户排列整齐,大部分都亮着灯,但透出的光却驱不散那股森然之气。
门口挂着牌子,上面写着“特殊事务处理部第七分局”。
卓未许已经站在车旁,正低头对一名穿着类似制服、但肩章不同的中年男人低声交代着什么。
他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即使在交谈,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也没有丝毫减弱。
白诩被押着,经过他们身边时,故意放慢了脚步。
“……初步判断是单独行动,习惯在学校这类场所狩猎,目标选择无明显规律,但偏好……”
卓未许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做一份毫无感情的工作汇报。
那中年男人点着头,目光扫过白诩,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白诩却对着那中年男人扯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尖牙依旧隐藏得很好。
中年男人眉头一皱,迅速移开了目光。
卓未许的交代也恰好说完,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白诩脸上,依旧是那片冻湖,不起波澜。“带进去,直接送一号审讯室。”
“是,队长。”
白诩被两名队员一左一右夹着,走进了大楼。
内部走廊狭窄,墙壁是脱落的浅绿色墙漆,地面是磨损严重的暗色水磨石,脚步声在其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和锈迹混合的怪异气味,让白诩的鼻腔有些不适。
他知道,这是专门针对吸血鬼感官设计的干扰剂,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会让他们感到烦躁和虚弱。
沿途偶尔遇到其他工作人员,大多行色匆匆,对他们这一行人也只是投来短暂的一瞥,眼神里多是漠然,或是某种心照不宣的了然。
这里处理的是“非正常”事件,显然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他们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窗户的金属门前停下。
一名队员上前,在门边的密码盘上输入指令,又进行了虹膜验证。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向内滑开。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四面都是某种暗色的、吸音材质包裹的墙壁,顶灯是嵌入式的,光线被调整到一种不会让吸血鬼感到刺眼,但也绝不舒适的昏黄程度。
房间中央固定着一把金属椅子,结构特殊,扶手和腿部都有环扣。
正对着椅子,大约两米远的地方,摆着一张简单的金属桌和两把椅子。
“坐下。”
押送他的队员指了指中央那把椅子,语气公事公办。
白诩挑了挑眉,倒是很配合地走过去,坐下。
椅子冰凉坚硬,很不舒服。
队员上前,将他手腕上的铐子解开,然后又迅速将他的手腕和脚踝分别扣在了椅子相应的环扣上。
这下,他彻底被固定在了这把椅子上。
做完这一切,两名队员便退了出去。
金属门再次无声地合拢,将内外隔绝。
房间里只剩下白诩一个人。
他安静地坐着,微微仰头,打量着这个房间。
吸音材质让这里异常安静,连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即使他刻意模拟的心跳很微弱,都似乎被放大了。
空气里干扰剂的味道更明显了,让他有些烦躁地动了动被束缚的手指。
他知道,这房间的某个角落,一定有隐藏的摄像头和监听设备,此刻正将他的一举一动毫无保留地传递出去。
他在等。
等那个叫卓未许的男人。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慢流逝。
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吸血鬼来说,时间的感知与人类不同,但这种被束缚、被观察、等待未知审判的状态,依然是一种心理上的煎熬。
不过,白诩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他甚至有闲心在心里默默复盘刚才交手的过程。
卓未许的速度、力量、以及那双冰冷又锐利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金属门再次滑开。
卓未许走了进来。他脱掉了外面的制服外套,只穿着里面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电子记事板,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人。
他反手关上门,走到桌子后面,坐下。
将记事板放在桌上,双手交叠,目光平静地落在白诩身上。
审讯开始了。
“林子唤。”
卓未许开口,声音在吸音房间里显得有些低沉,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是你的化名?”
白诩歪了歪头,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漫不经心的笑:“警官,这就是我的名字。如假包换。”
“真实年龄。”
“十八岁啊,花一样的年纪。”
白诩答得流畅。
卓未许没有对他的胡说八道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提问:“种族。”
“人类呗。”
子唤眨眨眼。
“你在育英中学潜伏了多久?”
“什么叫潜伏?我是正经交了学费来上学的好学生。”
“你的狩猎频率是多少?偏好哪种血液类型?”
“警官,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什么狩猎,什么血液,怪吓人的。”
一问一答间,白诩始终用那种油滑的、不着调的态度应对,将所有关键问题都轻飘飘地挡了回去,或者干脆胡扯一通。
卓未许并不动怒,他甚至很少在记事板上记录什么,只是那双眼睛,始终像精准的扫描仪,捕捉着白诩脸上最细微的表情,身体最本能的反应。
当白诩再次声称自己只是“体温偏低、瞳孔异色是家族遗传”时,卓未许交叠的双手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三个多月前,城西酒吧街后巷,发现一具年轻男性尸体,颈部有两个细微孔洞,失血过量致死。附近监控拍到一個模糊身影,身高体型与你吻合。”
白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没说话。
“两个月前,南郊大学城,一名女学生在晚自习回家途中昏迷,醒来后记忆模糊,只记得一个‘长得很好看、笑容很痞’的男生跟她搭讪,之后便不省人事。她体内检测到微量神经麻痹毒素,同样失血严重,但侥幸未死。她对嫌疑人的描述……”
卓未许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白诩脸上,“与你高度一致。”
房间里只剩下昏黄的光线和几乎凝滞的空气。
卓未许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两米的距离,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却仿佛瞬间笼罩了子唤全身。
“林子唤,或者我该用你的真名?停止你的表演。我们知道你是什么,也知道你做了什么。”
白诩与他对视着,几秒钟后,他忽然嗤笑一声,整个人向后靠进坚硬的椅背,被铐住的手腕动了动,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
“好吧,好吧。”
他耸了耸肩,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似乎卸下了一点,露出底下更真实的、带着点厌倦和嘲讽的神情,“是我干的。那又怎么样?”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野性难驯的光芒:“那个酒吧街的混混,自己找死。大学城那个女孩……我只是饿了,又刚好看她顺眼,留了她一命。你们该感谢我的仁慈才对。”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甚至带着点炫耀般的恶意,这让卓未许交叠的手指微微收紧。
“名字。”
卓未许的声音依旧平稳,捕捉到他刚才话语里的松动。
白诩歪着头,用一种全新的、带着点评估意味的目光打量着卓未许,仿佛第一次真正正视这个人类。
“白诩。”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白诩。”卓未许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将这个名字与档案中的某个信息对应。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电子记事板上快速记录了什么。
“年龄。”
“记不清了,”
白诩懒洋洋地靠回去,“大概……比你们这栋楼的历史还要久远一点?谁耐烦记那个。”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吸血鬼,并且与上述两起案件有关。”
“是。”
白诩挑眉,“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你们人类吃牛羊猪狗的时候,会跟它们讲道理吗?”
他歪着头,看着卓未许,眼神里带着一种非我族类的疏离和冷酷,“在我们眼里,你们……也不过是味道不错的食物而已。区别只在于,有些吃相难看,而我比较讲究,喜欢……慢慢品尝。”
他故意将最后四个字说得缓慢而清晰,带着某种暧昧的暗示,目光在卓未许修长的脖颈和衬衫下隐约的锁骨线条上扫过。
“所以,卓警官,”
白诩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危险,“你现在坐在我面前,不觉得……就像一块自己走进狼窝的鲜肉吗?”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卓未许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
他甚至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鲜肉?”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嘲弄,“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步步朝白诩走来。
那逼近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却骤然增强。
他在白诩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的吸血鬼。
“在这里,我才是猎人。”
卓未许微微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而你,白诩,是被捕获的猎物。”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过白诩的脸。
“收起你那套把戏。你的能力在这里被压制,你的生死,由我决定。”
白诩仰着头,被迫承受着对方俯视的目光和冰冷的宣告。
被束缚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而卓未许身上传来的、那种混合着冷冽皂角气和一丝极淡血腥气的味道,却奇异地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感从脊椎窜起。
他迎着卓未许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也勾起一个笑容,不同于之前的伪装或嘲讽,这个笑容带着点真实的、遇到势均力敌对手般的兴味。
“是吗?”
白诩轻声说,舌尖无意识地再次抵了抵上颚,那里依旧平整,“那看来,我们得好好玩玩看了,卓警官。”
他的眼神牢牢锁住卓未许,像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值得花费漫长时光去琢磨的珍藏。
“我很好奇,你这块‘硬骨头’,啃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