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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镜与标本 ...

  •   权力如同缓慢流淌的毒液,无声地改变着一个人的轮廓。

      加布里埃尔不再住在漏风的棚屋。霍克为他在靠近黑镇中心的位置安排了一处石屋,虽然依旧简陋,但坚固、干燥,有真正的门扉和可以望见街道的窄窗。这象征着地位,也象征着一种牢笼。

      清玉玲跟随他搬了进来。她的存在依旧恒定,像一件被放置在固定位置的家具。她依旧负责整理物资,记录信息,只是现在需要管理的物资更多,信息也更繁杂。加布里埃尔发现,她似乎拥有一种惊人的、近乎刻板的条理性,能将所有物品和信息分门别类,一丝不苟。

      他开始习惯她的存在,习惯她那双空茫眼睛的注视。有时,在夜深人静,他被噩梦惊醒——梦中不再是圣殿的审判,而是雷克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或是那些被他用秘密要挟之人恐惧颤抖的脸——他会在黑暗中坐起,急促地喘息,然后下意识地看向房间角落。

      清玉玲通常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即使在黑暗中,她的轮廓也清晰可见,仿佛不需要睡眠。她不会询问,不会安抚,只是存在。这种诡异的稳定感,竟成了他混乱内心中唯一可依靠的锚点。

      但他也开始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次,霍克为了立威,当众处决了两个试图挑战他权威的刺头,手段残忍。加布里埃尔在场,他保持了沉默,甚至在那血腥场面结束后,对霍克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回到石屋,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滚,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清玉玲为他端来清水,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平静地陈述:“你出现了轻微的生理应激反应。目睹公开处决可能引发不适,这是正常现象。”

      加布里埃尔猛地抬头看她:“只是……‘生理应激反应’?你不觉得那很……残忍吗?”
      清玉玲偏了偏头,似乎在检索合适的回答:“根据此地的规则,公开处决是一种有效的威慑手段,能降低后续管理成本,维护整体稳定。其‘残忍’属性,属于主观道德评判,不在效率计算范畴。”

      又是效率!又是计算!

      加布里埃尔感到一阵无力。“所以,只要有效,手段无关紧要,是吗?”他几乎是咬着牙问。

      “手段的选择,需服务于目标的达成。”清玉玲给出了她的标准答案,“在当前环境下,该手段被验证为有效。”

      加布里埃尔看着她,突然明白了。她不是冷漠,她是根本没有“残忍”或“仁慈”的概念。她是一面绝对光滑、绝对平坦的镜子,只反射客观事实和逻辑链条,映照不出任何道德的凹凸与人性的温度。

      他在她眼中,不是一个在善恶间挣扎的、痛苦的人,只是一个正在执行特定行为模式、并产生一系列可观测反应的“样本”。

      他不再试图与她争论对错。争论毫无意义,就像试图向一块石头解释花朵的美丽。

      他开始下意识地在她面前“表演”。当他做出一个看似仁慈的决定(比如,饶恕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偷)时,他会留意她的反应;当他与霍克商议某些见不得光的计划时,他会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或者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她面前粉饰。

      他需要在她这面“纯粹”的镜子前,维持一个至少看起来是“善”的、或者说是“正确”的形象。这种需求如此强烈,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其缘由。或许,是因为她是那段给予他最初生存机会的“纯粹善意”的化身,玷污她眼中的映像,仿佛就是在玷污他自己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

      【有趣。】小零记录着,【目标开始出现‘印象管理’行为。他在意宿主这面镜子的映照,试图控制镜中影像。这证明其内心仍存在道德羞耻感,但应对方式并非修正行为,而是伪装。这是否是另一种更深层的‘恶’——伪善?】

      清玉玲接收着小零的分析,依旧平静地观测着加布里埃尔的一切。他情绪的波动,他行为的矛盾,他刻意维持的表象……所有数据都被忠实地记录、归档。

      他是她的任务目标,一个行为模式复杂且持续变化的观测样本。

      她是他的救赎者,一面映出他所有挣扎与堕落,却永远沉默、永不评判的镜子。

      在这诡异的共生关系中,加布里埃尔一步步涉入权力的泥潭,而清玉玲,只是静静地站在岸边,记录着标本沉没的每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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