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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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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指尖一颤,险些碰翻床头的烛台。
铜镜映出她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暗影摇曳。
“慌什么?”望月冷眼瞧着,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这般沉不住气,早晚要坏事。”
水云咬唇不语,只将颤抖的手藏进袖中。
望月轻嗤一声,这才款步走向房门。
指尖搭在门闩上时,侧首瞥了水云一眼,见她已勉强稳住神色,方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怠慢了,小姐。”望月微微欠身,眉眼间含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方才已歇下了,起身慢了些,还望见谅。”
来椿立在门外,手中托着一碟糕点,精巧极了,层层酥皮薄如蝉翼。
她视线轻轻掠过屋内,床榻锦被齐整,连个褶皱都无,哪里是已歇下的样子?
她笑意温婉,只当看不出:“无妨,在府里自在些才好。”
案几上搁着半盏冷茶,茶汤浑浊,显是泡了多时。
来椿将糕点放下,眸光似不经意地扫向水云:“我原怕你们初来乍到,夜里睡不安稳,特地带了些点心过来。”
水云被她目光一扫,脊背微僵,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望月眸色微沉,不动声色地挡在水云身前,执起茶壶为来椿斟了杯新茶:“小姐深夜前来,应该不止是送点心吧?”
茶汤倾泻,在瓷盏中泛起细碎涟漪。
来椿轻轻一笑,并不否认:“你们既入了府,便该知晓这院宅中的规矩。”
她接过茶盏,目光如水般清透,却又深不见底,“我弟弟是男子,许多事不便过问,日后便由我来照应你们。”
望月眉梢微挑,缓缓在桌边坐下:“小姐想问什么?”
“说说你们的故事可好?”来椿吹散茶烟,“比如,是如何落到那等境地的?”
望月低垂着眼睫,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家里养不起,便卖了换银子。”
她抬眸,眼底藏着几分讥诮,“我们这样的人,命如草芥,哪比得上小姐金尊玉贵?”
来椿笑意不减,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我也并非生来富贵。”
她嗓音轻缓,却字字清晰,“被寻回府前,也不过是个乡下丫头。”
望月眸光微动,指尖在袖中悄悄蜷起。
来椿继续道:“我知你们不信空口承诺,但既然带你们回府,便不会亏待。”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只是,你们当真甘心替那种人卖命?”
望月冷笑:“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听不懂。”
“你们见过多少贵人?”来椿轻轻放下茶盏,声音极轻,“那些人高兴时,许你们荣华富贵,可一旦事败,你们当真能全身而退?”
水云脸色骤变,唇瓣颤抖着刚要开口——
“小姐说笑了。”望月猛地攥住水云手腕,指甲几乎陷进她皮肉,“我们不过是命贱的丫头,哪配当什么刀啊剑的。”
来椿轻笑起身,行至门前忽又回首。夜风卷入,她额前的发丝微微乱了:“路是自己选的。”
她眸光深深,“若有一日,银子赚到了,命却没了,岂不可惜?”
二人闻言,皆是呼吸一滞。
不再多言,她推门而出。
庭院里是一地通透的月光。
她眼底却是一片冷意,不必回头,也知晓那扇雕花门后,必有两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背影。
这一夜过后,那二人心中怕是再难安宁了。
届时,那些深埋的隐秘自会从裂缝中渗出,不必她费心撬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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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房时,一阵熟悉的药香飘来。
来椿脚步微顿,抬眼便见书房窗纸上映着个清瘦身影。
松月在果然还在等她。
“长姐。”少年见她进门立即起身,捧药近前,碗中汤药乌沉如墨,“下人说你今日的药还未喝。”
来椿瞥见药汁上漂浮的茯苓片,顿时蹙眉:“今日事多,且搁着罢。”
“事再多,也重不过长姐的命。”松月在将药碗又递近三分,眸色认真,“若再推拒,明日我便让书香锁了院门,不再叫你乱跑。”
这般威胁倒教来椿失笑。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喉间苦涩翻涌时,唇畔忽地一甜,松月在已拈了枚蜜饯抵在她齿间。
“城南新开的铺子,”少年她皱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指尖还沾着糖霜,“说是用崖蜜腌的,你试试。”
来椿含住梅子,甜酸滋味漫开,方才压下喉间苦意。
她斜倚凭几,趁着药效还未带来困意,将今夜试探水云二人的情形细细道来。
烛花“噼啪”爆响时,松月在忽地按住她太阳穴,指腹贴着穴位缓缓施力。
这手法是他先前向郎中请教来的。
“如此说来,她们确有隐瞒。”他力道拿捏得极准,声音却冷了下来,“那个水云似乎想和你说什么,却被望月打断了。”
来椿闭目轻叹:“离间之计虽险,却是眼下最快的路子。”
“快不等于妥当。”松月在手下未停,语气却陡然转硬,“长姐万不可再拿自己的安危当儿戏,随意去涉险。”
“所以你又想要我躲去庄子上?”来椿蓦地睁眼,眸中火光跃动,“然后看着你独对那群豺狼?”
少年沉默良久,忽然屈膝半跪在她跟前。
烛影里,他腰间玉佩与剑鞘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长姐可知,”他抬头时,眼底竟有血色浮沉,“一年前寻到你那日,我从你衣襟上撕下的布条,浸透的血足够写三张契书。”
那是何其残酷的回忆。
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死了。
有人死在井边,五指仍死死扣着打水的麻绳,青白的脸上还凝固着惊恐。
有人倒在灶台旁,半碗未喝完的粥泼洒在地,混着暗红的血。
还有人蜷缩在门槛上,像是想要爬出去求救,可终究没能逃过那柄锋利的柴刀。
尸横遍野,鸦雀无声。
唯一活着的,只有那个蜷缩在枯井旁的少女。
她浑身是血,衣衫破碎。
露出的肌肤上布满狰狞的伤痕,像是被人拖行过,又像是挣扎着爬行过。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唇边溢出的血丝已经干涸,可她的掌心却死死攥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金玉锁,锁上刻着凤凰纹路,还有一个小小的“云”字。
若不是他发现了那枚金玉锁,她必死无疑。
当时官府的人已经赶到,几个衙役正低声议论着,目光时不时瞥向奄奄一息的少女,眼底藏着怀疑。
“全村都死了,就她一个活着?”有人冷笑,“怕不是凶手装可怜。”
“是啊,这年头,谁知道是不是贼喊捉贼?”另一人附和。
他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直到目光落在那枚金玉锁上。
锁上的纹路,他认得。
那是……
他心头一震,再不敢耽搁,当即上前一步,沉声道:“此人我带走了。”
衙役们一愣,随即讥讽道:“这位公子,官府办案,可不是您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他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现在,能带走了吗?”
好在,他将她救了回来。
她昏迷了整整七日,高烧不退,唇瓣干裂得渗出血丝。
太医说,她身上不仅有伤,还有毒,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眉头紧锁,似乎连在梦中都不得安宁。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被角,指节泛白,像是在抓着什么不肯放。
他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将那枚金玉锁重新放回她掌心……
来椿见少年似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伸手抚上他紧绷的肩线,“别怕,我这不是好起来了。”
“所以我更要护着你,”他低声道,“哪怕流干我自己的血。”
“傻话!”
来椿加重了语气,“咱们的血,从来都是流在一处的。”
话音落下,更漏滴答。
远处传来三声梆子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