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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幻影碎 ...

  •   雨势在深夜转小,但天光并未因此亮堂起来。榕城的清晨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笼罩,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化不开的阴郁。老城区红砖小楼的窗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模糊了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梧桐枝叶。

      温岐是被一阵细碎而持续的门铃声惊醒的。

      意识从混沌的疲惫深渊里挣扎着浮上来,昨夜冰冷的雨水、无处可去的绝望、以及江津舟带来的暖意和庇护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门铃声固执地响着,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穿透门板的、不容忽视的力度。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鼓噪。会是谁?许沅?还是……医院?

      她下意识地摸向床头,那里空空如也。她的旧手机,昨夜在便利店时电量就已经告罄,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楼下客厅充电。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温岐匆匆套上那件略显宽大的灰色羊绒毛衣,赤脚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快步走到二楼楼梯口,向下望去。江津舟已经比他更早地出现在了玄关处。

      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身形挺拔,正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只一眼,他的背影明显绷紧了一瞬,随即转过身,抬头看向楼梯上的温岐。他的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果然来了的了然,以及深深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 ,是周宴清。

      温岐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沉到了谷底。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被一股巨大的寒意所取代。他怎么会找到这里?这么快?是跟踪?还是……他无处不在的眼睛?

      门铃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声沉稳、清晰的叩门声。

      笃,笃,笃。

      每一声,都像敲在温岐紧绷的神经上。

      江津舟深吸一口气,给了温岐一个别下来的眼神,然后,他打开了门。

      一股室外的冷湿空气瞬间涌入温暖的玄关。

      门外,周宴清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大衣,肩头沾染着清晨未散的湿气,更衬得他身形颀长挺拔,带着一种与这温馨老宅格格不入的冷峻气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但那双眼睛,那双深邃如寒潭般的眼睛,此刻正越过开门的江津舟,直直地、精准地射向站在楼梯阴影处的温岐。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在医院走廊里的复杂难辨,不再是雨夜车内的深沉探究,更不是酒会花房里的片刻柔和。那是一种被彻底触怒后的、冰冷到极致的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洞穿。

      空气仿佛凝固了。老房子特有的、带着樟脑和旧书气息的暖意,瞬间被门外涌入的冰冷和他身上散发的低气压驱散殆尽。

      “周总。”江津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挡在门口,身体微微侧着,并没有完全让开,语气礼貌却带着清晰的疏离和一丝保护的意味,“这么早,有事?”

      周宴清的目光终于从温岐身上移开,落在江津舟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仿佛在无声地质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凭什么挡在这里?

      “我来接人。”周宴清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清晰地传遍了小小的玄关,也重重砸在温岐的心上。

      他的视线再次转向楼梯上的温岐,那目光沉甸甸的,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来:“温岐,下来。”

      命令式的口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温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一种被强行剥开、暴露在审视之下的屈辱和愤怒。她扶着冰凉的木质楼梯扶手,指甲深深掐进木头纹理里,强迫自己站稳,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眼睛。

      “周先生,”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一夜的疲惫而有些沙哑,却努力保持着平稳,“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医药费,我会想办法还给你。云栖苑的钥匙,我放在客厅桌上了。”

      她的话音刚落,周宴清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寒的戾气,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股骤然加剧的压迫感却真实地弥漫开来。

      “没什么可说的?”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包括你昨晚擅自离开,包括你,”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钉在她脸上,“把我拉黑?”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温岐的心上。他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是尝试联系她发现被拉黑?还是……云栖苑里有监控?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

      江津舟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上前半步,彻底挡住了周宴清投向温岐的视线,声音也冷了下来:“周总,温岐是成年人,她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也有权利选择与谁联系或不联系。这里是私人地方,请你尊重她的意愿。”

      “尊重?”周宴清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意。他的目光越过江津舟的肩膀,再次锁定温岐,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刺穿她强装的镇定。

      “温岐,你告诉我,你所谓的没什么可说的,包括那张照片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小小的玄关里炸开。

      温岐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看到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在楼梯上,发出一声闷响。

      江津舟也愣住了,他敏锐地察觉到温岐巨大的情绪波动和骤然惨白的脸色,虽然不清楚照片具体指什么,但显然触及了她最深的秘密和恐惧。他立刻转身,想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温岐:“温岐。”

      “别碰她。”周宴清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戾气。他猛地向前一步,强大的气场瞬间爆发,冰冷的眼神如同利刃般射向江津舟伸出的手,那目光里蕴含的警告和占有欲,赤裸裸得令人心惊。

      江津舟的手僵在半空,被周宴清身上那股骤然释放的、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逼得呼吸一窒。他毫不退缩地迎上周宴清冰冷的目光,眼神同样锐利:“周宴清,这里是私人住宅,你想干什么?”

      两个男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在狭窄的玄关里形成无声的对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充满了火药味,一触即发。

      周宴清的目光没有离开温岐惨白的脸,他无视了江津舟的质问,声音低沉而危险,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向那个仿佛被钉在楼梯上的身影:

      “告诉我,温岐。你看到了什么?你那张自以为是的、清高的脸,在对着那张照片时,想到了什么?”他的话语像淬毒的鞭子,带着残忍的精准,狠狠抽打在她最不愿面对、最恐惧的认知上,“你以为你跑出来,删掉我的号码,扔掉那张卡,就能抹掉你像她这个事实吗?”

      像她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温岐的心口。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倔强,所有的逃避,在这一刻被周宴清毫不留情地、血淋淋地撕开。

      “我不是她。”温岐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变得尖利,甚至破音。她眼中布满了血丝,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死死忍着不肯落下,那眼神里充满了受伤的、孤注一掷的倔强,“周宴清,你看清楚,我叫温岐,我不是你那个死去的妹妹,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死去的妹妹几个字,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周宴清心脏最深处、从未愈合的伤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宴清脸上的冰冷和戾气瞬间僵住。他那双总是深不可测、仿佛掌控一切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汹涌的、被猝不及防撕裂的剧痛。那是一种被最禁忌的词语刺穿灵魂的惊愕和……痛楚。

      他死死地盯着温岐,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还有那被强行撕裂伤口带来的、无法掩饰的、深可见骨的痛。

      玄关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消失了,只有温岐那句带着哭腔的控诉在冰冷的空气中尖锐地回荡着:

      “我不是她!!”

      江津舟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温岐眼中汹涌的泪水和绝望的倔强,看着周宴清脸上那罕见的、碎裂般的痛苦表情。

      他终于明白了那张照片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了温岐昨夜为何会拖着行李箱,在暴雨中狼狈逃离。

      周宴清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他挺拔的身形依旧,但周身那股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却在温岐那句泣血般的控诉中,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晃动。他看着温岐,看着她眼中那毫不妥协的、带着恨意的光芒,那光芒如此陌生,如此刺痛,与他记忆中照片里那灿烂无邪的笑容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他精心构筑的、用以寄托无处安放思念的幻影,在这一刻,被当事人亲手、用最决绝的方式,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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