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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过去的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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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序又一次从那个熟悉的梦中惊醒。
距离孟晚舟在那个秋雨夜后的“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
窗外的城市还在沉睡,只有零星的灯火和偶尔划破夜色的车灯。
这是他大学毕业后工作的城市,距离锦州千里之遥。他成为一名建筑师,生活按部就班,忙碌而充实。
一切似乎都在向前。
只有沈怀序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永远停在了十七岁那年的秋天。
最初的那一年,沈怀序疯了一样的寻找,他追问所有可能知道消息的学生,老师。甚至按照当初模糊的地址往榕城寄过信,但都石沉大海。
无数次拨打那个早已停机的号码,听着里面冰冷的提示音。去过孟晚舟和他母亲曾经租住的地方,邻居只说他们在一个雨夜匆忙搬走了,不知去向。
“孟晚舟转学走了。”
这是所有人给的唯一官方且模糊的交代。
沈怀序不信。
无数个猜测和担忧日夜煎熬着他。他在孟晚舟空着的座位旁,迎来了锦州那一年的第一场雪。雪花静静飘落,覆盖了整个世界,也覆盖了他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期待和那个温暖的约定。
沈怀序站在窗边,看着那片纯白,第一次尝到了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空洞的疼痛。
那种疼痛,在随后的岁月里,渐渐沉淀为一种无声的回响。不再尖锐,却无处不在。
六年,足以让一个少年长大成人,足以让许多激烈的情绪变得平和。
沈怀序不再像最初那样偏执地寻找,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从未“放下”。
窗外的城市从沉睡中缓缓苏醒,天际线泛起鱼肚白,零星的灯火渐次融入晨光。
沈怀序按掉闹钟,梦境带来的余痛,清晰得令人窒息。他走进浴室,用冷水扑脸,镜中的男人眉眼沉稳,带着一丝长期伏案工作留下的倦意,早已褪去了六年前的青涩与慌乱。
上午九点,沈怀序准时出现在建筑设计所。
他的办公桌临窗,整洁有序,除了堆积的图纸和资料,最显眼的便是角落里的一个旧速写本,封皮磨损,边角微微卷起。
同事林薇端着咖啡走过来,将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
“怀序,早。云景项目的初步方案客户看过了,总体满意,但对他们董事长办公室的视野和私密性还有点想法,希望我们能优化一下。”
沈怀序接过文件,迅速浏览着反馈意见,眉头微蹙:
“视野和私密性本身是矛盾的。”
林薇耸耸肩,倚在他的桌边:“可不是嘛,甲方爸爸的经典难题。你有什么初步想法?”
沈怀序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速写本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它的边缘。片刻,他抬眼看向林薇,眼神恢复了惯有的专注: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引入一个过渡空间。不是简单的隔断,而是一个功能性的‘缓冲带’。”
他拿起笔,在草图纸上快速勾勒起来。
“比如,在这里,设计一个半开放的小型休息区或者阅读角,利用通透但不完全透明的材质,配合绿植进行软性分隔。既保证了主要办公区域的视野开阔,又创造了一个相对隐秘的角落,满足他偶尔需要独处或非正式会谈的需求。”
林薇凑近看着他的草图,眼睛一亮:“这个思路不错!把难题转化成亮点。‘缓冲带’……这个词很精准。你怎么想到的?”
沈怀序笔尖一顿,随即继续完善着线条,语气平淡:
“只是觉得,人有时候,都需要一个能喘口气的角落。”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以前学校教学楼的天台,或者……某个安静的咖啡店角落。”
林薇没察觉他语气中细微的异常,笑着赞道:“不愧是沈工,灵感信手拈来。那就按这个方向深化一版?”
沈怀序点点头:“好。”
林薇离开后,沈怀序的视线再次落回那本旧速写本。他沉默地翻开,里面不是建筑草图,而是一页页铅笔或炭笔描绘的风景,还有……无数个侧影或背影的少年。
笔触或许有些稚嫩,但捕捉神韵却异常准确。那是孟晚舟的画。当年他离开后,沈怀序从他遗落在教室的课桌里找到了这个本子,从此便一直带在身边。
午休时间,沈怀序没有去食堂,而是习惯性地走到办公楼下一家名为“静隅”的咖啡店。
店面不大,装修是简约的原木风格,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温暖而宁静。他点了杯美式,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这个角落光线充足,又能看到街景,却不易被旁人打扰。
店主人是位温和的中年男人,姓周,时间久了,和沈怀序也算相熟。
周老板端着咖啡过来,顺便和他寒暄:“沈先生,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沈怀序微微颔首:“还好,老样子,这里比较清净。”
周老板笑道,目光扫过沈怀序随手放在桌角的速写本:
“是啊,很多人喜欢热闹,但总有人需要安静。又带着这本宝贝?看来对你很重要。”
沈怀序低头抿了口咖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的表情。
他轻声应道:“嗯,一个……朋友的。”
周老板语气温和,带着善意的探究:“是画这些画的朋友吗?看笔触,年纪应该不大,但很有灵气,尤其是对光影和空间的感觉。你看这幅,”
他指了指速写本翻开的一页,上面画着空无一人的教室,阳光斜照在黑板上,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明明没有画人,却好像能听到过去的回响。”
沈怀序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周老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您能看出来?”
周老板笑了笑:“一点点吧,开咖啡店之前,我也算半个文艺青年,在画廊打过工。画如其人,安静的画背后,通常是一颗敏感而专注的心。你的这位朋友,应该是个内心世界很丰富,但不太擅长表达的人吧?”
沈怀序沉默着,指尖抚过画纸上那道代表阳光的留白。
孟晚舟确实如此,安静,内向,所有的情绪和想法都藏在眼底,或者流淌在笔端。
沈怀序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确实不怎么爱说话,但看东西很通透。”
周老板感叹道:“这样的人,往往把最重的东西放在心里。后来呢?你们还有联系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沈怀序努力维持的平静水面。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人群:“没有了,六年前,他突然离开,没有任何消息。我找过,但……找不到。”
周老板叹了口气:“唉,年少时的离别,总是这样。有时候一个转身,可能就是一辈子。或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沈怀序的眉头无意识地皱起,那个困扰他六年的谜团再次浮上心头:“我不知道,所有人都说他只是转学走了,但我不信。离开的前一天,我们还好好的……约了一起在冬天看雪。怎么可能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周老板若有所思:“约好了看雪啊……那是个很美好的约定。没能实现,确实遗憾。”
他顿了顿,看向沈怀序:“所以,你一直留着这本画册,是在等他回来?还是……在等一个答案?”
沈怀序愣住了。
等他回来?六年光阴,足以冲刷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早已不再像最初那样,偏执地认为孟晚舟会在某个街角突然出现。
等一个答案?
是的。他是在等一个答案。
没有这个答案,那个十七岁的秋天就永远无法真正落幕。那个被剜去的角落,就永远无法愈合。
沈怀序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执拗:““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哪怕结果很糟糕,哪怕他只是单纯不想再和我有联系……我也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周老板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更多的感慨,只是轻轻拍了拍沈怀序的肩膀:
“执念太深,苦的是自己。但有些结,或许真的需要那个唯一的线头才能解开。”
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我该去忙了,你慢慢坐。”
周老板离开后,角落恢复了安静。
阳光缓缓移动,将沈怀序的身影拉长。他独自坐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速写本摊开在桌上,画中的阳光依旧明媚,尘埃依旧在飞舞,凝固着十七岁的某个瞬间。而现实的阳光,已经走过了六个春秋。
沈怀序缓缓合上速写本,将它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咖啡早已失去了温度。
那个关于雪的约定,早已融入血脉,成为他沉默的一部分,陪伴他度过每一个如同今日般,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