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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重返京中 ...


  •   有了萧彧珩的主意,萧时月终于放心地睡了个好觉。

      反倒是第二天萧时程来找她吃早饭时顶着个黑眼圈,说是劝了萧容远一晚上。

      “其实也不是一晚上,说到二更父亲就把我踢出去了,后面是我自己没睡着...”

      萧时月心疼地给哥哥盛了碗汤,萧时程接过来喝了口又放下,“抱歉小月,我劝不住父亲,但他说会好好跟圣上阐明缘由,我想念在父亲驻守西北多年,会体谅的吧...”

      看萧时程这灰心丧气的模样,撺掇他去说服父亲的萧时月如今反倒安慰似的拍拍他,“没事,父亲想留在怀安剿匪就留吧,总归是功德一桩。”

      看她一反常态,萧时程纳闷,“昨日你还一副宁为玉碎的架势呢,怎么睡了一觉突然放弃了?”

      “哥,我这不是放弃,而是变通。”萧时月促狭一笑,“这条路不行,就换另一条路呗。”

      萧时程看她笑得狡诈,就知道没什么好事等着他,果不其然。

      “你让我劝父亲回京后主动交权?”

      萧时程没想到萧时月还真能想出新招来,他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想了想觉得可行,“父亲不是贪恋权贵之人,若劝他主动交权肯定比劝他别剿匪容易。”

      萧时月嘱咐道:“不错,但须得父亲回京述职后第一时间提出来,圣上不一定会开这个口,父亲主动提最好。”

      萧时程叹了口气,摸摸小妹的脑袋,“小月,你就对咱们的陛下这么没信心吗?我一直觉得陛下是个好皇帝,前几年西北战事不断,但抽调兵力和兵器粮草供应陛下从未短过,看似是父亲和将士门将边关严防死守,实际上主要还是后方有陛下支持。”

      萧时月没说话,有些话不是她能说的,或许当今圣上对百姓而言是个好皇帝,但朝中风云变换不停,权力更迭下又岂能是单纯好坏可以定义的。

      萧时程陪着她用完早膳就去巡防营找萧容远了,萧时月对父兄有信心,如果只是劝父亲交权,并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等他们剿匪,萧时月自己待在屋里也是无聊,老实了一会就动了在怀安游玩的心思。可惜萧时程现在没时间,萧时月便去找母亲,应佳玉却说现在怀安不太平,还是待在府中最为安全,说什么也不带她出去。

      萧时月又灰溜溜地找到了萧彧珩,连哄带骗地给他带上了马车。

      “闹土匪都是在郊野闹,城里安全的很。”看他一脸不情不愿,萧时月竖起三根指头来发誓:“咱们就在闹市区玩,逛一圈天黑前就回来!”

      看他不说话,萧时月还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追了句,“你放心,就说我逼你出来的,就算被父亲母亲骂也有我罩着你!”

      萧彧珩还是不说话绷着一张脸看她,萧时月服了,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萧彧珩顿了顿,半响开口道:“你怎么不找萧时程陪你?”

      萧时月下意识就打算撒谎,但想了想劝父亲交权这事还是萧彧珩想出来的呢,便说道:“他去帮我劝父亲了呀,这可是重要任务马虎不得,而且他还得和父亲剿匪,没空陪我。”

      萧彧珩扭过头去,“我就知道...不然也想不到我。”

      萧时月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说完又不理她了,给萧时月窝一肚子火。越和萧彧珩相处,她就越觉得这人古怪的很!难道以后要做大官的脾气都这么阴晴不定?

      不过萧彧珩陪人逛街的态度倒是很端正,萧时月要挑首饰衣服了,比着让他选他就选,买的东西让他提他就提。看到好吃的小吃萧时月想吃又吃不完,萧彧珩就默默吃她剩下的。

      虽然一直臭着张脸,但一天下来萧时月心情还不错。

      “不早了,回去吧。”

      萧时月咬着小兔子糖人点点头,把吃完的签子递给他,“好...哎?那是做什么的?”

      萧彧珩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过去,前面人来人往的街口,是一栋挂着彩缎的漂亮阁楼。萧彧珩皱了皱眉,“不是你该好奇的地方,走了。”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去拉萧时月的手,今天这一路他都很好说话,现在突然变得强硬起来,萧时月顿时有些不悦。

      “我好奇问问不行吗?你不说我还不会找别人问了?”

      萧时月直接拦住身边的一个路人问,路人倒是热情,问便说起来:“那边的花楼啊?那是咱们怀安最大的窑子,小姑娘一看就是外地的吧?这花月照影楼的可是...”

      路人刚准备绘声绘色地讲给萧时月听,就被她身后的少年用眼神瞪走了。

      “你不该乱打听的。”萧彧珩拉住她的手,这次萧时月没甩开,因为看他的脸色莫名有些发怵。

      萧彧珩是真生气了。

      马车停的位置离这里不算远,就在一条来往人少的小巷里,车夫等他们逛街等得发困,蹲在旁边的墙根下睡着了。两人回来看到萧时月便有些不悦,车里还放着买的东西呢,也不顾及着些被偷。

      车夫见小姐少爷回来了也不好意思,赶紧请着小姐上车,萧时月扶着萧彧珩的手先上去,掀开车帘竟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她还以为是买来的东西有什么问题,正想钻进车厢去看看,突然被人扯住了手臂,大力将她拖了进去。

      萧彧珩猝不及防脱了手,意识到车里有人,也立马翻身上车,刚掀开帘子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噤声,让马车走,直接出城。”

      萧彧珩看清了车里坐着的人,一身粗布短褐打扮成平民模样,但细观察就发现衣服根本不合身,抢来别人的似的,衣料之下的健硕的膀子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身形也高大,萧彧珩和萧时月两个人坐都十分宽敞的车厢里因为多了这个男人而显得狭小逼仄。

      男人一只手臂拦着萧时月的脖子,另一只手持刀威胁萧彧珩。见两人一副富家少爷小姐的模样,女孩似乎被吓傻了,一句话不说也不动弹。这男孩也不出声,他手上的刀又往前递了递,刀锋已经贴上了萧彧珩的脖颈,低声胁迫道:“听到了没!”

      还没等萧彧珩说话,萧时月拍了拍抵着她嗓子眼的那条粗壮的胳膊,小声道:“大哥,你威胁他没用,他就一小厮,说的不算。”

      正巧外面车夫半天没听到里面动静,问道:“五小姐,咱们是打道回府?”

      听到车夫问的是小姐,果真没问那少爷模样的,竟还真是个小厮,男人觉得他模样长得好就是少爷了,细看他的穿衣打扮确实和这小丫头差了些。

      脖子上那条胳膊便卸了些力,萧时月隔着车厢稍大了些声音道:“先朝城外走吧。”

      车夫有点纳闷,小姐只说朝城外走,也没说去哪。刚准备搭句话再问问,车厢里又传出声音来,“先不出城,先去医馆。”

      这是四少爷的声音,车夫听了便有些犹豫,这...四少爷说话算数吗?

      幸亏五小姐的声音紧跟着,“听他的,先去医馆。”

      车夫应了声驱车行进起来,拐进了主街,马车外面很快被人声包围。车厢内的陌生男人一听他们改了路径,气得又勒紧了萧时月,“小丫头片子,你耍我呢?”

      萧时月被勒得说不出话,不是大哥,又不是我提的去医馆!

      萧彧珩用眼睛瞟了一眼车座下,立即道:“先去医馆是为了你好,你身上的血已经把车厢底板染了,从这里到最近的南城门至少也要两刻,走不到一半你的血就会顺着车缝流出去,主路上人这么多,很快就会有人发现。”

      男人闻言咬着牙看了车底板一眼,确如他所说,地上已经是大片的血,他不敢逞强,夫腹部伤口的血根本止不住,他已经能感受到身子愈发冷了。

      “老子就算淌着血,对付你两个小毛孩子还是绰绰有余,别给想着给我耍什么花招。”

      这人嘴上发狠,还是给萧时月松了脖子上勒着的胳膊,不过萧时月猜他用力也会牵扯伤口,做不到一直控着她。

      “你,把外衣脱了铺在地上。”

      说的是萧彧珩,这人还算个人,没让萧时月脱衣服。萧彧珩也知道他什么意思,依言将外衣脱了盖在血泊上,衣料稀释了一部分血渍。

      “老子用不着上什么医馆,让车夫直接出城。”

      她看了萧彧珩一眼,趁此机会道:“大哥,你这伤就算坚持到了城外,不死也得晕了,你要是怕医馆人多眼杂,一会就让车夫买了纱布和伤药,我来给你包扎。”

      陌生男人皱了皱眉,低头看了这丫头一眼,小小年纪的,竟然胆子还挺肥?

      “你会?”

      萧时月眨巴着一双真挚的大眼睛,“实不相瞒,我家是医馆世家,家里三代都开医馆的,不过不在怀安,您放心!”

      萧彧珩一听她扯什么医馆世家就知道她在放屁,当日她翻墙划破了手都是他给包扎的,这么重的致命伤,她说她会处理?

      *

      怀安离京城不远,快些赶路的话不到两天就能抵达。

      萧时月睡了吃吃了睡,虽然萧彧珩在旁边不和她说话无聊了些,但一路上十分太平。本以为怀安一但闹起贼寇路上必然会有不少流民,难免发生些小规模的暴乱和摩擦。结果不仅没遇到,还算的上一帆风顺。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异常的话,那就是太顺了。

      萧家的车马只路过就不难看出是大户人家出行,加上随侍护卫众多,即便没有敢打劫的,也该有几个沿路逃难的流民乞讨才是,可从去怀安的必经之路上竟连人都没几个,实在有些奇怪。

      难道是因为父兄已经把匪贼清剿干净了?那未免效率也有些太高了点!

      萧时月正昏昏欲睡地把脑袋支在胳膊上打瞌睡,马车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她险些一头栽到地上。紧接着,外面传来车夫的叫喊声,丫鬟尖利的惨叫混着马匹受惊的嘶鸣。

      萧时月下意识地就去拉车窗的帘子,被萧彧珩一把抓住了胳膊。紧接着,一支飞箭直直地破开车帘插入了车厢内壁!

      “趴下!”

      萧彧珩非常不客气地按住萧时月的头,硬生生把她按趴在车底,一旁插的箭矢还在颤抖着发出铮鸣,足见射出时的力量之大。萧时月不仅心中后怕,刚刚若不是萧彧珩拉住她去开窗的手,按照箭飞来的走势,她现在恐怕已经破相了!

      车厢外的混乱声愈演愈烈,马匹受惊逃窜,撞到车厢上引得阵阵剧烈摇晃,萧时月失去平衡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手里还攥着萧彧珩的衣袖,但现在也管不了他会不会生气了,她大声喊道:“文叔!”

      文叔是父亲留给她的护卫,从前也是跟着父亲上战场打仗的,后来因为腿疾留在了萧家当护院,一路上就是文叔在前领着车队行进。

      听到萧时月的叫喊声,车门被打开,文叔手提利剑,有些狼狈地关切道:“五小姐,没事吧?”

      文叔平时都是临危不乱的,见他如今都慌张起来,萧时月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可是遇上贼寇了!?”

      文叔答道:“应该是。”

      萧时月:“什么叫应该?咱们侍卫众多且都是府中精良,即便贼人凶狠,未免不可与其一拼,慌什么!”

      说话间,又一支箭矢飞来,被文叔用剑挡了,“贼人根本没现身!他们在山上放箭,我们这是中埋伏了!”

      埋伏?竟然是早有准备,先用弓箭逼停他们的马车,即便他们有护卫,一时间也措手不及。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流民。

      看萧时月不说话,萧彧珩以为她是被吓傻了。平日在府里再嚣张跋扈,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丫头,遇上这种事没哭就不错了,能指望她拿什么主意?

      但文叔是她爹萧容远留给她的,平日在府里就连二房那几个少爷的话都不屑听,萧彧珩的话在他那更没什么效力。于是他一言不发地等着萧时月求自己,只要萧时月开口问他怎么办,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给文叔下命令。

      萧时月茫然地回过头来,就在萧彧珩以为她下一秒就要哭着求他的时候,她突然抬手,袖中寒光一闪,长长的袖口自他面前掠过带起阵香风,剧烈的疼痛却猝不及防接踵而至。

      萧彧珩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文叔看着萧时月手里攥着的那把短刀,下巴都快惊到地上去了。五小姐什么时候掏出来一把刀的!那、那四少爷还活着吗!?

      文叔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并没有看到鲜血横流的景象,萧彧珩只是被刀柄砸晕过去了。

      他望向五小姐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敬畏。

      萧时月拍了拍袖子的灰,“事急从权,四少爷在这咱们说话不方便。”

      文叔还在疑惑为什么四少爷在会不方便时,萧时月只沉思片刻,用袖子里掏出的那把短刀划开了腰带上佩戴的玉佩,放在文叔手里。

      “找一个人趁乱跑出去,持此玉佩向南去怀安卫兵马营找父兄的人,这里就快要进入怀安地界,若是接到消息父兄很快就能带兵赶来,不要耽误!”

      文叔愣了愣,很快又反应过来,那玉佩应该是萧容远见到能一眼认出是小女所有的信物。他赶紧拿着玉佩吩咐下去,又带着新的消息回来:

      “已经派人潜出去了,咱们现在的位置正处两山夹道,那些贼寇能藏起来射暗箭,咱们的人也能好溜出去。”

      萧时月从车厢里探出头去观察了一下,队伍虽然乱了,但其实死伤并不多,箭矢大都插在马匹身上,可见这群贼寇其实并不精于射术。

      她咬了咬嘴唇,把身上的钗环首饰都卸下来扔了出去,“匪贼不过为财,让后面的车把行李和值钱的东西全扔下!重新整队,全速前进!”

      文叔虽然在萧家多年,但大都在外院,其实并不了解萧时月。看五小姐临危不乱面无惧色的胆魄,惊讶之余更多是欣慰,只觉得果然是将门之女,萧容远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于是立马点点头,不疑有他地按萧时月的命令下去执行了。

      马车全速行进起来,感受到颠簸萧彧珩幽幽转醒,他本就被砸的不重,意识模糊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萧时月在说话,只是听不清说的什么。他眼前残留着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当时...萧时月手里好像有把刀?

      她平时连多带条帕子都嫌累手,为什么会随身揣把沉甸甸的短刀?她是打算防谁?!

      萧彧珩支撑着坐起身,头痛的厉害,但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他实在不能接受萧时月一击把他放倒的事实,但在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也不是没可能。

      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明,还没等萧彧珩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人影就扑了过来,抽抽嗒嗒没骨头似的倒在他怀里:

      “呜呜呜...萧彧珩,你终于醒了!”

      萧彧珩艰难地把萧时月从身上揭下来,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花枝乱颤,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刚刚有支箭射在咱们马车的马屁股上了,你被颠飞了创到头晕过去了,呜呜呜,萧彧珩,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萧彧珩:“...是这样吗?”

      萧时月泪眼朦胧地一歪头:“那不然呢?你以为发生了什么?”

      小丫头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水灵灵的眼睛滢满了碎光,红红的,像只纯良无害的兔子。

      她这副柔弱无骨没出息的样子让萧彧珩打消了疑虑,只当是摔到头的时候出现了什么幻觉,自己竟然会觉得这个草包能一招把他撂倒,当真是发晕了。

      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萧彧珩听着车厢内呼啸而过的风声,在剧烈颠簸中拨开车帘,只能看到飞速掠过的草木。

      “外面什么情况?”

      萧时月赶紧答道:“他们把值钱的东西都扔下让那些贼人抢去了,马车正在全速朝怀安跑呢,文叔已经派人去给父亲传信,让父兄赶紧来救咱们。”

      萧彧珩有些意外,她竟舍得把那些金银珠宝都一口气全扔了?她院里的人装车时萧彧珩看的清楚,此行这一趟她可是没少拿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搬家的程度。

      “这都是谁的主意?”

      萧彧珩不问还好,一问这小丫头又红了眼,带着哭腔道:“文叔那个老不死的,他竟敢把我最宝贝的妆匣子都扔了,里面那支南海珠子串的步摇可是有价无市的!回去以后想买都买不到了呜呜呜呜...”

      萧彧珩被她哭闹的心烦,冷冷打断她道:“别哭了,虽然回去买不到了,但往好处想你也不一定有命回去。”

      果然是个废物草包,他就说马车怎么能这么快突出重围,这种节骨眼上肯定是文叔当机立断。萧彧珩甚至都能想象到当时萧时月的嘴脸,定然是又搬出让父亲惩治文叔这个不听主子命令的下人,让他滚出萧宅芸芸...

      “不对劲,那群匪贼根本没有去抢地上留下的东西。”

      萧时月也小心翼翼地扒着车门往后看了一眼,果然,虽然已经距离刚刚停留的地方很远了,但还是能看到一地狼藉,散乱的行囊倾倒出秀丽的绫罗绸缎,宝石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亮。可除了行进的马车轱辘声,这条路上还是一如来时寂静,并没有出现他们预料之中贼匪哄抢的场面。

      这很不妙,贼匪若不为财,那一定是索命。

      正疑惑着,车队最前方突然传来马匹嘶鸣,似乎是最前方出了什么意外。萧时月正探着半个身子在外面,一眼就看到了人仰马翻的文叔,车夫眼疾手快地勒住了马匹,才避免了后面的马车碾过前人的惨状。

      但同样,马车骤停巨大的惯性也险些把萧时月甩出去,幸而被萧彧珩扯着后领子拉了回来。

      萧彧珩将她关在车厢里独自下车查看,发现了导致以文叔为首的护卫被袭的原因,两山中央的夹道上,在马匹的膝盖处拦了一条长长的麻绳。以他们刚才的速度,就算凑近了看到也反应不迭,才会被猝不及防绊倒。

      果然不是群普通的匪贼。

      萧彧珩阴沉着脸抬起头,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前路上,缓缓地走出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他手里提着一张长弓,走近了用脚踢了踢晕倒在地上的文叔,埋怨道:

      “啧,没意思,还以为领队的这个老头能和我玩会呢。”

      他把目光转向站在马车旁的萧彧珩身上,眼神中的玩世不恭徒然变得阴狠,他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长弓上,瞄准了萧彧珩。

      “喂,你是萧家的奴仆吧,把你们主子请出来吧。”

      萧彧珩微微侧目,看到马车的车门上露出的那一条缝隙,低声道;“别出来。”

      说完,他迎着少年的箭矢上前平静道:“敢问阁下与萧家有什么仇怨?我们虽乘的是萧家的车马,但不过是上京探亲的祖家远房。”

      少年根本不信萧彧珩的这番话,箭的尖端直指他身后的马车,哂笑一声道:

      “别装了,我的人一路从京城跟到这,马车上的,可是萧家嫡女五小姐?”

      萧彧珩攥紧了拳头,脑中正飞速地思考着如何解决眼前的人,身后的车门被砰的一声推开。萧时月踩着车轴看向那个少年,语气中竟有一种雀跃的兴奋:

      “凌霜!?竟然是你!!”

      上一世的萧时月被困冷宫之际,萧容远和萧时程被当街斩首示众的消息传到宫中,她想为自己的父兄收尸都做不到。萧时月这一世哪怕到死都是昂着头的,因为她知道陷害萧家的人铁了心置他们于死地,苦苦哀求不过是令仇人痛快。

      但听到父兄身首异处,被一张草席子裹着扔到了乱葬岗曝尸荒野,萧时月彻底崩溃了,她愿意受尽这天下屈辱,只求能令父兄安葬。可她的话只能传到宫女处就被打回来,和她的人一样出不了冷宫的大门。

      在萧时月最绝望无助,打算自行了结生命时,正是凌霜,替她去了乱葬岗,为父兄收了尸。

      她还记得那天宫女在送来的饭食下面压了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拙笨而稚气,写下的内容却犹如千金之重——

      葬于西郊三百里外黄屯山下,好好的,日后再祭。

      哪怕重活一世,萧时月也很难相信,在她最孤立无援时,竟是这个人愿意冒着被陛下治罪的风险为她奔走,这个她前世根本瞧不起的一个普通侍卫。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凌霜都算不上萧时月的侍卫,他是萧时月前世的丈夫宋清岑的。

      眼前的少年人显然年纪还小,与萧时月当年认识的凌霜十分不同,现在俨然一副小土匪头子的模样,不过眉宇间顾盼生辉的那股灵气依旧。她记得前一世凌霜被宋清岑一手提拔,待到她死时,凌霜已经是威震四方的怀远将军了。

      听到凌霜这个称呼,少年人撇了撇嘴,“凌霜是谁啊?你认错人了吧。”

      萧时月回过神来,对了,凌霜是她后来给取的字。现在的凌霜还是个土匪,没有遇到她之前自然不叫这个名字。

      她只好尴尬笑笑,“哦,不好意思啊,少侠长得有些像我一个故友,所以认错了。”

      “故友?”凌霜似乎对萧时月那个与他相似的故友过分关心了些,追问道:“你与他,关系很好嘛?”

      萧时月沉默了,前世她不曾将凌霜放在眼里,她怀孕时,宋清岑才把凌霜支到她院里临时当护卫,后来萧时月知道,凌霜是因为在宋清岑那犯了错,才被“贬黜”到宋夫人院子里当护院的,宋清岑手底下的人都快把他笑烂了,说他是去给宋夫人做看家护院的狗。

      萧时月知道以后更是气极,偏偏又不能拿宋清岑怎么样,最后气全撒在了凌霜身上。

      前世的她委实对凌霜不算太好,别人这么说,她便也真将他视作宋清岑打发来的一条看门狗,所以后来落难,萧时月才万万没想到凌霜会是对她施以援手的那个人。

      萧时月垂了垂眸,这一世再面对凌霜,哪怕还是少年时的凌霜,她都有些心虚。刚想解释些什么,凌霜却突然打断了她,摆摆手道:

      “算了,你都能把人认错,想来关系也不怎么样。”

      *

      “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小姐吧,她不会凫水,再等就要出人命了!”

      好吵,是哪家的丫鬟在呼救?

      一片漆黑中,萧时月觉得喘不动气,身子还一直在下沉。听到的声音遥远又不真切。她挣扎了两下想努力听清,四肢百骸却像是被冰封住了般僵得厉害。

      “五小姐,五小姐!你坚持住,七少爷这就来救你了!”

      五小姐?这倒真是一桩巧事,萧时月脑子昏昏沉沉地想,从前她在家做小姐时也排行第五。不过七少爷...又是谁?

      从前的萧家有许多个少爷,大都资质平平,除了她的嫡亲兄长,再就是...

      成了当朝首辅的萧祁或,他还在萧家的族谱上时,也恰好排行第七。

      脑中如惊雷乍起,萧时月猛然睁开双眼,竟然发现自己沉在冷水中,周围都是乱七八糟的枯枝水草还混着碎冰块,原来就是她自己掉进了水里!

      一但反应过来便顿觉憋闷,她胸腔里已经进了水,口中仅有的空气也早已消耗殆尽。萧时月赶紧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四肢,抬头看向水面。

      她下沉的速度缓慢离水面也并不算太远,只不过身上被层层叠叠的冬装缠住,吸饱了水的棉衣仿佛足有千斤重,坠着她直往湖底沉。萧时月没有犹豫,迅速地扯开了斗篷和棉褂。幸而身上这套不知从哪来的衣服没有太繁琐的饰物,她驾轻就熟地脱得只剩中衣,一身轻快地朝水面游去。

      “噗——”

      终于在快要被憋晕之际,萧时月浮出了水面,纤细的胳膊腿还可怜兮兮地在水下划拉着,她抹了把脸,看清了自己在哪——

      竟是一片结了冰的园中湖,周围的冰层自她所出的湖心朝外破裂扩散,四处都是漂浮的碎冰。

      看着周遭过于真实的景色,萧时月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不是死了吗?

      “五小姐!是五小姐!五小姐自己游上来了!!”

      没有给萧时月太久思考的时间,不远处一个小丫鬟边哭边叫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声音带了些稚气未脱的青涩,令她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七少爷,你别愣着,快去救我们小姐啊!”

      小丫鬟像个跳蚤似的站在小桥上蹦蹦跶跶地朝萧时月招手,她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楚不远处的小桥下还站了一个少年。

      他被小丫鬟这么催促着,并不恼怒也并不着急,岸边的冰层还算厚实,他已经踏在了冰面上准备朝自己走来,只是在这种危急关头显得有些不紧不慢。

      这人...原本是打算下来救自己的吗?

      萧时月象征性地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很少有女子有凫水的经验,她却还算精通。当年夫家的护卫里有个水贼出身的孩子,她贪玩,时常跟着他们下河捞鱼。那小护卫怕她出什么意外被淹死,就不情不愿地教了她些游泳的要领,没想到她水性不错,学得又快又好,后面也就由着她在河里撒欢了。

      眼下这湖水是冷了些,但对刚刚苏醒过来急于弄清一切的萧时月来说也不成问题,她憋了口气,从容不迫地拨开碎冰朝着岸边游去。

      就是游起来有点奇怪,哪怕手脚并用也怎么都游不快,不过萧时月的心思全放在周遭的环境上,只当是冻僵了,对四肢的控制反应有些迟钝。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看着也不像阎罗殿也不像忘川河,等一会儿上了岸要好好问问他们。

      萧时月这么想着,很快就游到了没有断裂的冰层处,她缓缓地爬上冰面,因为怕站起来冰层会再次断开而爬行了一段路才缓缓起身步行。这湖水不算干净,先前在水里睁开眼弄了脏水进去,现在眼睛又痒又痛视物不清,只模糊地看到那原本打算下水救她的少年走近了自己。萧时月穿着一层单衣从水里哆哆嗦嗦地靠近他,岸边的石头结了冰,踩上去直打滑,那少年刚到萧时月身边,就被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臂。

      少年应该年纪不大,身量却高出她许多,萧时月几乎半举着手臂抓着他,浑身湿透可怜兮兮地仰头道:

      “我眼睛好痛...看不清了,你知道这是哪吗?”

      手掌下抓着的那条手臂似乎开始想甩开她,闻言一僵。

      萧时月怕他抽走胳膊自己会摔倒,而且她实在太冷了,冰冷的湖水浸湿了轻薄的中衣,死死地黏在身上,寒冷如附骨之疽。她几乎不受控制地往少年身上靠,起码她抓着的胳膊衣料下是温热的。

      他感觉好像很暖和的样子。

      萧时月简直冷得快背过气去了,先前在湖水里泡着还没有这么痛彻心扉的冷,现在上了岸被风一吹才顿觉刺骨,她管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又往那人身上靠了靠,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哪怕少年似乎十分不悦,在她刚靠上来时就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下,但萧时月还是牛皮糖一样很快黏回去。

      果然好暖和,萧时月昏昏沉沉地想。

      “萧时月。”

      那少年冷冷地开口,叫的竟是她的名字。萧时月还抓着他的衣袖,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只看到眼前人嘴唇一张一合,说的什么都有些听不清了。

      他俯下身,看着她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萧时月听话地揉了揉眼睛,涌出的泪水湿润了眼眶,获得了短暂的清明。然后,看到了一张俊美而熟悉的脸,只不过,这张脸比她所熟知的样貌年轻了太多。

      竟是少年时期的萧祁或。

      看清了眼前的人,萧时月慌张地撒了手后撤好几步,又重重地摔回了湖边的石头上。萧祁或冷眼俯视着她,丝毫没有要扶萧时月起来的意思。

      她又揉了揉眼睛,确定了眼前人真的是小时候的萧祁或。

      她怎么能没认出来呢?毁了她的人生、家人,她恨之入骨的仇敌,哪怕是年少时期的模样,她也不该忘了才是!

      萧时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萧祁或还是她记忆里十五六岁的样子,刚脱了青涩的稚气,显露出些许少年人的俊朗,眉宇间还没有成为首辅后的狠厉。虽然看她的眼神还是十分嫌弃,却不是恨不得将她剥皮抽骨的恨意了。

      可萧时月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她闭上眼前最后见到的就是萧祁或,怎么一睁眼莫名其妙掉进湖里,好不容易爬出来,见到的还是萧祁或!

      还是小时候的萧祁或!

      “我、我都做鬼了...你...你也不放过我吗?”

      萧时月跌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吓得,指着萧祁或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萧祁或疑惑地看着眼前像只泡了水的鹌鹑一样的萧时月,眉心皱了皱道:

      “萧时月,你脑子坏了?”

      萧时月刚想说什么,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由远及近朝她奔来,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萧时月就被一道劈头盖脸砸下的黑影砸中,怀里穿得毛茸茸的女孩丝毫不在意浑身湿漉漉的萧时月,紧紧地抱着她放声大哭。

      “小姐!你还活着!呜呜呜吓死我了呜呜呜,小姐你要是出什么事,小梅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见这小姑娘抱着自己哭的这么伤心,萧时月下意识就用手摸着她的发髻哄她,直到听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萧时月才抓着她,把人从自己身上薅了下来。

      “你...你是小梅!?”

      小梅泪眼朦胧地被萧时月抓着摇晃,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家小姐,紧接着又大哭起来。

      “怎么办,小姐不认识我了,小姐脑子坏掉了呜呜呜...”

      萧时月被她哭的头疼,但心中升起了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喜,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虽然小梅涕泪横流的样子可笑又难看,落在萧时月眼里却只觉得无比生动可爱。

      因为她认识的小梅,早在她年幼时就死了。

      萧时月虽贵为小姐,院子里的丫鬟也不少,但真正跟她亲近的只有小梅一个。她和小梅一起长大,来到萧家的第一天就玩到了一起。其他的丫鬟都只当萧时月是脾气暴躁的五小姐,只有小梅把她当朋友。

      萧时月这辈子有很多后悔的事,小梅的死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不仅因为后来她身边再无一个真心待她的忠仆,还因为她始终认为小梅的死自己原本是可以阻止的。

      那年她刚刚十二岁,正值萧府宴请京中世家贵客,萧时月嫌前院人多吵闹,她向来和世家小姐们玩不到一处,留在席上也是白白遭人笑话,所以拉着小梅跑到后院的湖边玩。冬日湖面结了冰,她为了捡滚进湖心的绣球掉进了湖里,被人救上来以后高烧昏迷,府里险些就挂了白。

      醒来后萧时月就找不到小梅了,那时萧时月还小,家里人说因为小梅作为贴身丫鬟没有看顾好小姐,所以被赶出府去回老家了。萧时月想让他们把小梅送回来,或者去看看她也好,可萧时月问遍了整个府,都没人肯带她去找小梅,就连向来什么都依她的祖母都没有点头。

      小梅死的很惨,据说是被拖出府去拉到乱葬岗活活打死的,等萧时月终于知道真相时,小梅的尸骨都已经在乱葬岗被野狗分食了。

      年幼的萧时月心痛不已,小梅比萧家的姐妹都要亲近自己,那是她第一次失去至亲之人。

      可事发那日,绣球是她自己非要去捡的,小梅已经尽力阻拦过她,萧家最得宠任性的小姐又有哪个下人能拦得住?萧时月知道小梅是被自己害死的。如果那一日她没有执意去湖心捡绣球,又或者她被救上来以后没有昏迷不醒,只要她尚存一丝理智,一定会找祖母保下小梅。

      小梅还在哭,见萧时月呆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说话,不禁害怕起来:

      “怎么办,小姐真的脑子进水了,老太太知道肯定会杀了我的,都怪我没有拦住小姐呜呜呜...是我胆小,害怕掉进湖里不敢去给小姐捡绣球,才害得小姐自己去冒险!呜呜呜...”

      等等,捡绣球?掉进湖里?

      萧时月看向自己抓着小梅肩膀的手——十根指头短短的,还有点肉,像十根雪白的小莲藕一样。不仅胳膊短,腿也一样,湿透了的衣服可怜兮兮地扒在平坦的胸脯上,完全就是一个孩童的身材。

      刚刚她险些淹死在湖里,一门心思只顾着游上岸求生,又看到萧祁或被吓了一跳,萧时月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副身躯的变化。难怪她游泳的时候划起水来总感觉胳膊腿不够用,原来她整个人都被缩小了!

      “小梅,现在是什么时候?”

      青涩稚嫩的女孩嗓音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果然,连声音都变了。

      小梅不明其意,但还是答道:“什么时候?我们从前院溜出来时刚刚酉时,现在应该...”

      萧时月打断她:“不是时辰,现在什么年月!?”

      “小姐...完蛋了呜呜呜呜...”连年月都忘了,小梅这下确信自家小姐彻底傻了,不再回答她放声大哭起来。

      萧时月皱了皱眉,如果现在真的是小梅出事的那天,前院正在宴请宾客,后院人迹罕至却不代表一直都不会过人。小梅这个哭法,迟早把人都喊来。

      她旋即厉声道:“闭嘴,再哭一声你才是真要完蛋了!”

      小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闭了嘴,她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的眼睛,杏仁般的圆眼泛着异样的红,隔着水光看不真切,但小梅觉得小姐的眼神中有什么东西变了。

      萧时月冷静道:“你现在去前院逛一圈,专找人多的地方晃,然后再找到母亲,告诉她我有些头晕所以到湖边透透气,让她快快来看我。”

      小梅能感受到萧时月说段话时声音都是抖的,她想先把自己穿在外面的冬袄脱下来给小姐披上,“小姐,我不走,你都掉水里了,脑子还不清醒。得赶紧先回院里更衣,找夫人和老太太,再找郎中来看看!你身子都僵了,这寒冬腊月的,再不暖和起来身子就坏了!”

      可萧时月却摁住了她要脱外衣给自己的手,严肃道:“小梅,这次你必须听我的,现在就去,我在湖边等你,你要是再拖下去,我才真是要冻死了!”

      小梅从来没见过萧时月对自己这么严肃认真地嘱咐一件事过,印象里小姐虽然脾气差,但私下里和她总是没个正行,就算是要她去办事也多半是撒泼耍赖、连唬带吓地。小梅这下信了萧时月,没有再浪费时间撒腿就朝着前院的方向跑去。

      看着小梅跑远的身影,萧时月松了口气,然而身后一个淡漠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念道:

      “贞平七年,正月十二。”

      萧时月猛然回头,她显然忘了身边还站着第三个人。

      萧祁或倚靠着桥下的石柱站在一旁,观察着这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但他比较在意的还是萧时月认出自己的丫鬟以后问的那几个问题。

      他看似十分好心地替小梅回答了现在是什么年月,实际上还是想看萧时月的反应。这小丫头掉进水里以后,难不成真把脑子泡坏了?

      可她后面的那番话,却实在不像一个头脑不清醒的人能做出的反应。

      他细细地打量着浑身湿透的瘦弱女孩,眼中的探询之色无意识中带了些冷意,像是在看个什么出了问题的物件:

      “你想为那丫鬟开脱责任?”

      萧时月抱着自己的身子,艰难地仰头看向萧祁或。方才她见到失而复得的小梅太过激动,心里只想着如果她真的重新回到了小梅命运转折的这天,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她,一时间竟忘记了最危险的萧祁或。

      冷静,她现在已经得到了许多消息,完全可以加以利用和分析。她迎上萧祁或质询的眼光,一样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

      小梅还活着,从她的话里可以得知,自己因为捡绣球而进入冰湖落水,萧祁或刚刚说今日是贞平七年正月十二,时间也和自己记忆里小梅死的那年对得上。

      那么她极有可能是重回到了这天,眼前的萧祁或也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个权倾朝野的首辅萧大人,而是贞平七年的少年萧祁或。

      他没有日后的记忆,亦没有后来的心智和权势,此时的萧祁或不过是萧家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庶子,但她萧时月却是最得老太太宠爱的嫡小姐。她完全可以尽情地使唤和羞辱他,因为她从前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但...萧时月想到了日后成为首辅的萧祁或是什么样子...她深知此人能成为内阁首辅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恐怕他从很小的时候心中就有了盘算,也有足够支撑他步入朝堂的条件——与生俱来的洞察能力。

      哪怕她带着前世记忆回来,在少年萧祁或面前也绝不能掉以轻心露出马脚。

      按照她儿时对萧祁或的态度萧时月调整了一下状态,再抬起眼来时眸中含着娇蛮的愠怒,圆眼瞪着萧祁或道:

      “是又怎么样?她是我的丫头,本小姐不护着她谁护着?难不成指望七哥你吗?”

      萧祁或愣了愣。

      不错,看样子唬住他了,萧时月清了清嗓子继续死缠烂打道:

      “七哥还要在这继续看我的笑话吗?要是一会母亲和祖母来了看到我这副样子,我可就要好好跟他们说说七哥见死不救的事迹了。”

      萧时月只想快点把萧祁或赶走,他在这自己就没法继续接下来的计划。萧祁或从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记忆里他更是不愿意跟自己的事扯上半分关系,往往萧时月一朝他撒泼威胁,他就一声不吭躲得远远的,想必这次也是一样。

      可这次,萧祁或听了她的话后竟没有避之如蛇蝎般地离开,反而朝她缓缓地走来。

      萧时月紧张地抓住了身下的一块碎石,如果萧祁或对她出手...

      萧祁或没有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只是蹲下身来与坐在石头上的萧时月平视,他沾湿的衣摆与萧时月湿透的衣裤黏在一起,冷厉的眸色不加掩饰地游走在萧时月的脸上,令她不禁联想到了锁定猎物的沙漠狼。

      “是嘛...我的确见死不救。”

      萧祁或看着她突然勾了勾嘴角,“那等祖母和大太太来时,五妹妹就好好讲讲,你是如何一夜之间学会凫水的吧。”

      萧时月心脏骤然缩紧——

      她怎么忘了,自己年幼时根本不会游泳,此事父母兄妹人尽皆知。

      如果一切都按照当年的轨迹发展,萧时月会在湖心溺水,醒来后小梅已经被自己所累,死在了乱葬岗。

      而萧时月会游泳成了唯一的变数,虽然她游上了岸没有因为溺水而立即失去意识,但一场风寒怕是在所难免,她不知道自己这副身子何时会撑不住倒下,所以她要在此之前就让小梅撇清干系。

      小梅去到前院已经有段时间了,萧时月没工夫再和萧祁或在这里牵扯下去。

      她哆嗦着自己站起身,因为一直紧缩着保存体温,萧时月抱着自己的胳膊都夹得有些酸痛,一站起身来眼前竟忽地一片漆黑,头也开始变得昏沉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对萧祁或直言道:“七哥,实话告诉你,等小梅带着我祖母一到,我就重新跳回湖里去。如你所说我不会凫水,这事儿阖府上下都知道,他们不会猜到我是自己游上来又自己跳下去的,他们只会看到我在水里,而七哥在岸上。”

      萧祁或又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这句话威胁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利益得失如此显著的情况下,萧祁或不可能不懂审时度势,他最终还是败给了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若是落水时萧祁或站在岸边,回去以后就算萧时月不告状,护着萧时月的人恐怕也会怀疑到这个不得宠的七少爷身上。萧时月想撇清小梅的关系,萧祁或自然也想撇清他的关系,此时离开是最安全的做法。

      连廊上隐约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萧时月意识到时机就要到了,转过身重新朝着破裂成一个硕大冰窟窿的湖面走去,她最后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水面,闭上眼直挺挺地跳了下去。

      “五小姐!掉进湖里的是五小姐!”

      落水的声响在无人的后院传递出阵阵回音,连廊上赶来的人着急忙慌地围着湖救人,家仆簇拥着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是萧时月的母亲,知道掉进冰湖的是自己女儿后吓得险些晕过去。找来大夫人的小梅更是惶恐不安,直觉告诉她绝不能将真相说出来,只能在一旁一个劲的哭。

      原本安静无人的后院湖畔乱作一团,不过这些萧时月都不知道了,掉进湖里后她起初还可以装作挣扎的样子激起些水花来引起注意,但渐渐地,冰冷的湖水再次围绕上来时,萧时月终于支撑不住,便放任意识游离消散了。

      而不远处的假山后,本该离开的萧祁或却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萧时月跳下去消失不见的位置,湖面逐渐归于平静,他也缓步离开了此地。

      ... ...

      隆冬大雪里,两个小丫鬟穿着新制的兔绒夹袄,从西跨院穿过连廊朝外面跑去,脚步声纷乱交叠,院里枝头上将化的雪都震得纷纷落下来。

      “绒枝,怎么跑的这样急躁?小姐还在屋里睡着呢,昨晚好不容易不烧了,可别再吵着她!”

      见是小姐院里的掌事妈妈,绒枝停下脚步来,嘴上却急道:“我正准备去前院找跟老太太说呢,五小姐醒了!”

      赵妈妈一听也喜形于色,小姐这一病就昏迷了足足三日,把老太太和大夫人都急坏了。大夫开了好些药可小姐昏迷着根本喝不进去,连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留在府里住着,有备无患。

      “你去外院找大夫来,小姐眼下刚醒,还得需要大夫来再瞧瞧,我去前院找老太太。”

      院子里的丫鬟都很听掌事妈妈的,闻言绒枝答应下掉头就跑,又被赵妈妈拉住。

      “等会儿,小姐屋里谁看着?她刚好,可千万不能乱跑。”

      绒枝笑了笑,“赵妈妈,您就放心吧,屋里有我姐看着呢!您不信我也该信绒香才是!”闻言赵妈妈放心点点头,“绒香姑娘向来是最妥帖的。”

      如此,两人才敢放心离开。

      而此时屋内的绒香却提心吊胆地站在屋门口踌躇不定。

      她深吸一口气,绕过里屋百鸟朝凤的蜀绣屏风,拨开卧房的暖帘,看到的便是斜靠在拔步床上的少女,她面色如纸,小小的身子坐起来时还颤颤巍巍地,看了叫人忍不住揪心。

      绒枝有些犹豫,慢吞吞地挪到了床边。

      “不是让你去打水吗?”萧时月昏睡了几天,头痛欲裂,她抬眼看绒香空着手站着不说话,还以为她有什么事。

      绒香小心翼翼道:“小姐,要不等赵妈妈回来咱们再梳洗吧。”

      萧时月醒来后得知距离自己掉进湖里已经过去了三天,身边只有绒香绒枝在。她跳进湖里前记挂着小梅的事,醒来没见到人还慌了一瞬,绒香告诉她小梅在大夫人院里才勉强放了心。

      哪怕现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萧时月也还是难以置信,她真的回来了,回到自己还在萧家的时候。

      暖烘烘的屋子里一应装饰都是自己最熟悉的,身下的拔步床是在萧府里母亲先前的嫁妆,就连熏香都是少女时期最喜爱的花果香。

      萧时月按捺住悸动的心脏,强撑着从床上站起身。她有太多想知道的事,太多想见到的人,与其躺在床上空耗焦急,不如出去看看。

      绒香赶紧扶住她,忧心道:“绒枝已经去请老太太了,小姐还是躺回去吧。”

      她知道赵妈妈肯定嘱咐过绒香要看着自己不乱走,于是柔声安慰绒香道:“赵妈妈回来我自会同她讲,祖母惯常饭后服用安神汤药,现在这个时辰正午憩,恐怕绒枝去了也是要等的。我去看看母亲,再去祖母那刚好。”

      绒香赶紧道:“大夫人日前陪皇后娘娘去宝香寺礼佛,小姐更不必走一趟了。”

      萧时月看着她疑惑道:“既然母亲这几日不在府中,那为何要扣着小梅在她院里?”

      绒香只好解释道:“小姐落水前虽然让小梅去找人,但到底是因为身边没个人看着才掉进了湖里,小梅怎么都不该自己把你留在湖边,所以大夫人罚她去小厨房劈柴生火以示惩罚。这是主子的命令,小姐若是去了擅自把小梅领回来,恐怕大夫人那也不好交代啊。”

      萧时月盯着绒香,心中越发觉得古怪,“我何时说过我要去把小梅领回来了?”

      绒枝支支吾吾道,“那、那小姐是打算去看小梅?小姐身子刚刚见好,大夫也说了要小姐静养,外面冷得很呢,小姐要是出去受了凉,大夫人怪罪下来,奴婢...”

      萧时月打断她,“你是我的丫鬟,我让你做的事你只管做就是了,大夫人怪罪下来就说是我让你做的。”

      听了这话,绒香脸上飞快地闪过一种古怪的神色,她小声嘀咕道:“可小梅不也是因为小姐的吩咐才...”

      “才什么?”

      绒香不说话了。

      萧时月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从床上支撑着起身坐到妆台前,冷声道:

      “梳洗,我现在就要去母亲院里。”

      绒香没有骗她,屋子外还是冷得厉害,她从掉进冰湖以后十分畏寒,前世便是如此。所以在冷宫的日子是她最难挨的年月,冬日里每天夜里都如坠冰湖。

      萧时月下意识缩了缩,绒枝还在劝她,“小姐,我们别去了吧,”

      萧时月没理她,抬腿朝母亲院子里走去。应佳玉去宝香寺礼佛,她身边萧时月熟悉的嬷嬷和丫鬟也跟了去。主子不在院里的下人难免松懈些,几个小丫鬟凑在廊下烤板栗吃,笑笑闹闹地玩,都没注意到萧时月来了。

      绒香咳了一声,几个小丫鬟赶紧上前行礼。府里都知道五小姐顽劣,最喜欢欺负下人。虽说在这院子里有小魔头的母亲应佳玉护着,几个丫鬟基本没被萧时月罚过,但现在应佳玉不在,萧时月要欺负她们全屏心情。

      丫头们心里苦不堪言,不是说五小姐受了风寒病得都爬不起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活动了?

      “五、五小姐!大夫人陪皇后娘娘去宝香寺礼佛了,不在屋里。”

      萧时月看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从前就这么吓人吗?

      “我知道,我是来找我的丫鬟小梅的,母亲留她在小厨房做活,你们把她叫出来吧。”

      小丫鬟彼此相互看了一眼,把头低下结结巴巴回话道:“这个...小姐不如等大夫人回来,主子吩咐过,奴婢们也不敢擅自做决定...”

      萧时月皱了皱眉道:“我只是让你们把她叫出来而已,难不成我的人我来看一眼也不行了?”

      丫鬟们纷纷跪下来,就连她身后的绒香都默默地后撤一步,生怕殃及池鱼。

      “小姐息怒,实在是大夫人临走前嘱咐过要看好院里的人,也没有说过小姐来能例外...若是夫人回来知道了,恐怕也会怪罪小姐啊。”

      萧时月平静道:“你不用抬出母亲的名头来压我,今天就算母亲在这,人我也是要见到的。”

      说完她没有再理会这群丫鬟,径直朝小厨房的方向走去,几个小丫鬟吓坏了,边追边劝着拦。萧时月越发觉得一定是小梅出了什么问题。

      胸腔的憋闷隐隐地和上一世小梅死后的感觉重叠起来——

      这些她身边的人看似好言好语地哄着她,实际上每个人都在瞒她。上一世的萧时月是个孩子,不依她的话生气了也只会摔东西。现在孩童的身体里住了个历经风雨的灵魂,谁也不能再哄骗她了。

      萧时月推开小厨房的门,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她从砧板上挑了把趁手的菜刀拎着走到院子里,丫鬟见她提着刀出来,吓得跪了一地。

      穿得毛茸茸的女孩漂亮得像个雪做的娃娃,手里却抓着一柄和她气质十分不符的缺口菜刀,丫鬟们看她两只手拎着都有些吃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她那双小手一个握不住就砍到谁身上去。五小姐从前就是个灾星,生了场病怎么更疯了!

      萧时月提着菜刀走到其中抖的最厉害的一个丫鬟面前,用甜美的声音笑道:“小梅在哪?”

      这丫鬟是大夫人院里年纪最小的,被萧时月一问“哇”地哭起来,立马就指着一间下人住的屋子全交代了。

      “咣当——”

      看眼神就知道,这群小丫鬟都把她当疯子,不过萧时月本就是打算吓唬吓唬她们,并不打算真把人怎么样,她将菜刀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胆子真小。”

      萧时月记挂着小梅,没再和她们计较,跑到那丫鬟指的厢房推开门,本以为会看到鲜活的小梅朝自己扑过来,哭叽叽地说“小姐怎么才来接我”之类的话撒娇。

      结果只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气。

      萧时月慌了神,朝这间光秃秃的房间里唯一的一张草席床上看去,小梅正闭着眼躺在上面;她年轻而苍白的面容没有一点血色,唯有嘴唇中间的缝隙染着赫红色干涸的血迹。床边都是她咳的血,染黑了破败的草席和被褥。

      她赶忙先去喊绒香去找大夫,才来到床边抓住小梅沾了血污的手,听到萧时月的声音,小梅吃力地睁开眼睛,干哑的嗓音再也没有往日的活力:

      “小姐,小梅等了你好久。”

      她话说得含混不清,嗓子已经咳破了,这句简单的话说完又有新的血从嘴角流出来。萧时月慌乱地拿袖子去擦,愤怒接踵而至:

      “她们凭什么把你自己扔在这里!母亲不在,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没人给你找大夫医治?”

      小梅已经回答不了她太多,只能用力睁大眼睛看着萧时月,眼泪像珠子一样不断地从眼眶滚落:

      “小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小梅不想死...”

      “不要怕,小梅别怕...”

      小梅在抖,萧时月赶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抓着她的手不断地搓揉想让小梅暖和起来。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手在抖,眼泪和着血低落在草席上,萧时月无可救药地又想到了前世。

      前世,小梅就是被一张草席裹着扔在了乱葬岗。

      “我明明已经重来了,我明明已经改变了,为什么还是留不住小梅...”

      她知道自己落水病重会连累小梅,但这一世她已经让小梅与自己的落水撇清了关系,她也没有因为呛水太严重而险些丧命害得小梅被驱逐出府,为什么小梅还是死了?

      难道她就算提前知道每个人的结局,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吗?萧时月瞬间被恐惧淹没,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小梅只是死亡的开端,整个萧家的倾颓、萧家满门覆灭,都是板上钉钉的命运。

      不,她绝不能什么也不做,逆来顺受接受前世的结局。

      萧时月强迫自己从惊慌之中冷静下来,她有两世的经历,只要细心对比一定能发现可疑之处。

      前世萧时月因为不会凫水掉入湖中后就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小梅已经被赶出府,她没有机会见到小梅问任何问题,但这一世不同。

      改变的契机就在她落水后上岸,而那时,萧祁或在小梅身边。

      从梅园出来后,萧时月思考了一路。

      谢潇容的话不无道理,如果真的按照她的说法,卓青杨主动结实萧家二房的几个少爷的确古怪。若要说单纯地攀附萧家,他就应该知道萧家如今的辉煌是全靠着大房萧容远的军功撑着,二爷萧容之向来不问朝堂之事,也不要求几个孩子走科举之路,上梁不正下梁歪,二房可谓是从老子到儿子一脉相承的纨绔,就算要巴结也不会挑他们下手。

      但外人都知道萧家五小姐偏偏与这几个不务正业的哥哥玩的到一处。萧时月突然就想起在堂上时卓青杨望向自己时那道不自然的眼神。

      卓家大爷官居三品,卓青杨刚考取了举人,也算是前途大好。户部郎中于大人虽说只是个正五品,但于大人的长女品行贵重,才貌双全,怎么都不算委屈卓青杨,他竟直接拒了这门亲事。

      萧时月不愿在这种事上往自己身上多想,显得好像有些自恋似的,但既然邱蕙都道听途说了皇帝已经有意让父亲回京述职后留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那卓青杨怕是也听说了。现在萧容远还只是个威远伯,若卓青杨来求娶萧容远的嫡女,也许有些不自量力,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若等到萧容远回京任职,爵位恐怕也得再升,届时卓青杨恐怕连萧家的门槛都摸不到,更不必说求娶她萧时月。

      萧时月凝眉细思,越想越觉得这事情蹊跷。

      上一世卓青杨娶的是谁来着?萧时月努力地回忆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她只记得这个人是她前世丈夫宋清岑手底下的人,被重用过一阵,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又弃了,下场十分不好。这个过程她隐约记得,但中间发生的细节她是一概不知。宋清岑当时官做得大,府里光是幕僚就养了许多,每日府里都会来客人,萧时月实在懒得挨个记着。

      卓青杨...好像是娶了个门第不错的夫人,靠着老丈人家和宋清岑的提携,最风光的时候常来宋家,与一些政客大大咧咧地谈天论地十分招摇,如此这般萧时月才对这人有点印象。因为当时觉得吵,要不可能名都记不住。

      既然他上一世娶的夫人极好,也没有来萧家提过亲,谢潇容的说法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因为她的改变,卓青杨的目标也变了?不,如果是这样,萧祁或的提醒恰好证明了卓青杨的问题就出在落水那日。也许,这是一件她前世也不曾知晓的事。

      一直想着这件事,萧时月也没了听戏的心思,估计谢潇容她们因为这事也不愿意在萧府久留了,戏还没唱完就纷纷离席告退。姜氏见萧时月兴致缺缺,以为她身子还没好全,就让她早回去休息了。萧时月没再推脱,请了安回了院子。

      虽已是夜里,回院子的一路上花灯耀眼,远处还时不时传来戏班子敲锣打鼓咿咿呀呀的乐声,热闹得像过年似的。下午被沈月遥泼了茶水,她回去更衣发现自己除了身上的那件根本没有多余几件素色衣服,最后还是穿了身绯色的。

      她实在对不起小梅,明明死了一个人,府里却为她如此热闹喜庆。

      身后跟着的绒香绒枝看得出来小姐心情不好,绒枝忍不住问:“小姐今日怎么了?不光老太太,连二夫人都看出来小姐心绪不宁了,是因为今天这宴席不合心意?”

      萧时月摇摇头:“当然不是,祖母一番心意,我怎能挑三拣四?”

      绒枝没敢说,其实她觉得小姐从病好后人就死气沉沉的,虽然人前还是该笑笑该吃吃,陪着老太太一团喜气的样子,但没旁人时,总觉得和变了个人似的。

      绒香和绒枝互相看了一眼,绒香率先开了口:“小姐可是为着小梅的事?”

      这是今日第一个想起小梅的人,萧时月甚至对绒香都有些感激了。虽然绒香绒枝不必小梅同她亲近,但到底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总是比别人更懂她些的。萧时月点点头,其实她很想同人一起聊聊小梅。

      可绒香却紧张起来,小声劝道:“小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万万不要再追究小梅的事了。且不说出事是在大夫人院里我们管不着,府里有毒害丫鬟这种事要是传开了必然引起恐慌,会让外人觉得大夫人管家不当,萧家门风不正的。”

      萧时月心头一冷,她幽幽地看向绒香,问道:“绒香,如果那日死的人是你,如今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对你的死讳莫如深,浑不在意,依旧每日嘻嘻哈哈吃吃喝喝,府里张灯结彩庆祝你用命换来的我的新生。你的灵魂回来看到这一幕,难道不会寒心,后悔跟了我这个主子吗?”

      绒香垂下眼帘,没在说话。萧时月知道自己说重了,“抱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绒香绒枝都错愕抬头,小姐...竟然会因为一句话给她们道歉?

      萧时月也不是真的怪她们,就是觉得小梅死后还没到一周,府里的人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人,不禁感慨罢了。

      一个下人的命,并不值得主子一直挂念,但好像其他的下人对她的死习以为常,即便是兔死狐悲,也不过二三日的惊惧。

      她们并不知道,对萧时月而言,小梅死了两次。

      孩童看似对苦难的忘性很大,前世的萧时月在得知小梅的死讯后也只是哭了一场,在外人看来她转头就忘了,尤其是萧时月惯以没心没肺的样子示人。但一个人死后的悲痛往往在经年累月的空缺中慢慢显现,往后的日子里无论是未出阁时住在萧家还是嫁入宋家,深宅大院中她看着满屋对她毕恭毕敬的仆从时,萧时月总会想起那个在自己身边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丫头。

      所以她醒来后能再次见到小梅,萧时月很开心,本以为是失而复得,得知命运的她终于可以改变小梅的结局,可没想到竟是殊途同归。

      主仆三人一路无言地走着,路过大夫人院子,远远地看到几个小厮正在角门来来回回忙碌。其中有个穿着粗布短褐的男子也跟着小厮搬东西,看穿着并不是母亲院里的人。萧时月站在暗处留意了一会儿,发现他应该是从外院进来送瓜果蔬菜的。

      “这么晚了,怎么外面的菜贩子还能进府?”萧时月问了绒香,绒香对母亲院里的事也比较清楚,便答道:“小姐也知道大夫人都是一日二食,惯常只用早膳的,所以大夫人院里的小厨房早膳都要做得丰盛些。为了菜能新鲜,大夫人院的菜都是头天晚上送的。”

      “是吗...”

      萧时月眯了眯眼,仔细打量着那菜贩。小梅暴毙后母亲已经清查过院子,来往初入的都是自己人,所以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人。如果是夜里只来一趟走角门进小厨房的菜贩子,的确很容易忽略。

      但萧时月没忘,当初母亲罚小梅的,就是让她去小厨房干活。

      她不能不多想。

      萧时月走上前,看着门口堆着的几个篮子里整齐码着的蔬菜瓜果,弯腰拿了个苹果掂了掂量。不远处那菜贩子看到萧时月一愣,快步走过来行了个礼。萧时月随口道:“你是给母亲院里送菜的?我看你这水果都不错,以后来白天也来我院里送一份吧。”

      菜贩子赔笑道:“小的这水果难得能入五小姐的眼,只不过我这挨家挨户送,每日都定量的,这一下要多出来好些。”

      萧时月冷笑道:“你这菜贩子倒是好笑,竟有送上门的生意还不愿做的,不过多我一户的瓜果罢了,怎么就多出好些来了?”

      菜贩子低下头赔罪,“五小姐恕罪!不如这样,明日开始我给大夫人院里多送些水果来,也好叫下人匀出来些给小姐尝个鲜。”

      萧时月把手里那苹果扔给她,拿手绢擦了擦手,一副瞧不上的样子道:“你既说要尝个鲜,那你给母亲院里晚上送来我还尝什么鲜?罢了罢了,事真是多,我还不稀罕你这些破果子。”

      说罢,萧时月便没再管他回到自己院子,看上去不过就是路过临时起意问了句,还是往日那副想一出是一出的刁蛮样子,菜贩子摇了摇头,送完瓜果蔬菜就出了府。推着空了的车子从萧家出来绕了个弯,又四处䁖了一眼,最后闪身进了卓家的小门。

      锦团阁内,萧时月坐在堂前慢慢地饮着一盏茶,一个样貌身形都不太起眼的小厮蒙着夜色小心进了屋,见萧时月在等着,回话道:

      “小姐,那菜贩子竟真有问题!我一路跟着,见他从萧府出去后还装模作样地围着胡同绕了两圈,鬼鬼祟祟地,最后进了卓家的门。”

      萧时月一抬眼皮,果然是卓青杨。

      绒香绒枝一直站在萧时月身边,心中疑惑又震惊,她们是跟着小姐回院里亲眼见她吩咐允福出去跟着菜贩子的,起初还不明白小姐要做什么,现在才惊觉自家小姐竟真的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有主意的。

      绒香不禁问道:“小姐,你是怎么发现那菜贩子有问题的?”

      萧时月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的茶水空了,一旁的绒枝都忘了续水,跟着微微探身认真听着。

      “他一个外面的菜贩子,进府送菜连路都要府里下人带着才能到大夫人院里,却一见我便喊我五小姐,他是如何知道我是小姐,且家中排行第五的?”

      绒枝一拍手道:“对呀!而且这种菜贩子一般都巴不得地能攀上府门里的长期买卖,他却支支吾吾再三推诿,我还真以为是他卖的那水果特金贵,拿不出更多货来呢!”

      萧时月招手让允福走进,吩咐道:“明天你再跟着这个菜贩子,他去了哪见了谁都记下来告诉我。”

      允福在锦团阁一直都是在院子里做些力气活,小姐从来都不和他说话,如今竟当他心腹一般委以重任,还让他进到屋里回话。允福心口都砰砰直跳,嘴上连连答应着一定办好,心想小姐终于看到自己,要重用他了。

      等允福下去,萧时月知道绒香绒枝疑惑,也没打算瞒她们,这事她没法从到到尾亲自去查,让她们知道也是好后面做事。

      “我怀疑小梅的死和卓青杨有关,从这个菜贩子身上下手去查,一定能查出些什么。”

      绒枝点点头:“我们都听小姐的。”

      绒香虽然没说什么,但望着自家小姐那张淡定从容的侧脸,对她从前不着调的印象也悄然改变了。

      萧时月先前反问她的话还犹在耳边,如果她是小梅,会怎么想?

      小梅已经没了,绒香不会知道小梅的想法,但如果真的换做是她见到小姐如此在意自己,大概也能含笑九泉了吧?

      绒香怔怔地想。

      *

      满屋子的人都傻了,甚至二房那几个天天和萧时月混在一起的哥儿都没反应过来,萧时月口中的这个“七哥哥”是谁。

      他们打了个冷颤,萧时月从来都是直呼萧祁或大名的啊!

      就连萧祁或也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这小姑娘今天莫不是吃错药了。

      萧时月甜甜地对众人笑着,一眼都没有看萧祁或,继续道:

      “反正,七哥读不读书的,家里也轮不着他去科考,耽误两天也没事吧?”

      萧祁或闻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盖住眸中一片冷色。果然,在他身上萧时月从来都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不过是为了再羞辱他一回。

      知道萧时月什么脾性的这几个小少爷才不信她是真为了他们的功课考虑,让萧祁或陪她,绝对是五妹妹又想到了什么整蛊三房这个晦气庶子的鬼主意,一路上指不定要怎么祸害他呢!

      想到这,几个小子幸灾乐祸起来,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们清楚自己这个小妹的手段,最是会折磨人的,若是捅了篓子,往姜氏跟前掉两滴眼泪,姜氏立马就能给她摆平一切,任谁也不敢有异议。

      有一次,她让萧祁或陪她上街采买东西,故意买了好几方砚台让他拎了一路,说是要拿回府里给少爷和老爷习字用。那时候萧祁或年纪也小,没什么太多机会出府门,更没见过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面。不过是在文房肆里多看了两眼毛笔的功夫,萧时月就偷偷地带着下人坐车打道回府了。

      回去以后也没和任何人说七少爷还在外面,平日里阖府上下也不在意七少爷,竟一整晚都没有一个人去寻他。直到次日三房的婆子见七少爷迟迟不起,进了屋才惊觉他昨晚压根没回来。

      等到萧府的人出门寻他,萧祁或早就自己找到了路回了府,只是在府门外迟迟不敢进门,在门前缩着硬是挨了一晚上。原来,是因为萧时月让他搬着的砚台在回府的路上跌碎了,他怕回去以后萧时月再拿此事到祖母面前告状罚他的跪,才宁可在府门外挨冻也不愿主动回去。

      说出去好歹是堂堂萧家少爷,竟被个小丫头逼得差点成了街头的乞丐,姜氏一看这事险些闹出萧家去,怕被人传苛待庶子的闲话才训斥了宝贝孙女,免了萧祁或的罚。从那以后萧时月偃旗息鼓了一阵子,只在府里欺负他。只要不闹出萧家的大门去,姜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的高兴了。

      虽然对现在的萧时月来说,那些事已经是上辈子久远的事了,但说实话,她都没忘。

      她没忘不是因为她记性好,是因为后来她被萧祁或整得半死不活,萧祁或在她耳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帮她回忆,回忆自己从前是怎么欺辱他的。

      想到这儿,萧时月看着不远处萧祁或徒然冷下来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寒噤。

      刚刚那么说,也是因为怕众人起疑。毕竟印象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生病前她明明把萧祁或当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结果病了一场突然对他阿谀奉承起来,任谁都会觉得她脑子被烧坏了。

      萧时月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不急不急,她重生回来的时间点还很早,现在的萧祁或还没有考取功名,根本没有什么资本一朝翻身,只是个心智比同龄人成熟些的阴郁少年。她可是萧家的掌上明珠,怂什么!

      又聊了几句,姜氏便说自己乏了,便叫大家散去各回各房,只是唯独留了萧时月。

      “五丫头留在我这侍候。”

      萧时月还记得,这是自己和祖母的暗号,意思是要单独和她说些要紧话。

      人都走干净了,姜氏屏退了婆子丫头,屋里就剩下了祖孙二人。姜氏才坐到她身边,刮刮萧时月的鼻子问道:“小皮猴子,又憋着耍什么坏呢?”

      还真是瞒不过祖母,萧时月无奈地笑道:“祖母,我能坏到哪里呀,我是真觉得七哥反正也是闲着,陪我走一趟也不耽误什么。”

      姜氏才没这么好糊弄,这个孙女可是她看着长大的:

      “别想蒙我老婆子,你从前可绝不会对他这么客气,现下竟当着众人喊起七哥来了。”

      萧时月险些咬了舌头,她只记得自己以前不爱叫他哥哥,难不成当着满堂人的面也直呼他大名吗?未免也太不恭敬!

      她前世后来嫁的是清河宋家,祖上出过两任太师,出了名的书香世家,宋清岑为人古板,克己复礼,宋家夫人和老太太都是最看重礼教的。她前世嫁过去后因为散漫惯了吃了不少亏,几乎日日都被老太太喊去站规矩。宋家高门大户,她又在宋清岑身边,日子久了耳濡目染,整个人的气质都恬静了许多。

      在宋家的那几年对她而言实在艰难,但也无可避免的成就了刻在她骨血中的习惯,即便现在回到了萧家,回到了她最无忧无虑的儿时,再让萧时月撒泼打滚,娇蛮霸道,她反而有些畏首畏尾施展不开了。

      “祖母,你放心吧,我现在长大了,都有分寸的。”

      萧时月拍着胸脯保证,可惜姜氏是信不了一点儿的,这丫头向来做事没什么章法,但决定的事又特别倔强,她都有点管不住,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嘱咐道:

      “罢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但我只叮嘱你一件事。你七哥这个人对什么事都淡淡地,看似是漠不关心,实际上他心里有本账。”

      萧时月暗自佩服姜氏,老太太活了一辈子,比她两辈子看人的眼光都准。

      姜氏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虽然祖母知道你不喜他,但还是尽量不要把他得罪他狠了。赶狗进穷巷难免遭反扑,一无所有所以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人一但没了底线,即便他是个不得宠的庶子,也能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来。”

      也正因如此,姜氏对待萧祁或一直是不远不近地,太把他当回事容易多生出些心思,但若是他过得太差,难免怀恨在心。所以在明面上还是一碗水端平,三房该他的吃穿用度和月例银子都是分文不少,其他少爷去的书塾他也去得,出去还是体体面面的萧家少爷。

      姜氏一直是防着萧祁或的,当年时月把他扔在文房肆,他能自己找到路回来,宁愿在府门外空坐一夜也不敲门进去,不是因为他畏惧萧时月,而是故意的。

      如果走丢在外面,纵然萧家人把他找回来,姜氏也只会觉得孩子不认路,怪两句萧时月欺负哥哥。若他敲门回府了,萧时月没得逞,气发泄不出来,自然会拿着砚台被摔坏的事要姜氏罚他。

      唯有在府门外坐一夜,来往的路人看他的衣着知道他是萧家的孩子,把这事上升到萧家脸面的地步。姜氏还会因为他懂事怜他,不仅罚了萧时月,他还是无辜的。

      那时的萧祁或毕竟才九岁,即便他已经开始懂了算计人心,姜氏活了大半辈子,也没那么好骗。

      况且,当年三房发生的事...姜氏始终对这个孩子存了份疑心。

      见姜氏脸色有些凝重,萧时月摇了摇她的手臂甜甜道:“我都明白的祖母,我对他好点就是了?”

      姜氏有些怪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我看不起你,你知道怎么对人好吗?你啊,不欺负他人家就烧高香了!”

      萧时月吐吐舌头,姜氏觉得她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小孙女的头:

      “不过,你也不用怕了他去,你是萧家的嫡小姐,出去有父兄给你撑腰,家里有我这个老婆子护着。萧祁或再厉害,他出身摆在那,总归翻不起什么大浪。”

      而且,姜氏拜托过教书先生特地留意过萧祁或。教习几个哥儿的是前翰林院学士,最是会看人识才的。连他都说萧祁或资质平平,悟性一般,因为小时候疏于管教,现在只是跟上二房几个少爷的进度都由些勉强。

      姜氏也就放心下来,这种人,一朝得势,必然不会令曾经瞧不上他的人好过。

      萧时月有些感动,哪怕知道未来将要发生什么,只要在祖母身边,她就觉得安心。

      她又在姜氏的怀里窝了一会儿,等到她该去休息了才离开,没想到刚跨出正院的门,就看到了连廊下站着一个少年,正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萧时月呼吸一滞,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单独和萧祁或对上。

      他现在的年纪刚刚脱了稚气,本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他却比同龄人看上去成熟沉稳,因此总令人觉得有些异常。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四下无人时,他的背脊都是挺直的,像一张始终紧绷着的弓弦,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什么人会暗害他似的。

      萧时月站在原地,先回想了一遍上辈子小时候自己对萧祁或是什么态度,又深吸了口气,壮了壮胆子,才朝着萧祁或走过去。

      萧时月闪身到了旁边的假山后面。

      只见连廊的另一头几个少年大笑着朝萧祁或走来,正是去而复返的二房几个少爷。

      萧时月心中一凝,前世她带着二房的几个小子在府里称霸王,最喜欢的就是带头欺负萧祁或。

      二房都是庶子,二爷萧容之又是个浪荡性子不爱管家中闲事,小沈氏刚嫁进来时少爷们性子都定了也不好管教,有了萧时月这个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带着,更是出产不来什么好东西,几个少爷越长越歪,也就在长辈面前装装乖,在人后大有些无法无天的意思了。

      眼下他们和萧祁或对上,绝对不会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场面。

      果不其然,八少爷萧乾向来最看不惯萧祁或,带着其他几个弟弟上前将他围起来,冷嘲热讽道:

      “喂,三房的,你杵在这干什么呢?该不会是怕回去的路上撞见我们,所以才躲在祖母院子里不敢出来吧?”

      萧夏秋嘻嘻笑着从萧乾身后钻出来,他个子矮些,不像萧乾一样长得和萧祁或一般高,看人还要仰着头,哪怕是出来嘲笑萧祁或两句也得站在萧乾身边才勉强有点气势。

      不过平时萧时月在的话,萧夏秋绝对就站在妹妹身边了。身高算什么,府里谁还能比他那个五小妹更有气势?

      萧夏秋酸溜溜地说:“八哥,他什么时候怕过咱们呀,你忘了祖母把五妹妹留下说话了?我看他这是在等五妹妹呢!”

      萧乾脸色微愠,想到刚在屋子里萧时月提出要去怀安竟指名要萧祁或陪同,萧乾心中就一阵不爽。虽然知道以萧时月的性格这趟怀安之行带上萧祁或绝对是没安好心,但五妹妹那声反常的“七哥哥”,总是让他心里觉得怪怪的。

      “你等在这里,到底打算跟五妹妹说什么?”萧乾上前一步,故意压低了语气皱眉道。

      可惜从始至终萧祁或的表情都淡淡地,丝毫没有被他们围着质问的自觉:

      “我与她说什么,又与你们有什么干系。”

      萧祁或眯了眯眼,他早就知道二房这几个游手好闲的少爷会去而复返,他们和萧时月都是一个德行,一但注意力引到他身上就不会善罢甘休。萧时月在堂上的那声“七哥哥”,恐怕是让这几个人生出些危机感来了。

      萧乾气得举起拳头来就要往他脸上招呼,被身后的十少爷萧夏冬拉住,萧夏冬是二房这几个少爷里相对来说比最稳重的,和萧夏秋同一庶母所出。

      他压低声音提醒:“八哥,别在这和他起冲突。”

      萧乾瞬间冷静下来,险些忘了,他们还在祖母的院子里呢。萧祁或名分上毕竟是他们的哥哥,在祖母的院子里打了自己兄长,这事虽小但到底有违纲常,祖母最不喜府里生出这种有损萧家门风之事。

      但他绝不能忍受在萧祁或这吃瘪。

      他是二房的庶长子,萧祁或是三房庶长子,虽说在府里大家都不待见萧祁或,但在外还是不免有人拿萧乾和他作比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重返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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