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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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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被扭曲的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抱紧怀中装着紫藤花香的布袋,在错综复杂的木质回廊间跌跌撞撞地奔跑。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几乎要掩盖身后那若有若无的、冰凉的脚步声。
父亲和母亲拼死为我争取的逃生时间,正在被飞速吞噬。我知道,我们遭遇了上弦之鬼,那是连柱都难以抗衡的可怖存在。
一个拐角,我猝不及停地撞入一片冰冷的空气中。
不是墙壁的坚硬,而是某种带着奇异香气的、柔软的阻碍。
“哎呀?”
轻佻而悦耳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像寺庙里被风吹动的风铃,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
我惊恐地抬头,对上了一双七彩琉璃般的眼眸。虹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苍白失措的脸,以及他唇边那抹仿佛凝固了的、悲悯又残酷的微笑。
白橡色的发,顶尖沾染着如同血滴的红。他穿着一身华丽而松散的神官服,手中握着一把金色的铁扇,扇缘闪烁着寒光。
上弦之贰,童磨。
绝望像冰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迷路的小姐吗?”他微微歪头,笑容扩大了几分,那七彩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我,“真是可怜呢。看,你在发抖。”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温柔得仿佛真的是在关心一位受惊的少女。若非知晓他的身份,我几乎要被这表象迷惑。
我下意识地后退,手指紧紧攥着白色的浴衣袖口,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浴衣是母亲新做的,上面绣着细小的藤花暗纹,她说这能保佑我平安。此刻,这祝福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不要怕,”他上前一步,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那触感让我浑身一颤,如同被毒蛇舔舐。“多么美丽乌黑的长发,像上好的绸缎。你的眼睛也很漂亮,含着眼泪的样子,更让人心生怜爱呢。”
他的赞美让我胃里一阵翻涌。这不是欣赏,是评估,是掠食者对猎物品相的评判。
“为什么……要杀我们?”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细微得如同蚊蚋。
童磨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近乎天真无邪的表情:“因为……人类需要被拯救啊。将你们融入我的身体,成为我的一部分,共享永恒的生命,这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吗?你看,我是在超度你们哦。”
歪理邪说。我的内心在尖叫,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更大的声音。他的逻辑自成一体,带着一种疯狂的、无法辩驳的扭曲。
他金色的铁扇抬起,轻轻挑起我的一缕黑发,放在鼻尖嗅了嗅。“嗯……除了恐惧,还有一股很干净的味道。你和那些只会尖叫的人,不太一样。”
扇面移开,冰冷的扇骨代替指尖,顺着我的颈侧线条缓缓下滑。所过之处,寒毛倒竖。那是被死神抚摸的触感。
“跟我走吧,”他发出邀请,眼神里竟真的流露出一丝仿佛名为“寂寞”的情绪,“我的教团里,正缺少像你这样安静温柔的孩子。你会得到永远的安宁,不必再忍受人世间的痛苦。”
他的话语像蛛网,带着粘稠的诱惑力。我知道,那安宁意味着永恒的死亡。
“不……”我摇头,声音虽弱,却带着我自己都意外的坚定。“我拒绝。”
童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变得更加浓郁,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啊……拒绝吗?真是遗憾。但是,反抗也是徒劳的哦。”
他的身影倏然靠近,冰冷的吐息几乎喷在我的耳廓。我甚至能看清他虹眸中自己放大瞳孔里的惊惧。他一手揽住我的腰,将我禁锢在他冰冷的怀抱与身后的廊柱之间,另一只手持着铁扇,锋利的扇缘轻轻抵在我的喉间。
浴衣的领口被这动作扯得微微松散,露出小片锁骨处的肌肤,能感受到金属刺骨的凉意。
太近了。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与莲香的诡异气味,近到能看清他完美皮囊下非人的空洞。
“看,你逃不掉的。”他低声说,如同情人间的呢喃,语气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残忍戏谑,“为什么还要挣扎呢?接受我的慈悲,不好吗?”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种奇异的冷静却破土而出。正直的本能让我无法顺从这扭曲的“慈悲”,温柔的内心此刻也燃起了微弱的反抗之火。
我闭上眼,不去看那双能蛊惑人心的虹眸,用尽全身力气,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装满紫藤花香的小布袋,猛地按向他的胸口。
“嗤——”
微弱的灼烧声响起,伴随着他一声极轻的、带着讶异的闷哼。
环住我的力道松了一瞬。
就是现在!
我猛地推开他,不顾一切地向后跑去,甚至能感觉到铁扇锋利的边缘划破空气,擦过我的后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我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白色的浴衣下摆在奔跑中翻飞,像一只在无尽黑暗里徒劳挣扎的夜蝶。
身后,传来他依旧带着笑意的、不紧不慢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真是……不听话的孩子呢。不过,这样才更有趣,不是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温柔的小姐。”
那声音里的愉悦和势在必得,让我如坠冰窟。
这场危险的相遇,这暧昧而致命的拉扯,仅仅是个开始。而我深知,我已被那双空洞的七彩眼眸,牢牢锁定。那场无限城的遭遇,像一道无法愈合的冰冷伤口,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后背被铁扇边缘划过的地方早已结痂脱落,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新痕,但每当夜深人静,那冰冷的触感和童磨空洞带笑的声音便会悄然浮现,带来一阵源自骨髓的战栗。
我回到了狭雾山,在鳞泷左近次师傅沉默却坚定的守护下,更加拼命地训练。挥刀,呼吸,将全部的恐惧与不安都倾注在日轮刀划过的弧光里。汗水模糊视线时,那双七彩的琉璃眼似乎就在不远处看着我,带着不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悯”。
我以为拼命变强就能驱散这阴影。
直到那个雨夜。
任务结束,归途遇上瓢泼大雨。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一处荒废的山间神社暂避。雨水顺着破败的屋檐成串滴落,在地上砸开细小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陈旧木头的味道。我脱下湿透的外衫,只穿着那件母亲留下的白色浴衣——自那次之后,我几乎不曾离身,仿佛它是一种护身符,提醒我活下去的初衷。
点燃一小堆篝火,橘色的光芒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我抱着膝盖坐在火边,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精神稍稍放松。疲惫如潮水般涌上,眼皮渐渐沉重。
迷迷糊糊间,一股熟悉的、冰冷的莲香,极其微弱地混在雨水的湿气与篝火的烟味里,钻入鼻腔。
我猛地惊醒,心脏骤停了一瞬。
抬眼望去,神社破败的门口,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身影。
白橡色的发,七彩的眸,华丽的神官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一直就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雨水似乎刻意避开了他,周身干燥清爽,与我这边的潮湿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是童磨。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鬼杀队势力范围相对核心的区域!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我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握住了身边的日轮刀刀柄,指尖冰凉。
“又见面了,我温柔的小姐。”童磨的声音依旧轻快悦耳,他迈步走了进来,无视了那堆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威胁的篝火,步履从容得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呢。”
我握紧刀柄,强压下转身就跑的冲动。我知道,在他面前,逃跑是徒劳的。上一次是侥幸,这一次……我感受着后背那道旧伤似乎在隐隐作热。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的声音干涩。
他歪着头,七彩的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光,却没有任何温度。“嗯……大概是,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吧。”他笑了笑,目光落在我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落在那件白色浴衣上,“穿着这件衣服的你,比上次见到时,更加动人了呢。像雨中颤抖的白椿花。”
他的赞美让我恶寒。我注意到,他的视线多次流连在我的浴衣上,那眼神并非单纯的欣赏,更像是在确认什么,带着一种……奇异的占有欲?
“不要紧张,”他见我全身紧绷,笑容加深,又向前走了几步,在我对面,篝火的另一侧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仿佛我们只是在此偶遇的旧识。“今晚雨很大,我只是想来避避雨,顺便……看看你。”
鬼需要避雨?荒谬的借口。
但他似乎真的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他只是坐在那里,用那双空洞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金色的铁扇合拢,轻轻敲击着掌心。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中回响。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挤压着狭小的空间,让我呼吸困难。
“上次,你留下的‘礼物’,很疼哦。”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般的埋怨,手指虚点了点自己胸口的位置。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个紫藤花香囊。心脏猛地一缩。
“不过,我原谅你了。”他很快又笑了起来,仿佛那只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因为是你啊。”
这话语中的亲昵让我不适到了极点。我们之间算什么?猎人与猎物之间,何来“原谅”?
“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我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你来说,我不是和其他人类一样,只是食物吗?”
童磨眨了眨他那双美丽的、非人的眼睛,露出一个近乎困惑的表情:“嗯……为什么呢?”他用合拢的铁扇抵着下巴,作思考状,“大概是因为,你很‘干净’吧。不仅仅是血的味道,还有这里……”他的扇子虚点向我的心口,“你的灵魂,很坚韧,也很纯粹。恐惧,却不屈服;温柔,却又带着刺。很有趣。”
他身体微微前倾,越过篝火投来的目光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而且,你拒绝了我的‘慈悲’。这很少见。让我很想……再多看看你。看看你这份坚持,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丝线,一层层缠绕上来。他不是在玩弄食物,他是在玩弄我的意志,我的灵魂。他想看的,是我在绝望中慢慢崩溃的过程。
“我不会屈服的。”我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也不会接受你那扭曲的慈悲。”
“是吗?”童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视线再次落到我的浴衣上,“这件衣服,很衬你。下次见面时,希望你还穿着它。”
这句话像是一个宣告,一个诅咒。他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雨好像小了一点。”他望向门外,然后回头对我展露最后一个完美的、悲悯的微笑,“好好休息吧,我温柔的小姐。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说完,他转身,身影如同融入阴影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破败的神社门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冰冷莲香,以及我背后那道再次开始隐隐作痛的旧伤,证明他刚才确实来过。
我僵在原地,直到那香气彻底被雨水的味道冲散,才脱力般地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篝火仍在燃烧,温暖的光却再也无法驱散我心底的寒意。
他知道我在哪里。他甚至知道我穿着什么。
这场由他单方面开启的、危险的追逐游戏,远未结束。而我的拒绝,似乎只是让他更加……兴致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