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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碎光叠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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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延踩着潮湿的青苔砖往公交站走时，第七次摸向书包侧袋。铁盒边缘透过帆布料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硬币相撞的轻响惊飞了电线杆上的灰雀。晨雾在梧桐叶尖凝成水珠，坠落时在他肩头绽开冰凉的吻。
拐过邮局褪色的蓝漆铁门时，他忽然嗅到一缕松木香。这味道像把生锈的钥匙，"咔嗒"一声捅开了记忆的锁眼——
十岁生日那天的雨水也是这般缠绵。少年撑着的黑伞向他的方向倾斜，伞骨挂着的水珠串成水晶帘。"伸手。"少年突然说。他乖乖摊开掌心，接住对方从外套内袋掏出的暖水袋，猫咪形状的绒毛套子蹭得指腹发痒。
"延延就像它。"少年戳了戳猫咪翘起的胡须，"看着乖，其实抓人可疼。"伞柄在这时被风掀翻，他看见少年湿透的肩线，和随呼吸起伏的脊梁骨，像极了美术课本里遒劲的山脉线。
公交站台的电子屏红光刺破回忆。沈延低头数地砖裂缝，发现它们拼出的图案竟与当年伞面水痕别无二致。穿深灰卫衣的男生倚在站牌旁看书，衣袖滑落时露出的腕表泛着冷光——和邻家哥哥当年总戴的黑色电子表一样，边缘磕出细小的缺口。
刹车声惊得他后退半步。车窗映出自己抓着扶手的指节泛白，与记忆里攥着医院防火门把手的场景重叠。那天少年留下的校徽在掌心压出紫红印记，金属棱角沾着他手心的汗，在电梯下行时凝成圆滚滚的水珠。
"叮——"硬币落入投币箱的声响让他睫毛轻颤。沈延缩进最后一排靠窗座位，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与十岁的他渐渐重合。那年暴雨中的公交车上，少年用校服外套裹住他发颤的膝盖，袖口第三颗纽扣贴着他小腿，随车身颠簸烙下转瞬即逝的温热。
晨光忽然漫过河面，桥洞阴影如快门划过车厢。沈延在明暗交替间看见对座女生校服裙的格纹——和少年当年课本的包书纸相同纹路。那些泛黄的笔记页边总画着奇怪涂鸦，有次他指着本子边角的火柴人问是什么，少年用钢笔添上翅膀："是将来要带延延坐的热气球。"
报站声撕开记忆的茧。沈延被人流裹挟着下车时，银杏叶正扑簌簌落在肩头。他盯着其中一片叶脉上的虫洞，突然想起火灾前夜，少年塞给他的玻璃罐里也装着这样的叶子。月光透过罐身在墙上投出蝴蝶形状的光斑，而如今那些叶子和老房子一起，早化作城南旧货市场某块地砖下的尘灰。
教学楼阴影覆上后背时，沈延不自觉地数起楼梯台阶。九年前住院部的楼梯间里，少年背着他往上爬时也是数着台阶："等数到1000级，你爸爸就能出院了。"消毒水味道的承诺散在通风口呼啸的风里，而他在第873级时被亲戚接走，从此再未见过那个总把第三阶踩出吱呀声的背影。
沈延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教室。周边的同学在各聊各的，小声分享着校园里最新的八卦。
沈延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将额头贴在冰凉的课桌上，前排女生发尾扫过他的笔，在演算纸上拖出蜿蜒的墨痕。周小棠转身叩他桌面时，他正盯着那道弧线出神——像极了老宅火灾那夜，消防水管在柏油路上留下的水渍。"你猜新来的转学生长什么样？"周小棠把草莓牛奶推到他手边，指甲上的星座贴纸闪着细碎的光。程野从后排探过脑袋，校服拉链叮当撞在沈延的笔袋上："听说从首都附中转来的，上周我在教务处看到资料，照片栏是空的。"沈延用橡皮擦去墨痕，在擦出的空白处画了片银杏叶。程野突然压低声音："老李头说新同学参加过国际奥赛集训队，但学籍档案..."他神神秘秘地竖起三根手指，"转过三次学。"………
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课桌上，形成一片片光影。沈延抬起头望着那光影，心里默默想着，也许有一天，他还能再见到那个少年，再和他一起走在那潮湿的青苔砖上，听硬币相撞的轻响，看晨雾在梧桐叶尖凝成水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