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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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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在
长安城郊外,刚下过雨的黄土大道泥泞,数十只黑色军靴踩踏而过,溅起黄泥无数。到了刚垒起青砖不久的坟墓停下,墓前有块高约三尺八寸,阔有两尺余的墓碑,碑上斧凿痕迹还在,写的是“礼部侍郎齐玉安之墓”。
为首之人看了眼墓碑,下令道:“挖!”
铿锵声响过后,手下人卸下身上所负铁锹铲子,将坟墓围了一圈,四面掘翘起来。
忙活到了深夜,原先是坟墓山包处的地方已经被掘出个圆形土坑,黑檀色的棺材露出了顶部,棺材表面的木头被铁锹铲子凿得处处掉漆,里头木头的颜色也露出来。
为首之人见了,赶紧叫停下来,亲自拈了把铲子,探进棺材盖与棺身契合之处,试了试位置,猛然一撬,棺材里的干燥木屑扬到湿润的空气里,扬尘四起。
为首之人捂住了口鼻,等点点粉尘散去后,他往棺材里一看,原该躺着尸首的棺材空无一物,不过几串陪葬的玉饰,孤零零地散落棺内。
正好此时乌云集卷,一道白光闪电劈下,正好落在棺材之中,噼噼粒粒的大雨倾泻而下。
……
闻真正在吃小奴从街上买回来的羊肉胡饼,新出炉不久,酥脆香喷,是要求苛刻的她也不能多说什么的程度。
她又咬了一口,酥得掉渣,在外人面前吃起来不太雅观,选择撂在盘里,要了热汤来洗手。
营缮郎府上派来的管家急得团团转,哀求道:“闻女郎,还请您看在人命关天份上早些随我去府上看看罢,公主派人将我家娘子围在闺房内,逼着她交出齐侍郎,四日了,只让人送点水米进去,这是要活活逼死人啊!”
闻真擦了擦手,坐在扶手椅上,接过小奴新煮出来的鲜茶,嗅了嗅茶香,“你说的是泰安公主?”
她听过这件事,可以说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听过,人尽皆知,除非那人是个聋子。
管家早就站了起来,见她冷静样子,拿她没办法,只好叹口气道:“是泰安公主!”
闻真抿了口茶,百无聊赖,“很受宠的那位。”
“是,公主殿下极受陛下宠爱,凡有所求,无所不应”,管家无奈笑了笑,“若非如此,也不会将齐侍郎生生逼死。”
原本齐家公子只是个礼部的小主事,与他家娘子在元宵灯会见过,彼此钟情,两家人也就定下了婚事,今年年初已经完婚。谁知好景不长,小两口去郊外踏青时被泰安公主瞧见,齐家公子生得俊俏,入了公主的眼,公主便派人到他府上,送了名帖,要他择日休妻,入公主府。与名帖同送到的,还有封升他为礼部侍郎的任书,乃是过了礼部堂官眼目的。
闻真也在坊间听过这个故事。说实话故事虽然凄婉,也属平常,年青之人不为权势所迫,选择了死也不屈从,不足为奇。
真正引起她兴趣的,是刚才这位管家说的一段话。
“我家娘子一听见齐家公子死了,登时就寻死过,要不是下人们发现得早,只怕也早随他去了。现在墓里没人,公主就明火执仗地跑到我们府上要人,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家娘子就算再喜欢齐家公子,还会抱着他尸首不放吗?简直天方夜谭!”
闻真凝神在小奴煽动的火炉上,泥炉内的火星红日般的红,随扇出的风曲曲折折,仿佛被人所控制。
“按理说,人死债消,如果当时公主没有找你家娘子,现在也不会来找,如果要找,应当有个理由,至少要说得过去”,她忽然抬起头,看向管家,“如果要我去,说的话至少不该保留到这个份上。你隐瞒了什么?”
管家沉默了半晌,随即苦笑道:“闻女郎,我并非有意隐瞒,但我家娘子前日刚去过齐侍郎坟前祭拜,还因为下雨,为他将坟又固了几分。眼下齐侍郎尸首不见了,公主就找上门来,我猜测是有心栽赃,只是想逼死我家娘子。这些说了也无妨,不说也只是怕……”他羞愧不已,“闻女郎怯于公主之势,不敢出手。”
闻真嘴角微微上挑,“激将之法,将人心拿捏在言语之间,屡试不爽。”
“不过——”
闻真话音一转,陡然站起来道:“我也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
泰安公主堂而皇之地坐在营缮郎府上某处房门前,靠着太师椅,日光照耀下,撑开的华盖成花瓣般的阴影落在她脸上,她仰头,似在看华盖上的纹理,十分专注。
“公主殿下,有人来了。”身边的侍女提醒她,她悠悠转头,倨傲地打量了下来人,冷冷地哼出一声。
“闻真。是你。你帮本宫和皇兄做过事,本宫不想为难你,但这件事你不该牵扯进来,不然本宫不会放过你。”
闻真行了个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殿下与这家娘子的纠葛,我不想过多插手,但殿下知道我的性情,传到耳朵里的事想弄清楚,不然辗转难眠,还请殿□□谅。”
“这回你想弄清楚什么?”泰安公主染了蔻丹的指甲往脸上搔了搔,“一切很清楚不是吗?”她看了眼房门,怒气一闪而过,“这世上还没有敢骗本宫的人!”
“骗?殿下觉得,受了里面之人的蒙骗?”闻真语气平淡,顺便看了眼周围,并没有行伍之人,也不见刀枪,只是公主府的侍女,外加几个长相高大的昆仑奴。
“本宫不是犯人,你的问题留着问你的犯人去。”
“殿下忘了,我已非刑部之人,何来犯人之说?”
“那就更好,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殿下似乎急着要赶我走?”闻真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催促,反问道,又见她脸上闪过不自然,慢悠悠道,“殿下是在等谁吗?”
“闻真!”泰安公主怒拍扶手,柳眉倒竖。
“殿下是在等里面的人死?”
闻真停下流转的目光,仔细分析她脸上变化,骤然的放松之后,是恼怒和奚落,又仿佛觉得不合时宜,尽收了起来。
泰安公主阴恻恻道:“你喜欢猜,本宫不拦你,但若坏了本宫的事,皇兄也护不住你。”
她的话在肯定自己要生生逼死里面的人,闻真若留下阻拦,她不会放过。
“殿下知道,我最是守口如瓶”,闻真笑了笑,走到她身旁,问道,“可否赐座?”
“你究竟要干什么?”泰安公主怒喝,“是,我要逼死她,你看见了又如何?可以滚了吗?有本事你去请了圣旨来!”
闻真道:“殿下误会了,我没有要阻止此事的意思,只是——”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管家,“我受了人家金锭,须做些场面功夫,殿下让我在旁看着又不妨碍什么,我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一直等到了夜深,闻真打了个呵欠,侧头看了眼泰安公主,“殿下不走?”
泰安公主眼皮子快耷下来,少了些白日的跋扈,被她的话惊醒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俨然是快入梦了,又被人搅扰。
闻真起身,振了振衣裙,在她面前伸出手,“夜色已深,回公主府休息罢。”
泰安公主脸色骤黑下来,咬牙道:“闻真,你别以为你可以救下她,胆敢欺负本宫之人,通通该死!”
闻真揉了揉疲倦的额头,陪她闹了大半天有些厌了,不大掩饰道:“殿下在等谁?我猜不是里面人。既然是外面的人,就该去外面找,守着这里头的人等他来,殿下学没学过守株待兔?”
“你讥讽本宫!”泰安公主瞪大了眼,“本宫要杀……”
“殿下,你究竟在等谁?”
泰安公主沉默,双唇紧绷。
闻真没再继续说,只道,“殿下若现在回去,体面还多几分。”
泰安公主仰着头,“你让他回来,在公主府外给本宫磕头认罪。”
“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让死人复生。”
“你明明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殿下自便。”
闻真不再管她,径直离开了这里,管家将她送到了门口,忧心忡忡道:“闻女郎,我家娘子……”
“你家娘子很聪慧”,闻真笑了笑,“以身邀人入局。敢教夫君以死殉情,还瞒过了众人,如此心思缜密之人,又怎会料不到自己会处在监视之下?我猜至少三年之内,齐侍郎不会再现身了。”
而公主已经将要逼死人的消息放了出去,本是做权宜之计,逼人出来相见,现在却骑虎难下。
真逼死了她,死而复生之事有一可以有二,反而放了她与齐侍郎逍遥。
将生死作计,好胆谋。
夜里有些冷了,闻真袖起手,微缩了缩身子,走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