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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逃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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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TTV基地,凌晨两点十三分。
贺嘉树趴在宿舍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手指死死揪着床单。
耳边一遍遍回放着几小时前那场争吵,每想一次,胸口就堵得更厉害一分。
这是他来TTV青训营的第三个月,也是第一次和靳承修吵架没吵赢。
事情起因很简单。
——下午的训练赛后,靳承修夸奖了对手战队的辅助,说对方“操作细腻,意识出色。”
这本是职业选手间再平常不过的客套,却让贺嘉树瞬间炸了毛。
“他哪里强了?”贺嘉树当场摔了鼠标,“刚才那波团战要不是他们打野支援快,我早就单杀他了!”
靳承修皱眉:“接受别人的优点不代表否定自己。作为职业选手,你要学会...”
“我不要听!”贺嘉树打断他,声音又尖又利,“你明明是我的队长,为什么总帮别人说话?”
“贺嘉树。”靳承修的声音冷了下来,“别无理取闹。”
就是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贺嘉树的怒火。
无理取闹?
他只是想要靳承修全心全意的认可,这有什么错?
接下来的争吵像一场暴风雨,贺嘉树把这段时间积攒的不满全倒了出来。
——靳承修接受粉丝的礼物、和女解说友好交流、现在又夸奖对手...每一条“罪状”都让他的声音提高八度。
而靳承修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以往这种时候,他要么耐心解释,要么无奈退让,但今天他居然一反常态,严肃地指出贺嘉树的任性会影响整个团队,最后甚至说了句“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吃亏。”
贺嘉树当场红了眼眶,摔门而去。
“混蛋...笨蛋...白痴队长...”贺嘉树现在想起来还是气得要命,拳头捶在床垫上,“凭什么说我无理取闹...”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次靳承修居然没有来哄他。
往常不管吵得多凶,只要他躲起来生闷气,靳承修总会找过来,揉揉他的头发说“别闹了。”
但今天,整整六个小时过去了,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嘉树猛地坐起来,胡乱擦了擦发红的眼睛。
好,既然靳承修不在乎他了,那他也不要留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
贺嘉树跳下床,从床底下拖出尘封已久的行李箱。
——那是他来TTV时带的,本以为再也不会用上。
收拾东西的过程又快又狠。
衣服胡乱塞进去,洗漱用品直接扔进塑料袋,最珍贵的键盘和鼠标被小心地包裹在T恤里。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贺嘉树甚至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
最后环顾一圈这个住了三个月的小房间,贺嘉树的视线落在床头那个半旧的玩偶上——那是上个月在游乐场赢了游戏靳承修送的,他咬了咬牙,一把抓起玩偶塞进行李箱最底层,眼不见为净。
“再见,TTV。”贺嘉树小声说,轻轻关上门,“再也不见。”
走廊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提供微弱照明。
贺嘉树踮着脚尖,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移动。
他知道哪里有监控,哪个地板会吱呀作响,这都是他三个月来“探险”的成果。
基地后门旁边有个矮窗,窗外是修剪整齐的灌木丛,跳下去就是自由。
贺嘉树早就勘察过地形,这个点保安在打盹,绝对万无一失。
就在他即将碰到窗户把手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大半夜的,小王子这是要去哪啊?”
贺嘉树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周焕宁靠在墙边,手里转着车钥匙,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仿佛早就等在那里。
“关、关你什么事!”贺嘉树强装镇定,声音却不争气地抖了一下,“我出来...出来散步!”
“带着行李箱散步?”周焕宁挑眉,“新潮流?”
贺嘉树的脸刷地红了:“我...我...”
“行了,别编了。”周焕宁打了个哈欠,“队长说你今晚肯定会跑,让我在这儿守着。我还跟他打赌说你没那么幼稚,结果...”他耸耸肩,“我输了一百块。”
贺嘉树如遭雷击。
靳承修早就知道了?
“让开!”羞恼之下,贺嘉树一把推开周焕宁,拖着行李箱就往正门冲。
“喂!”周焕宁在后面喊,“那边也有——”
贺嘉树没听完就拐过走廊,然后猛地刹住脚步。
正门口,靳承修抱臂而立,月光从玻璃门透进来,给他镀上一层银边。
四目相对,贺嘉树的心脏狂跳,像是要冲出胸膛。
下一秒,他掉头就跑。
“小树!”靳承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贺嘉树充耳不闻,拖着行李箱在走廊里横冲直撞。
箱子撞到墙角弹开,衣物散落一地,但他顾不上捡,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个让他又气又委屈的人。
“操!”周焕宁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这小兔崽子跑得真快!”
贺嘉树灵活地钻过训练室,从侧门溜出去,冲进夜色中的花园。
夏夜的风拂过发烫的脸颊,草坪在脚下发出沙沙声。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加速。
“贺嘉树!”靳承修的声音越来越近,“停下!”
“就不!”贺嘉树边跑边喊,声音带着哭腔,“你管我去哪!反正你也不在乎!”
他冲向围墙边的一棵树——那是他早就选好的“逃生路线。”
只要爬上树,就能翻过围墙。
贺嘉树扔下只剩几件衣物的行李箱,灵活地攀上树干。
“你干什么?危险!”靳承修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
贺嘉树不理他,继续往上爬。
就在他即将够到围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下来!”靳承修命令道。
贺嘉树拼命踢腿:“放开!”
拉扯间。
贺嘉树一个不稳,从树上栽了下来。
他紧闭双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靳承修接住了他。
“抓到你了。”靳承修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有些喘,“小混蛋。”
贺嘉树挣扎着想逃脱,却被抱得更紧。
靳承修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心跳又快又重,隔着薄薄的T恤传来阵阵热度。
“放开我!”贺嘉树声音发颤,“我要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靳承修的声音软了下来,“别闹了,好不好?”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贺嘉树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不是!你...你讨厌我了!你夸别人...还凶我...还说我无理取闹...”
靳承修叹了口气,把哭得发抖的少年转过来,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我没有讨厌你。永远不会。”
“骗人!”贺嘉树抽噎着,“你...你都不来哄我...”
“因为我在反思。”靳承修捧起他的脸,“我在想,是不是我一直以来的纵容,才让你变得越来越任性。”
贺嘉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所以...靳承修是故意的?
“但你跑出来是真的吓到我了。”靳承修揉了揉他的头发,“万一出事怎么办?”
“我...我只是...”贺嘉树语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
逃跑?
翻墙?
他以为自己在演青春偶像剧吗?
周焕宁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抓、抓到了?”他弯腰撑着膝盖,“小兔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靳承修把贺嘉树往怀里带了带:“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周焕宁看看哭红眼的贺嘉树,又看看一脸无奈的靳承修,识趣地摆摆手:“行,我走了。”临走前,他冲贺嘉树眨眨眼,“下次逃跑提前告诉我,我帮你规划路线。”
等周焕宁走远,靳承修才松开贺嘉树,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走吧,回去。”
贺嘉树站着不动,脚像生了根。
现在回去多没面子啊。
但他又能去哪呢?
那个所谓的“家”只有酗酒的养父,连TTV的十分之一温暖都没有。
靳承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我煮了面,再不吃就坨了。”
“...什么面?”贺嘉树小声问。
“你最喜欢的牛肉面。”靳承修笑了笑。
贺嘉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确实饿了,吵架后就没吃晚饭。
“...那好吧。”他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就吃一口。”
靳承修的宿舍比青训生的宽敞许多,有独立的小厨房。
一进门,贺嘉树就闻到了牛肉面的香气,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但他强忍着没表现出来。
“坐。”靳承修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贺嘉树乖乖坐下,看着靳承修从保温锅里端出一碗面,金黄的汤底上浮着翠绿的葱,大块的牛肉堆成小山。
他的眼眶又有点发热——这明显是精心准备的,靳承修早就打算来找他。
面碗被放在面前的小桌上,靳承修又拿出一罐冰可乐——贺嘉树的最爱。
“吃吧。”靳承修坐在他对面,“边吃边聊。”
贺嘉树拿起筷子,小小地尝了一口。味道好得让他想哭,但他倔强地只说了句,“还行。”
靳承修也不拆穿,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吃。
等贺嘉树消灭了大半碗,速度慢下来后,他才开口:
“今天的事,我们都有错。”
贺嘉树筷子一顿,想反驳,但嘴里塞满牛肉说不出话。
“我不该在你明显不高兴的时候还夸奖对手,这是我的疏忽。”靳承修继续说,“但你也要明白,职业电竞是团队运动,认可对手的优点不等于否定自己。”
贺嘉树咽下食物,嘟囔道:“那你也不能说我无理取闹...”
“那是因为你真的在无理取闹。”靳承修难得地强硬,“小树,你已经十六岁了,不能总是用发脾气来解决问题。”
贺嘉树低头搅动面条,不说话。
他知道靳承修是对的,但承认错误太难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没像往常一样哄你吗?”靳承修问。
贺嘉树摇摇头。
“因为我发现一味的退让对你没好处。”靳承修的声音很温柔,但字字清晰,“你天赋异禀,但性格太任性,如果将来我不在你身边...”
“你要去哪?”贺嘉树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提高。
“我是说如果。”靳承修安抚道,“职业选手的生涯很短暂,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要学会控制情绪,学会独立思考。”
贺嘉树放下筷子,胃口突然没了。
靳承修的话让他心里发慌,仿佛看到了某个可怕的未来。
——没有靳承修的未来。
“我...我知道了。”他小声说,“以后尽量不闹脾气。”
靳承修笑了笑,伸手擦掉他嘴角的汤渍:“也不用太压抑自己,适当的情绪表达是健康的,只要不伤害别人和自己。”
贺嘉树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那...那你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我永远不会真的生你的气。”靳承修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就算吵架,就算你摔门而去,甚至翻墙逃跑...我永远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贺嘉树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
他急忙低头假装喝汤,不想让靳承修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慢点吃。”靳承修揉了揉他的头发,“吃完我送你回宿舍。”
贺嘉树突然不想回去了。
靳承修的宿舍这么温暖,有牛肉面的香气,有靳承修温柔的目光。
他的小房间又冷又孤单。
“我能...睡这里吗?”他小声请求,“就今晚。”
靳承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你睡床,我打地铺。”
“不用!”贺嘉树急忙说,“床够大...我们可以一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根发烫。
靳承修看了他一会儿,最终点头:“行,但你先去洗澡,一身汗味。”
贺嘉树闻了闻自己,做了个鬼脸。逃跑确实是个体力活。
洗完澡,他穿着靳承修借他的T恤——大得能当裙子然后钻进被窝。
靳承修的床有淡淡的柠檬香气,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让人安心。
靳承修收拾完碗筷,也简单冲了个澡,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两人之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贺嘉树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队长...”黑暗中,贺嘉树小声叫道。
“嗯?”
“今天...是我第一次没吵赢你。”
靳承修轻笑:“所以就要逃跑?”
“我生气嘛...”贺嘉树往他那边蹭了蹭,“而且你都不来哄我...”
“以后吵架,我们都各退一步,好不好?”靳承修转过身面对他,“你说出真正的想法,而不是乱发脾气;我会耐心倾听,而不是一味退让或冷处理。”
贺嘉树在黑暗中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又补了句:“好。”
沉默了一会儿,贺嘉树又忍不住问:“队长,你真的会一直在吗?”
“会。”靳承修的回答毫不犹豫。
“那...拉钩。”贺嘉树伸出小拇指。
靳承修无奈地笑了,但还是配合地勾住他的手指:“拉钩。”
这个幼稚的约定让贺嘉树心满意足。
他打了个哈欠,睡意渐渐袭来。
朦胧中,他感觉靳承修轻轻为他掖了掖被角,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什么珍宝。
“晚安,小树。”
贺嘉树已经半梦半醒,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晚安...哥...”
他没看见靳承修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眼中闪过的柔软光芒。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见证着这个普通的夏夜,和这个不普通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