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夜行城外风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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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垂挂着的绉纱被渐渐逼近的一股邪风吹得拂动起来。
谢青山将手里吃掉一半的荷花酥无声地放回了盘子里，抬眼去瞧江远褚时，发现对方也同样神色凝重，眉宇间尽显不耐与警惕。
“师兄，”谢青山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莞尔一笑，“你会保护我的吧？”
江远褚眼中的警惕并未因为谢青山一句疑问而消褪半分，但他依旧抬起了左手，夺目的红绳衬得那宛若弯月般的手腕愈发白皙，像烈日的余晖与茫茫雪原的边际交汇，融洽和谐却也对比分明。
“你信它，还是信我？”
“非得选一个？”谢青山声音放低了，怕江远褚听不清，特意往他跟前凑了凑，“我信戴着它的你。”
话音刚落，一只镌刻着暗纹的翎羽箭就在瞬间刺穿了暗八营的马车，自一端刺进，自另一端射出，随着“铮”得一声回荡不止的颤音响起，此起彼伏的寒刃出鞘使得暗夜风静云止，暗流涌动。
江远褚的耳根悄悄蔓延上了一层诡异的粉红色，但这并不影响他拔刀的速度，在又一只利箭刺破垂帘直朝谢青山去时，他干脆利落地将这只箭拦腰斩断，又从桌上单臂震起刀鞘，用力拍向玄铁箭尾侧，直至断箭调转方向，刺穿了外面某个倒霉蛋的身躯。
“是牵枢府的刺客，”江远褚转头对谢青山低声说道，“至少不能在这里动手。”
谢青山将桌上剩下的糕点小心收起来，用细绳捆扎好贴身存放。
“好说，你待在里面，我出去吹吹风。”
垂帘被掀起的瞬间，弓弦被拉扯到极致的撕扯声在暗夜里像是孤魂的悲鸣，谢青山不曾迟疑，跨上马就立刻调转马头，朝宫门疾驰而去。
同时，数支利箭在顷刻间穿透了马车，江远褚在并不宽敞的车厢内将耳力用到了极致，他端坐于桌前阖眸凝神，听声辨位，刀起刀落间便将利箭尽数挡于身前。
距离宫门下钥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谢青山不禁加快了速度，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也已经通通融入了黑暗，只待寻得合适的时机现身，与之一战。
夜守城门的军士远远就听见了动静，他举着火把居高临下，瞧见那辆疾驰而来的马车时，便吩咐手下拦住了去路。
“宫门落锁，何人夜行？”
谢青山骤然勒马，“暗八营办差。”
“腰牌？”
腰牌早就在下差的时候交到签押房去了，谢青山没想到这一茬，正准备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一只修长的手恰在此时缓缓挑开了垂帘，露出了一张疏淡深峻的脸。
守卫的心都忍不住颤了一下，江远褚就像是女娲借用月光与润玉精雕细琢出来的稀世珍品，总叫人不受控制的沉溺入迷，陶醉其中。
“暗八营办差，”江远褚示出了自己的腰牌，“还请行个方便。”
“原来是江白虹，”守卫行过礼，朝城门下的人厉声交代，“速速放行！”
马车驶出神武大街，转入出城的官道后，潜伏于黑夜深处的危机渐渐原形毕露，与路边张牙舞爪的枯木一样可怖瘆人。
眼见时候差不多了，谢青山一跃而起，稳稳站在了马车顶前端，他勾起唇角朝暗夜涌动之地张扬地笑着，下一刻，他便也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浓雾夜色里。
锐器贯穿肉身的闷响在寂静的丛林中一刻不停，高耸林立的巨树枝干接连颤动不止，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匀速同行，发出阵阵如潺潺流水的空灵声响。被惊扰的鸟雀四处逃窜，连月亮也自知醒目，怕祸殃己身，悄然躲进了乌云深处。
谢青山扼住了一人的咽喉，那人显然没做足赴死的准备，竟紧张地企图求饶偷生。
“少司饶命！”
“打架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谢青山毫不犹豫捏断了他的喉咙，“尤其不要叫我少司。”
处理完了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等谢青山追上马车时，江远褚正与几个手持宽面长刀的鬼蜮激烈缠斗着。在他将小桌踹出去的瞬间，马车也被砍得四分五裂。四处迸溅的灰尘木屑顷刻间遮住了朦胧的夜色，比夜里的云雾还要空蒙飘然。
谢青山草草扫了眼四周，发现左不过只有六个鬼蜮，看来上一次在清风涧侥幸逃脱了不少，不过就算八个都来了，他一个人也能轻易搞定所有。
险险避过一把横劈下来的长刀，谢青山从长刀光亮无瑕的锻面上看清了自己以及对方的脸，发现又是一张有些熟悉却又实在叫不出名字的人后，他在心里默默招呼了叶关春的十八代祖宗，也顺便拧断了鬼蜮的脖颈。
“名声在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谢青山迎面踹飞了一个鬼蜮，故作气喘吁吁地喊道：“师兄，他们人太多我要撑不住了！”
正准备旋身攻谢青山下盘的鬼域倏地一怔，眼里满是疑惑不解，也就在这瞬间的漏洞里，一把细刃从后刺穿了鬼蜮的胸膛，江远褚用一只脚稳稳踩着那鬼蜮的身体，用力将细刃拔出，鬼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扑倒，被谢青山一只手无情地推到了别处。
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四个鬼域便又蜂拥而至，重重叠叠包围着处在圆环正中心的二人。
像是在源源不断地孕育生命，暗夜也在悄然推动危机布向各处。
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了刺耳的兵刃交戈，纵使是江远褚，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激烈缠斗后也不免会筋疲力竭。他抿着唇，环视四周的目光愈发阴冷，像是一只正在磨牙利爪的困兽，神色间尽显对绝境求生的期待。
这副模样落在谢青山眼里无疑勾起了他的欲望，毕竟比美人嗔怒更令人垂涎的就是美人发疯，那股游离于理智边缘的念头牵动着他的心弦，致使他在一念间又改变了主意。
跃起的黑影遮住了半面月亮，江远褚用长剑刺穿了前方一人的手掌，待剑锋刺入地面，他翻身上前，踩着另一人的肩膀猛地扭身折返，在空中便紧紧抓住了那人的衣襟，不等其反应，便狠狠摔向地面。
守株待兔的谢青山一脚踩上了他的脑袋，一边侧头躲避着来自前方的挑衅，一边用手里夺来的长刀干净利落地抹了脚下人的脖子。
视线难得交错间，谢青山瞥见江远褚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他蹙眉上前，手起刀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江远褚劈落一剑，剑刃却卡在了对方的肋骨深处，他狠狠一扯，竟因脱力不慎让长剑脱手，他盯着插在尸体上不断摆动的剑柄，一时出神，被迎面刺来的长刀闪了眼睛。
谢青山迅速用剑鞘为江远褚挡下了这致命一击，凶恶的目光甚至比剑刃还要锋利。他将微微有些踉跄的江远褚护在怀里，单是用手就轻易捏碎了鬼蜮的下颌。
剩下最后两个鬼域也算是看明白了局势，他们对望一眼，在领悟到对方的意图后分头行动，一人去牵制谢青山，一人则去对付江远褚。
江远褚轻轻推开了谢青山，也正是这一推，让谢青山看见了他血红的右手。这血不是别人的，江远褚掌心近乎黑色的血柱静止般流动着，顺着手腕蔓延到指尖，又不断汇聚成血珠低落，像一株顶着风雪乍开的腊梅。
“你受伤了！”
谢青山慌不择乱地抓住他，没空再装模作样地与鬼蜮周旋，只一伸手，两只鬼蜮就不受控制地被钳制在掌心，下一刻，在一片哀嚎声中，活人瞬间化作成了一滩血水。
万籁俱寂时，江远褚终于放下了戒备心，轻呼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谢青山紧攥着，他想抽出手，却见谢青山愁眉不展地扯下了自己里衣的一块，径自掀起江远褚的白色袖腕，在狰狞醒目的刀口处小心翼翼缠了几道。
林间晚风拂过谢青山额前松散的鬓发，他垂着眼，包扎得极其精细。
“牵枢府的人向来狠戾，而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谢青山牵过马，“鬼蜮今晚已经全部折损，这次没得到他想要的，叶关春至少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养精蓄锐才会再次动手，暂时不必担心了。”
这些话既像是在说给江远褚听，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总之，谢青山眼里的阴霾自始至终不曾散褪。
“是奔着我来的吧，”江远褚看出了谢青山的不悦，在谢青山的搀扶下跨上了马背，“牵枢府丢了牵机图，而邱震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至于他交易的往来也只有我知道，他们着急，甚至不惜贸然在天子脚下露面，可见，牵机图至今都下落不明。”
这个理由让谢青山心里好受了一些，但仅仅只是一些。他仍旧阴沉着脸跨上马，胸膛紧挨着江远褚的后背，渐渐自对方后领涌上的香气宛若一只柔情似水的手，极力安抚着他的黯然神伤。
毫无空隙的紧贴着，让两人都不由得有些热。
江远褚颈间逐渐浮出了一层薄汗，被瑟瑟的夜风一吹，冷得打了个激灵。
谢青山见他耳尖泛着红，脖颈也泛着红，以为他是被冻得，又从后将人抱紧了些，江远褚的后颈甚至能感受到谢青山均匀且温热的鼻息，也能感受到他环抱自己的那双坚实的手臂，在疾驰中抓得逐渐用力。
“我今夜不是故意要纵着他们胡来的，”颠簸里，谢青山沉声说道，“我没想到我的疏忽会让你受伤，要是知道会这样，我一开始就会干脆利落地将他们了结。”
江远褚怔了怔，虽不解为何谢青山会说这些，但还是温声宽慰道：“到底是牵枢府鬼蜮，不好对付，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就已经是幸运了。”
风声阵阵，回应他的只有急促的马蹄声。
江远褚在漫长的沉默里后知后觉，他的表情逐渐僵在脸上，被林间急风吹得麻木不堪，树梢枝叶遮住了月亮，斑驳月影穿透了疾驰的人影，留得一片细碎。
“谢不争。”他试探着唤了声。
“是我。”
自耳边呼啸过的风裹挟着两个坚定的音节。
江远褚握着缰绳的手一紧，果然如此，他也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夜行城外风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