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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躺下来吧 ...

  •   雨接连下了四天。

      俞海生住在南迦隔壁,这处民宿不远处有条路直通商业街,附近什么饭店都有,白人饭、素食餐厅、印度菜、中日韩料理,甚至还有藏餐,基本吃了个遍。同样的,有明火能做饭,雨小的时候两个人就去采买东西带回来轮流做。

      当然,停电也是家常便饭,和在加德满都没区别。

      那天南迦做了一锅类似咖喱的炖菜,但香料味不重,有点像北方的 乱炖,食材不一样而已。俞海生尝了一口眼睛亮了,惊讶道你竟然会做饭。南迦一脸无语,搞笑,我都二十四了,不会做饭饿死自己。俞海生说看你不差钱的样子,我还以为你顿顿都出去吃。南迦翻白眼,俞海生就跟着笑。

      轮到俞海生的时候,他拿手菜不多。母亲是河北人,父亲是东北人。在家大部分都是阿姨做,阿姨也是东北人,所以全家口味基本是北方菜系大合集。

      毕竟现在早已不是一生安于一隅的年代了,除了刻板印象,南南北北又有什么不同呢。

      有一晚路过超市买了袋速食饼皮,隔壁酱料区花花绿绿两大排,种类比想象得多,俞海生挑挑拣拣从里面拿了瓶深棕色的。

      他简单炒了四道菜:韭菜鸡蛋、豆芽炒肉、“京酱”肉丝,原本想做酸菜炒粉的,买不到酸菜换成了青椒土豆丝。然后加热好饼皮,咬一口,这种饼皮是西餐用的,黄油味重,酥,但也能凑合用。

      今天又停电了。晚饭的时候俞海生端上来,把饼放在盘子里,摸黑说这样,每道菜夹一筷子竖着放,然后卷起来,加点葱丝……我忘买葱了,这么凑合着也能吃。味道原本也没这么酸,但实在没找到甜面酱。咬了一口,又给自己打分一般般,有机会还能做得更好吃。

      南迦在那边翻箱倒柜找蜡烛。俞海生看见走过去,掐了火苗,点在另一只红蜡上,说这样不吉利。

      南迦笑笑,看着人点火,皮肤被映得红又烫。

      其实全世界饼卷各种菜的做法就和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腌菜方式一样常见,只不过叫法不同,但南迦还是看着对方咽下,才坐在那学着他一道一道加进去,卷起来,塞嘴里咬了一口。

      蜡烛一晃一晃的,饼的味道和自己想象中相似,又有很大不同。他眼皮轻微抖了一下,问俞海生,这种吃法叫什么。俞海生想了一下,春饼?我们那里过年的时候经常吃的。

      南迦学着他念那个词,春饼,春饼,为什么叫春饼呢,春天的饼吗。

      俞海生解释,原本是在立春那天吃的饼,只是我们家习惯过年吃了。哦,立春是,嗯,可以理解为一种节日。在这天吃,卷菜包好,从头吃到尾,寓意有头有尾,讨个吉利。

      原来是这样,南迦把剩下的吃完了,然后认真地对俞海生说,谢谢你,我没吃过,小时候家里不做这些,长大后也没机会吃,谢谢你,小鱼。

      俞海生愣了愣,南迦说完又按部就班卷了张,坐在那默默吃完了。

      安安静静的,只有火苗在喘息。

      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又爬上来了,俞海生想,南迦有时很安静,安静地可以说乖巧,让人觉得陌生。

      明明毫不相干,眼前这一幕却莫名和烧尸庙那一晚重叠在一起,嘴角弧度、眼睛闭合、眉毛高度、面部肌肉分布明明一点也不一样,但重合起来会组成一个词,叫南迦。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闲散得迷惑人心。

      有时雨下到晚上才停,他们就去二楼的露天阳台收拾收拾坐着看夜景。从高往低能看见萤火虫般点点的街景和灯,很惬意。南迦说六月份不容易看见星星,不然在这里躺着更好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仰在长椅上,自然舒展地像水面荷叶,好像他真的很爱这里一样。

      俞海生脑子里一闪而过什么,很快又消散了。

      -

      这天下午三四点,雨终于停了,空气洗刷过后很干净。南迦和他说。我们去费瓦湖玩桨板吧。俞海生说我没玩过,我不会。南迦说没事,很简单的,我教你。

      南迦租了两个桨板,一个浅蓝色,一个白蓝色条纹。南迦边安装边给他讲解,“你看这里,”南迦竖直举起杆子,“下面这个叫桨叶,你把杆子这样垂直拿起来,能看到桨叶一侧向前倾斜。”

      “那这一面,”他指着朝向身体的一侧,“这一面就是迎水面,划水的时候,这一面就是先接触水的一侧。”

      俞海生学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了两下,南迦说对,就是这样。

      “然后,右手在下,左手在上。左手握着的时候可以根据不同姿势调整高度,比如跪着、坐着的时候,就可以往下点,站起来的时候就可以握在顶部,但左手的虎口始终朝上。新手建议跪着或者坐着,掌握好平衡再慢慢站起来。”

      南迦:“抬脚,”他蹲下来,手里拿了一个黑色魔术贴一样的东西围在俞海生右脚腕,“这个是脚绳,一边连接身体,一边链接桨板,这样即使不小心落水也不要怕,桨板就在你身边跑不了的。”

      他又问,你会游泳吗。俞海生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会,但不太熟练。南迦说没事,有救生衣,我也在你旁边呢。

      南迦右臂夹着桨板来到湖边,把板子放进水里,“你看,怎么上桨板,就这样跪着上,这里有条中线,一条腿先跨过中线跪上去,另一边慢慢跟上,跪在另一侧,两边对称就找好平衡了。”

      他说完示范一下,人已经跪上去了,“你试试。”

      俞海生犹豫一下,按照记忆跟着他的动作,右腿先上,左腿跟上,找平衡,平时有健身习惯,不难。

      南迦夸他对,就这样,很厉害嘛小鱼。

      视线跟着下降到离湖面很近,俞海生有些兴奋。

      南迦继续说:“你要记住的就是怎么向前向后划,以及转弯。前后划差不多,你看我。”

      南迦把桨叶浸在身体右侧的水里。

      “像刚才说的一样,迎水面这一面始终朝后,右臂尽量伸直收回来,这样借力最大。除此之外,要想划直线,这样从前划到这,之后,”南迦把桨叶停在脚附近,“右手往桨板一侧转九十度,让另一面贴着桨板回。”

      他划了一下,桨又回到前面,“右手再往外转一百八十度,以这个姿势做结尾。这样一来一回是一次,做好这些你就能往前划直线了。”

      南迦对他说,你试试。

      俞海生握住桨,稳住身体顺着南迦的动作从前划到后,“这样?”

      “对,不过,”南迦用桨另一侧轻轻伸过去戳了下他的右手,“右手不用握这么紧,勾着就行,握太紧了不方便发力。”

      他看着俞海生做动作,过了会儿又说,“别太紧张,桨板始终只是一种接纳你的身体和水面的道具,别怕它,尝试想象你们是一体的,放轻松。”

      听是一回事儿,放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儿,俞海生不想掉水里,每个动作都尽可能完整,做成标准答案似的,但越这样其实身体越僵,划十几下就累。

      南迦看着他,想了一下,“小鱼。”

      俞海生头也不抬,还在尝试,“嗯?”

      “你看我。”

      说完,旁边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俞海生连忙抬头,“南迦!南迦!你还好吗!!”

      过了两秒,落水的人哗啦一下冒头,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呼了一声,头发被他捋到脑后露出额头,显得人爽朗。

      “哈哈,我没事,玩桨板落水很正常,不小心掉下来怎么办呢,有脚绳,有救生衣,不用担心,桨漂在水面短时间也不会下沉。”

      他双手扒在桨板上,“先把板子翻过来,然后这样扶好,双腿用力往后蹬,注意是往后,这样力往上的。”

      南迦边说边做动作,“保持往后蹬的劲,手臂再一起用力。”

      他一使劲,腿立刻自然地抬起来架在板面上了,另一条腿惯性跟上,又重新安稳地跪回桨板中间,“你看,没什么难的,不要害怕水,不要慌,一步一步来,就很安全。”

      浸过湖水,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但不狼狈,是潮湿般的生动,这时候的他又不像在奇特旺时那么遥远了。你看,他脸上还有水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和心跳的频率一样。

      他就在那这样笑着,俞海生好像也跟着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于是又尝试划拉几次,这回桨板往前走了两三米,他惊喜回头看南迦,又无师自通解锁了往后划。

      “对咯,就是这样。”南迦笑着喊。

      南迦又教他怎么转圈,怎么换姿势,两人一前一后,说说笑笑的功夫已经游出去很远了。

      他们在费瓦湖的中心。

      雨停后不久,这里没有人,岸边离得也很远,不过夕阳露出来了,悬在山头,整个湖面真的是波光粼粼,那一刻就像小时候语文书里写的“湖光跃金”的字面意思。

      俞海生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很感动,他说:“好漂亮!”

      “什么!”南迦跟在他斜后面两三米左右的样子,“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俞海生放开心情,“这里好漂亮啊!南迦!”

      “哈哈哈,是吧,”南迦在后面笑得很大声,他又喊了一声什么,然后对着俞海生说,“试试躺下来,我教过你的,别怕!”

      说完他自己先倒下去了,桨平放在腿下,笑声推着他四处慢慢漂浮。

      喜欢。

      好喜欢。

      俞海生深吸一口气,核心收紧慢慢向后倒,没想象中那么难,很自然地平躺下来。身体随着动作与湖面平行,视野旋转,与湖面垂直,目之所及都是天,没有酒精麻痹,却是真正的不知天在水。

      他们成了平衡世界的一个切面。夕阳在脚下,左手是两岸青山,右手指尖是雪山顶,偶尔换个视角观察世界,原来这么新奇。

      俞海生抬头,不,现在不用抬头,应该说是睁眼,他睁开眼,于是满眼都是水的颜色。雨过天未完全晴,在一片白茫茫又夹杂一块橙色的天幕下只能看见熔铁般的落日,他突然就觉得,太阳好美啊。

      俞海生笑了,什么东西不再束手束脚,此刻他不怕落水,不怕衣服变脏,不怕回不到岸边。南迦在旁边跟着笑,两只截然不同的手距离很近,哪怕没有相握,仿佛只要伸进水里,也已经算是十指相扣了。

      他们在同一片江河湖海里。

      “小鱼。”

      南迦喊他,声音不大,但俞海生听着,好像水面也跟着他震,听着像是被水淹没的朦胧。

      “你看那,那边就是喜马拉雅。”

      俞海生没有看他,视线随着南迦声音往那片白山望去。他好像只是随口一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说话。风和水声都安安静静的,躺在湖面上会困。

      意识放松,跟着水面浮浮沉沉,南迦张开身体,手没入湖面,一下一下在水里划来划去。

      俞海生听见他声音很轻地说,我的名字就来源于那里,namja,在藏语里是天铁的意思,伴随雷鸣从天而降,是神赐予的圣物,可以带来好运。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传说哪里都有,哪里的故事都不同,所以我也不信这些。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东西。你看那片雪山就在那里,明明它哪里也去不了,但莫名其妙的,水汽蒸发蒸腾再降雨,只要给它时间,它总能遇见一些新的东西,你说,多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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