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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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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洪怔愣两秒,“哦、哦哦。”
手忙脚乱,总算把铁罐里的引线捋了出来。
季好在引线之下铺了一层松针。
赵洪轻易就点燃了。
很快,一股尖锐的金属铁锈味儿伴随着干燥的呛辣、腐败鸡蛋的腥臊,萦绕在众人四周,片刻后,混合成了类似硝烟加腐烂辣椒酱的独特臭味。
就像臭鼬边放屁边往人眼里撒辣椒面。
大家不清楚猎户们做出来的各种玩意儿,毫无心理准备,被熏得直呼要了老命。
季好闻惯了,面不改色,“跟上。”
就听又有两声狼嚎传来。
其他人不敢吱声,肃着脸,握紧了武器。
于先秋是第一次经历,当下膝盖发软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牙齿都在咯咯打架:“好妹儿,你要把哥哥们安全带回去哦……”
季好白了他一眼:“你废话真多。”
如果只有她自己,她会绕到下风口,免得暴露气息被狼群发现。
现在不用绕。
最重要的是也没时间绕。
老话讲,听嚎防三,见影就撤。
说的是头狼先嚎,其他狼跟着,两到三遍或嚎叫声从长变短就要发动攻击。
现在是隔了时间的第二遍,声音尚算悠长,显然在对峙期。
等头狼确定危险度低,才会进攻围困。
当然,也有例外。
季好希望今天遇到的不是例外。
她示意带锣的敲起来。
“铛!”
敲锣的人化害怕为力量,这一刀敲下去……
大家耳朵要被震聋了。
“铛——”
“铛铛——”
第一声锣声响起,董婷觉得自己产生幻觉耳鸣了,“你们……听见了吗?”
她抬头问同伴们。
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有锣声,有人来了。”
“嗯,听见了。”
“有人来救我们了。”几人喜极而泣。
这一激动,提着的那股劲儿就不免松懈了。还没轻松两秒,后颈汗毛再次立了起来。
围困他们的四头狼仅仅退后两步后又同步向前迈了几步。
狼爪碾碎地上枯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下,一下,叫人头皮发麻。
这一刻,几人好像看懂了这群畜生的用意:
——恐惧锣声却更不想放过他们。
绝望之际,董婷破罐子破摔,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我们在这儿,有人吗?有人能听到吗?”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够大,一定能传出去。
实则不然。
两队人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米,可林子的路弯弯绕绕,忽上忽下,董婷的声音只传出一小段距离,就被密密麻麻的树木消解了。
而跟几头狼对峙了近半小时,这几人心中的那根弦已绷到了极致。
原本几个男知青举着火星子四冒的棍子,死盯狼群形成了一种威慑,狼只敢围不敢贸然进攻。
董婷这一喊却起到了泄势的效果。
大家心里恐惧再也压不住,破栅而出,都跟着嘶吼大喊。
偏偏狼是敏锐的动物。
它们能清晰察觉到“猎物”的恐慌程度。
就见最前面那头尾巴突然水平绷直,前肢下压,以惊雷之势腾空飞起。
“啊!!”
董婷的尖叫声刚冲出嗓子眼,头狼的獠牙已逼近她的喉咙。
她下意识抬手挡。
又是一声惨叫,小臂上的肉都被撕掉了一块。
另外几人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毫无章法地挥挥舞木棒,时不时传出吃痛声。
一头狼直奔眼镜男的胳膊。
他趔趄后退,却撞到了站在他身后,呆若木鸡的辫子女同志。歪打正着,悄悄绕到侧翼要她咬脖子的另一头狼扑了个空。
就在大家以为真完蛋时,缠斗不休的几头狼咬人动作突然停了。体型最大的那头鼻头动了动,不知在嗅什么。
随后撒开嘴,“嗷!!”了一声。
几头狼便咻地一下放开了到嘴的猎物,迅速蹿入东面林子。
季好等人转过又一个遮挡视线的山坡,终于看到了微弱的火光。
只是心一直悬着——
方才出现了第三次狼嚎,知青们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众人向火光处小跑。
边跑边敲锣,心里沉甸甸的。只能不断在心里祈福,望老天保佑,找到的千万得是活的。
待走近一看,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太惨了。
地上好几滩血,狼毛,狼指甲,暗红色的血肉……
知青们负伤严重,死里逃生后木呆呆的,只能断断续续发出痛苦的呻|吟。
有的肩膀撕开裂口,皮肉翻卷;有的锁骨挨了几爪;最严重的是短发女同志,手臂肌肉裂开,腰间衣服被爪子划开,腹部血肉模糊。
人满头大汗,似乎痛晕过去了。
于兆和担心死人。
额头急出了好几道皱纹,又不敢拍他们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只能蹲旁边问:“还清醒不,看得清人吗?”
“别怕,我们来救你们了。”
“嘶——”
“来得这么晚还说救我们,嗷,啊!”
“老子几个自己把狼打跑的,你们就是不重视知青,不把我们的命当回事……”
叫谷军的男知青骂骂咧咧。
骂村里民兵队是摆设,是废物,骂动作太慢害他们差一点就葬身狼腹,骂不负责任,没有保护好人民……
即便痛到五官扭曲,也没停嘴。
村里人被骂得肝火狂烧。
怨这怨那,怎么不怨自己没有自知之明乱闯?
看着这群年轻人浑身撕扯伤,实在惨不忍睹,才忍下不反驳。
可季好也年轻啊。
甚至比知青们还要年轻,年轻人,火气就旺。
那是一点儿不惯着:“虽然没有活蹦乱跳,但还可以吱哇乱叫。吔,精神很足呀,看来没伤得多严重嘛。”
“兆和叔,我们还是来太早了。”
她说话是那种笑笑的调调。
仿佛跟人打趣儿似的,但每个断句最后一个字的语调总会拉长、拐弯,出来的味道就满满的不对劲儿。
回完嘴,就懒得管怨愤转嫁的知青什么反应。季好扭头:“兆和叔,你们帮男知青处理伤口,我负责她们俩。”
她将随身布包里带着的小瓶白酒和止血药递了一份给于兆和。
“先用酒冲洗伤口,狼的口水有毒,不冲干净很容易得恐水病①。上完药晾一晾,不要立刻包扎。”
一行人里没有赤脚大夫,用的是猎人遇到危险,在缺乏各种药物的前提下不得不用的紧急手段。
处理完董婷的伤,季好发现六人里有一人的伤轻得叫人感到诧异。
是那个叫贺巧珍的知青。
除了衣服脏辫子乱、脸上几道划痕,外加吓得懵怔恍惚,四肢是唯一全乎的。
属实幸运。
简单处理完大家的伤,民兵队的小伙子们砍树砍藤,用最短的时间做了几个临时担架。
贺巧珍腿软,走两步身体东倒西歪。
于兆和只得安排了于先秋背她。
进山用了快两个小时,回程时季好改走另一侧。那条由采药人踩出的小路比来时短了三分之二。
直到晨光熹微,村子的轮廓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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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翻墙!”
“嘘~”
“爸爸,你小点声!”
季好蹑手蹑脚进屋,端起搪瓷缸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盅水。
看到地上编到一半的藤席,她很不高兴:“都说了我会安全为先的,你还熬夜等,哼,一点也不相信你女儿的本事。”
“相信,哪里不相信?”
“我女儿最厉害了,但是爸爸还是担心你噻。”
别看季四勇浓眉大眼,相貌粗犷,脸上还有一道占据半张脸的刀疤,看起来不好相与。
其实他是一个性情很敦厚,待外善良,待内温柔的人。
“跑了一夜,肯定饿得心慌了。锅里蒸了包子,快去吃。”
季好嘿嘿笑,小模样得意得很。
如果有尾巴,这会儿指定翘上天了:“昨晚妈妈还吓唬我,说给我吃竹笋板板,哼哼,就知道她口是心非。”
季四勇冲闺女挤挤眼:“可不就是嘛,你妈那个人呀,就是口是心非。”
木制墙的隔音……
隔了,又好像没隔。
左屋的于半芹向来觉浅,一醒就听到爷俩在背后说她小话,互相告状,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故意把被子抖得“噗啪”响,堂屋顿时鸦雀无声。
等她不紧不慢趿拉着草鞋出来,爷俩一个埋头编席子,一个蹲门槛上啃包子啃得正欢,还假装看天色呢。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大姑娘蹲门槛上吃东西,你还好小哦~~~”
季好差点被包子噎着:“妈妈,你就不关心一下我有没有手痛腰痛脚痛吗?也不问问人找到没?”
于半芹拿起葫芦瓢。
给围着院墙种的两垄菜浇水,眼皮都不抬:“那找到没嘛?”
敷衍,太敷衍了。
不过不妨碍季好吹牛的热情:“我出马,那必须找得到。”
她站起身。
一条腿踩门槛上,另一条腿站门外。
把最后一个包子咽进肚,双手往腰上一叉:“要不是我们到得及时,他们估计成狼的口粮了。”
“就是,我们好妹儿厉害得很。”
季四勇在吹捧闺女上头经验老道,但说完感觉哪儿不对,手上的活儿停突然停了。
“你们遇到狼了?”
季好正得意呢,想也没想就应声:“昂!”
葫芦瓢“咣当”丢水缸里。
于半芹进屋,湿漉漉的手往季好后背一拍:“昂,昂?”
这一巴掌带着井水的凉意,啪地印在季好背上,激得她打了个激灵。
她下意识脖子一缩。
老妈的手就像扫雷似的在她身上拍打起来——从肩膀到胳膊,从后腰到膝盖弯儿。
“妈妈,妈,别急。“
这会儿没外人在,季好可不敢躲,“那狼没跟我们打照面就被烟熏走了。“
确定女儿果真半根毛都没伤着,于半芹重重哼了声,斜了一眼。
手突然停在她耳朵上。
季好顿时龇牙咧嘴:“诶,诶诶,痛痛痛。”
“还知道痛?”
于半芹冷笑:“昨天我还没说几句,你衣服就穿好了。喲,还知道玩先斩后奏。”
“要不是于兆和在,当时我就给你来个风车车!”
季好嘿嘿,冲她讨好一笑。
赶紧把耳朵从老妈的铁砂掌里解救出来,瞬间跳开一米远,跳到她打不到的地方才理直气壮反驳:“我是民兵团的女兵,怎么可能不去?”
她下巴抬得老高。
眼睛明亮,活像宣传画上朝气蓬勃、斗志昂扬的女兵:“再说,就算我老老实实睡觉,那也逃不开。”
不是为顶嘴而顶嘴。
季好有正经理由:“能上山的就这么几个人,兆和叔如果喊不到我,不出半小时,嘎公就来给你做思想工作了。”
“拖拖拉拉后,还是得去。”
“如果成功把人全乎着找回来还好,但凡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拖延时间的责任就全落咱家头上。”
知青不能出事,尤其在高考刚结束的节点。否则肯定出现居心不良的人给村里扣一个对政策不满的帽子。
等轮到买秋种、交公粮、评先进时,这一茬就是抨击大于村生产队的凭证。
社员们切身利益受损,自然要找人出气。自家不就成众矢之的了吗?
嘎公又不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哼!
当然,最后一句季好只在心里嘀咕。一旦说出口,就太伤妈妈的心了。
可就算不说,于半芹能不知道吗?
当年季四勇出事,作为大队书记的老岳父不仅不帮忙争取补偿和奖励,还在旁边敲边鼓劝季四勇收徒弟。
集体利益高于一切、勇于奉献的道理他们也懂啊。
还一直在践行。
可是做出牺牲的明明是季四勇,最后却成了于克光的勋功章。
外人说起来,只说他这个书记当得好,大公无私,教得女儿女婿也是好的。
季四勇的功劳则一点一点黯淡无光。
连稍有迟疑,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收徒这点都成了一些人嘴里的“自私”。
正因为知道得太清楚,于半芹昨晚才没强行阻拦,却也更心疼女儿。
“好妹儿,苦了你了。”
“你投到我肚子里,从小精灵又听话,我和你爸爸对不起你,不能让你过好日子不说,还让你这么早就扛起一个家……”
“嗯,爸爸妈妈确实对不起你。”
季四勇是个憨厚感性的人,听媳妇儿声音发颤,他那一双牛眼也包着泪。
季好愣了愣。
哭笑不得:“……我一点儿不觉得苦。能提前给你们养老,我很开心呀。”
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
她记得发高烧时爸爸连夜带她到县里看大夫,回来摔到河里;记得每个雨天,妈妈会带着蓑衣特地到学校接她……
她不觉得自己委屈。
季好掰着手指数:“我以前过得比秋芬他们都要好……”
这种好不在于吃穿优于其他人,而是在于她想要什么,但凡家里有能力,就会满足她。
好比念书……
大多数同龄人念到三四年级就不念了,她一直念到了初中。
再好比她身体好后就爱往山里蹿。
他们没有一味拦着,而是给她讲述山林相关的知识,教她辨草药、认兽踪,专程给她做了小弓,改了猎枪。
“……才没有对不起我呢。”
季好眨眨眼。
轻快地蹦回于半芹身边,故意把脑袋往母亲肩头一歪,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不过,你非觉得对不住我,那就……”
“以后少说我两句噻。”她伸出两根手指,在于半芹眼前晃了晃,又迅速缩回一根,“还有……”
“把风车车打入冷宫。”
“耳朵拧多了就要变成招风耳了,多难看啊。”
于半芹:……
张了张嘴,最后只伸手在季好额头上轻轻一戳:“鬼灵精!”
见母女俩雨转晴,乐呵呵的,季四勇也忍不住“嘿嘿”笑出声。
忽然——
于半芹想起昨天三嫂旁敲侧击的那些话,脸上笑容淡了淡:“你最近跟卫华通信没?”
季好摇头。
“是你没写,还是他没寄?”
季好眼睛眨了眨,最近又是掰苞谷,又是给稻子追肥断水,哪来时间?她回忆了一遍上次通信的时间,随口答了一句:“上封信大概在二月份。”
于半芹最后一点笑容撑不住了。
处个对象半年不通信,这正常吗?
再瞥瞥一点儿没觉得不对劲的闺女,哎哟,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