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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双鱼目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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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玦抱着手臂,倾下身子来,浅淡的身影压上肩膀,似一层薄薄的纱。
  “清礼,我有时觉得你很聪慧,有时又觉得……”
  她伸出手,在迟清礼额心一点:“你这小脑瓜,似乎有点笨。”
  白玦索性坐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偷走。
  似画本故事的尾声,似合拢的折扇,走着走着,只余最后一格。
  “你不是曾教过我,人族之间的相处得恪守分寸,保持距离么?”
  “譬如……”
  “握手是表达敬意;”
  指腹触上手背,沿凸起的指骨轻划,而后慢慢扣住她的手腕。
  “拍肩视作宽慰;”
  指尖抚上肩膀,捻起一缕长发,缠绕在手心之中。
  “又比如,拥抱是关心;”
  白玦倾过身子,长长鸦睫微翘,几乎要碰到她微红的面颊:“而亲吻嘛……”
  迟清礼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却听白玦在耳旁“扑哧”笑着:
  “亲吻则得分不同位置。”
  她睁开眼睛,正对着一双狡黠的狐狸招子:“怎么,你教我的都忘了?”
  “不-不是,我都记得,”迟清礼磕磕绊绊,“但您忽然提这个干什么?”
  小冰块这木头脑袋,到现在都还没懂我的意思?
  白玦内心失笑,道:“所谓‘心悦’,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样。”
  “不是对一把好剑的欣赏,不是对糕点的垂涎,也不是对于前辈的敬仰。”
  她轻声说着,声音温柔。
  “倘若你有了心悦之人,你便会想要越过所有的规矩方圆、所有道义礼节。”
  “去扣紧她五指、去拥她入怀、去吻她唇瓣、将吻印至每一个角落。”
  “这便是‘心悦’。”
  有一片红纱掠过掌心,烫得像火,迟清礼忍不住拢了拢手,却没能抓住。
  她觉得嗓子有些哑,说出来的声音都不似自己:“那师尊您,有心悦之人么?”
  “我么?”
  白玦歪了歪头,托着下颌道:“我倒是从没考虑过这件事。”
  迟清礼道:“没考虑过?”
  “魔族尚未根除,姜弑月生死不明,”白玦道,“我便从未想过此事。”
  “也是。”迟清礼轻声道。
  她想起之前魔族左护法的那一句“尸骨带回去了没”,又想到白玦红着眼,咬牙使出身祭之术时的决绝。
  大仇未报,又何以拘泥情爱?
  迟清礼垂着头,又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生母,如若她还在世的话,可曾有那么一刻想起过自己?
  又或许,她抛弃自己只是迫不得已,其实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念着想要将她寻过来……
  迟清礼自嘲般笑了笑,心中叹气:
  她最擅长自欺欺人。
  向来如此。
  白玦继续道:“倘若你还有什么疑虑,亦或是想知道更多,可以去问问白妲。”
  “但那家伙,着实不怎么靠谱。”
  白玦说起这位祖奶奶便头疼,压了压额心:“只要是漂亮姑娘,她见一个心悦一个,来者不拒。”
  甜言蜜语把人家拐到手,吃干抹净之后,再潇潇洒洒地走人跑路,欠了一屁股的桃花债,可恶得很。
  迟清礼:“……”
  想想这人…不对,这只老狐狸之前开的恶劣小玩笑,确实是很符合她性子的举动。
  两人正说着,一旁睡了半天的桃若嫣终于悠悠转醒,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
  “小清礼,画本看完了没?”
  话还没说完,她就瞧见了白玦似笑非笑的眸子,一个寒颤,整个人咕噜滚了下来:“尊-尊上!”
  她惊慌失色:“您什么时候来的!”
  “好啊,你个小丫头片子,”白玦道,“趁着我不在,偷偷给我小徒弟塞什么东西呢?”
  桃若嫣道:“当然都是些寓教于乐、修养心神、帮助修炼的绝佳秘籍,您一看就知道。”
  还帮助修炼呢,帮助双修还差不多。
  白玦冷笑一声,道:“我全给你收角落里头了,看可以,得循序渐进。”
  连跑都没学会,就要飞了?
  桃若嫣撇撇嘴,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在地面滚了两圈:“小清礼,你师尊凶我!”
  白玦笑道:“拿清礼来压我?”
  她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迟清礼身上,只听小冰块认认真真,道:“师尊说的都是对的,凶你也是应该的。”
  桃若嫣:“…………”
  完蛋,小清礼已经没救了!
  。
  魔族之事尚未尘埃落定,众修士将整个洞窟都翻了个底朝天,又竭力抓回了好几名逃散的魔族,却始终都没发现什么线索。
  洞窟中只有尸体,而无论怎么拷问低阶魔族,也只交代出左护法让她们抓人剜心。
  具体为何事,便不得而知了。
  不止是玄苍门派,众多宗门都损失惨重,失去了不少极具天赋,但尚未强大起来的年轻修士。
  本就因两界之战而元气大伤的人界,还未来得及恢复实力,便又被生生压下去一截。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谈起此事时,众人都是唉声叹气,掌门暮沧州更是眉头紧锁,道:“必须要想个解决法子。”
  绁尘还在闭关,白玦算是半个代理师尊,带着一串葡萄,懒洋洋倚在玄苍峰主会议的角落。
  “不如将十年一度的入门试炼提前?”有峰主提议道,“从凡间吸纳更多修士,壮大门派。”
  暮沧州还未开口,便有另一名峰主反驳道:“谁知魔族有没有暗藏于人界之中,此时敞开山门,不就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么?”
  有人附和道:“魔族狡猾无比,定会趁着入门试炼混入山门,自内部将我等瓦解。”
  暮沧州微微颔首,赞同两人所言。
  峰主门的担心无不道理,但关键是……白玦心中叹口气,眼神瞥向了门外。
  瑶阙峰上,就埋着这么一个惊雷呢。
  “清礼这才开始修魔没多久,”白玦有点忧心忡忡,对书灵道,“真要被发现了,够她受的。”
  书灵道:“你先等等。”
  小幽鱼晃着尾巴,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峰主们讨论,一副没空回答白玦的模样。
  白玦抿着唇,只觉得葡萄都没滋没味,尝不出甜味了,她托着下颌,也跟着听了会峰主会议。
  众人讨论来讨论去,始终没个结果。
  暮沧州一身金纹白衣,沉默地在台上踱着步,眉目间的焦虑肉眼可见。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倘若入门试炼太危险,宗门内部的比试大赛如何?”
  说话之人正是千剑峰主,她站起身来,青衣上竹叶飘逸,淡雅温和:“如今魔族肆虐,正是锻炼考核弟子们的好机会。”
  她朗声道:“不如召集玄苍门派全部内、外门弟子,进行宗门之类的试炼比拼,兴许能寻出一两位沧海遗珠。”
  “好主意!”暮沧州眼前一亮,众峰主也是纷纷叫好,对这个主意表达了赞许。
  弟子们之中的较量虽是点到为止,却也是激励人成长的好方法。比起天天闭关修炼,让她们见识下其他峰的实力也是极好的。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计划,该如何让自己峰上的小师姐师妹们上场,在赛场上初露锋芒。
  一片热络的议论声中,唯有白玦面色苍白。
  “等等,弟子们的比试大赛?”
  白玦仓皇地去翻储物戒,想要从里面找什么东西:“不就是你曾说过的那个……”
  书灵打断她:“不用找了。”
  “请注意,重要节点即将来临,违背任务将造成极其严重且不可逆的可怕后果。”
  她声音很平静,似一柄生锈的刃,反复割在尚未愈合的伤疤上。
  “你笃定迟清礼是魔修,于是将其安排至擂台战最后一位,耗尽其所有灵气后,再故意翻出魔兽。”
  “最终,迟清礼性命垂危,因力竭而不得不使出魔气,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葡萄被捏破了皮,汁水顺着指尖流淌,白玦却恍然未闻:“暴露之后呢?”
  书灵反问:“你觉得呢?”
  ——答案再显而易见不过。
  为了防止弟子们受伤,比试大赛可是会有峰主、师尊们全程观摩的,在所有人面前暴露魔修身份,迟清礼不可能有机会逃掉。
  她大概率会被当场囚住,关押入水牢之中严刑拷问,倘若再严重些,押入极其可怖的冰牢也有可能。
  “你别想了,现在可不是对迟清礼心软的时候,”书灵道,“违背剧情会有什么后果,你心里清楚。”
  理智上清楚是一回事,可情感呢?
  白玦越想越觉得不安,她随便寻了个理由,半途便离开峰主大会,匆匆往瑶阙峰赶。
  刚出门,居然被一名不速之客堵了。
  有个白衣小姑娘蹲在角落,以白缎蒙着眼睛,正垂着头,昏昏欲睡。
  见白玦出门,她猛地惊醒,道:“尊上留步!”
  “盲祝?”白玦皱了皱眉,“你身为云渺宗之人,不回到自己宗门,还留在玄苍做什么?”
  盲祝道:“我心怀天下苍生,欲留在玄苍之中,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对抗魔族。”
  白玦闷笑了一声。
  金链叮哐一响,响尾蛇般牢牢绑住盲祝的咽喉,白玦猛地收拢,将盲祝拉到面前。
  “咳,咳咳!”
  盲祝呼吸困难,被迫仰起头,视线一片漆黑,落在耳侧的声音冰凉刺骨。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
  白玦轻笑着,金链又绞紧几分,步步紧逼:“不过,我可不怎么爱听呢。”
  盲祝快要无法呼吸,咳音淬着血,在她即将晕厥的前一刻,金链蓦然松开。
  她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发颤:“我、咳咳,我说,我说!”
  白玦抱着双臂,高居临下看着她。
  “除非情非得已,盲祝这辈子都不能走出祀殿,”盲祝站起身,“我好不容易出来,不想回去。”
  她拍了拍灰,小幽鱼也在身侧浮现,安静地注视着白玦的方向。
  “此次弟子比试大会,将有大事发生,”盲祝道,“我想要留下来,亲眼目睹这一切。”
  白玦眯了眯眼,她掂着金链,一环一环地在指尖按,金属碰撞,细微响动撞得盲祝心头不安。
  “你并未参加峰主大会,何以得知玄苍即将召开比试大会?”
  白玦咄咄逼人:“又如何得知将有大事发生?”
  “我既身为云渺盲祝,自然有通神明之言,解天机之法。”
  盲祝向后退一步,双手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她深深地鞠躬,郑重道:“天机不可泄露,还请您不要追问了。”
  又是“天机”,白玦皱了皱眉,想起书灵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不过当转头去望时,小幽鱼却不在身侧。
  她能感受到对方还在识海中,只不过不愿意出来罢了,简直就像是——
  在拼命躲着盲祝一样。
  。
  白玦无心与盲祝过多纠缠,她将对方临走前的请求抛之脑后,独自一人回到了瑶阙峰。
  瑶阙峰依旧鸟语花香,平静一如,弟子们全都在摆烂,练武场上仍旧只有迟清礼一个人。
  她一身白衣,紧握着尘寂,正憋着气似的,一剑一剑地往木偶傀儡上砍去。
  灵气四溢,砍得木偶七零八落。
  乌鸦停在另一只木偶肩膀,无奈道:“好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她上午离开片刻,回来时在那个桃姓小弟子门前捉到了满脸通红的迟清礼,而后这姑娘就沉默地来到练武场,开始拼命折腾铁人。
  迟清礼不吭声,依旧一剑剑地砍,嘴里还时不时碎碎念叨着什么:“清心寡欲…有失礼节……”
  乌鸦很无语:“好姑娘,别砍了,我瞧这木偶也挺可怜的,你给人家留条生路吧。”
  迟清礼终于停下手,抿了抿唇。
  她缓了口气,来到不远处的水缸旁,鞠起一捧清水泼到自己脸上。
  水波荡漾,一圈一圈的涟漪中,映出自己泛红的面颊与耳朵,还有一缕垂落的长发。
  倒影中的白玦歪过头,眼角微挑,含着笑意:“清礼,你这耳朵……怎这么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