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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参商(二) ...

  •   Chapter 72

      第二天,奎子鉴和骆然坐高铁去了漓昌。

      漓昌不及滨原繁华,白天道路上车流不算稠密。天气虽然越来越热,却时不时总有微风拂过,他们两个人并肩走着,和行经路过的任何一对侣人别无二致。

      自从离开这里,奎子鉴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他不动声色看着有些陌生的街道,看着马路上车过带起的尘埃,心里仿佛有一泓深潭被风掠过,微微泛起了涟漪。

      上一次走时,也许于辰远还走在左侧,于夜歌或许在右边拉着他的手。这样的记忆得回溯到很久以前,三个人一起去商场看完电影回家,妹妹边走边哼唱电影里的曲调,于辰远突然想起白天学校里一些有意思的事和他讨论起来,等到他们回家,母亲准备好了宵夜,皱着眉头责备他们总是回来太晚……

      如若执意想太多,过去的时间会渐渐变得满目疮痍,但奎子鉴同样清楚不过,如果不是过去一切一点一滴累加起来,如果不是那些人用自己的一生构筑了他的过往,现在的一切也将不复存在。

      一旁,骆然像是到察觉到什么。他微微侧过头,奎子鉴面上没有流露出来的喜悲,他却可以感受得到。

      骆然小心地靠近他,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奎子鉴一瞬间回过神来,他侧目去看,只见骆然下垂的眼睫抬了起来,一双眼眸清澈明朗,专注而虔诚。

      心脏像是被人抓了一下,奎子鉴不禁停下脚步。他有很强烈的冲动,想要转过身去抓住他的肩膀,把所有的话一股脑告诉他……他想让他知道,他真的很爱很爱他,所以请他一定不要离开。

      奎子鉴呼出一口气,带他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刻意挑一个时机,却丝毫不显唐突。顺其自然地,奎子鉴慢慢向骆然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第一段故事跨越了他的童年,贯穿了四个人的生死,弥漫着枯木和铁锈的味道,当然也偶有馥郁的花香。

      哪怕命途多舛,终敌不过更多的稀松平常。有骆然在身旁,奎子鉴内心格外平静,他似乎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声音淡淡的,甚至有些难以捉摸的轻松。

      骆然几乎可以看见那一幕幕。

      ……

      在一个天气不错的午后,年仅五岁的于辰远和于夜歌缩在奎夫人身后,来到奎子鉴面前,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后来,不算很快也不算很慢,三个人渐渐混熟了,一家五口在平凡而温暖的屋檐下,共同度过一个又一个春秋。

      再寻常不过的日子,竟也成了追忆。

      “我十九岁的时候,execution行动开始,我离开家,先是在外面生活了一年,后来进入内部,潜伏三年……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Execution是遇见骆然的起点,同时也是奎家悲剧的起点。四年时间里,奎父倒下,奎母咬牙支撑起这个家,于辰远和妹妹肩负起难以想象的压力……没有人责备过奎子鉴,哪怕是奎父奎母双双病逝的时候。

      没有人责备他,哪怕,这一切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

      再后来,就是在CTI的第一学年。于夜歌出事,于辰远与他反目成仇……说起这一段时间,奎子鉴仍旧是娓娓道来,骆然却可以通过肌肤相贴和心灵相连,深深体味到他那份痛苦与自责。

      “是我对不起他们。”

      这段故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奎子鉴。

      两个月前,那个叫荃赫连的男人,也就是于辰远,携带着过往,湮灭在了高架桥下升腾的火海中。一切的一切,只剩下了机密档案里封存的只言片语、一纸令奎子鉴看之崩溃的遗书、和徒留世间的他一个人。

      ……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然走到了一片河滩上。天光很亮,河面波光粼粼,微风裹挟着石砾、草籽和泥土的味道。

      奎子鉴带着他来到一片盛放的马蹄莲旁。

      微风轻轻拂过,盛开的马蹄莲在风中摇曳,皓白如雪。河水潺潺流淌,水波轻轻拍打着河岸,细沙闪闪发光,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份永恒的宁静与凄美。

      阳光温暖,和风拂过,花瓣颤动。奎子鉴倾耳,似乎又听见了于夜歌生前最喜欢的几段旋律。

      “她就在下面。”奎子鉴轻轻说,“这一片马蹄莲,在她来之前,我都不曾见过。”

      骆然握着奎子鉴的手紧了紧。

      他知道眼前这一小片美丽而残酷的花海对于奎子鉴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比起让人窒息的悲伤,它更像是暴雨后潮湿的空气,避而不能、挥之不去。

      骆然没有说话,目光在马蹄莲间逐渐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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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段休闲惬意时间,没有罪犯疑案,没有弹雨硝烟,他们只是整日整日地做着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有时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听风、看雨、细数寻常,竟也完全不觉乏味。

      骆然每每想起了新的事情,奎子鉴都会陪他坐在床上,听他从头说起。有些细节,奎子鉴记不清了,骆然却都还记得,两个人一点一点恢复事件原貌,也能收获不小的成就感。

      可是,回忆变得不再尽然美好,是从某一天开始的。

      早餐过后,奎子鉴端着碗碟走进厨房。骆然坐在客厅里,琢磨着自己这几日白吃白喝惯了,不如为奎子鉴做点什么。于是他鬼使神差洗了块抹布,想帮他清理一下茶几和电视柜。

      厨房里,水声和瓷碗轻碰的声响持续不断;客厅中,骆然趿着拖鞋的身影沿桌柜从这头走到那头……在这个曾经毫无生气的单身空间中,空气都仿佛被替换,展现出不同于往的生活气息。

      直到,猝不及防地,一阵刺耳的裂声炸响。

      厨房的水声骤停,奎子鉴手都没来得及擦,从厨房跑出来:“骆然?”

      只见客厅里,骆然跪坐在地。他面前是一块一块的碎玻璃,原本摆在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不见踪影。骆然的手和嘴唇颤抖着,眼神惊惧而不知所措,湿抹布还在桌上,一张展开的纸静静躺在抹布旁。

      奎子鉴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那是黎灼野在烈士陵园里交给他的图纸。图纸属于程文钦,上面画着一堆怪诞诡异的线条,程文钦生前一直在追查,最后也没有结果。

      奎子鉴缓步靠近:“骆然?”

      骆然听到他的声音,眼睛渐渐找回聚焦。“对不起……”他指尖颤抖,略显慌乱地捡起碎片。

      ——“啊。”

      尖锐的玻璃碎片划破手指皮肤,鲜血洇了出来。

      奎子鉴见状上前,迅速握住骆然的手腕,另一只手取走碎片放在一边。骆然还没反应过来,奎子鉴已经蹲下身,一手伸进他的膝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奎队!”骆然下意识挣扎起来,却只引得奎子鉴锁紧手臂。

      奎子鉴沉着脸,一语不发走进卧室。他将骆然放在床上,擦干手上的水,从床底拖出一只医药箱,翻出碘伏和棉签。

      “奎队,我……”

      骆然想要说什么,奎子鉴只一把抓起他的手,以不可抗拒的力度捏住指节,迫使他把伤口暴露出来。骆然怔愣着,看奎子鉴用洁净的棉签吸去他指尖的污血,再轻轻涂抹上一层碘伏。

      “骆然,关于那张图……”奎子鉴上完药,把使用过的棉签扔掉,这才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骆然眼睛睁大。

      一时间,眼前的景象虚化了。他直直地注视着,却见场景变换,仿佛要回到过去的某一天。

      “他们……他们都很痛苦……”

      天旋地转,骆然弯下腰,开始不可遏制地开始发抖。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双臂护在头的两侧,双手握成拳头。

      “我……”

      血珠从指尖渗出来,骆然浑然不觉,他闭上眼粗喘着……突然,他的手夸张地痉挛了一下,接着,拳头不能自抑地举起,然后狠狠砸向太阳穴!

      奎子鉴见状色变。他迅速起身,一举制住骆然的两只手腕,用力掀开压在床上——

      “骆然!”

      怒吼闯进骆然的脑海,却激不起回声。骆然双目放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仿佛伸手拨开了迷雾,一副记忆深处投射而出的画面随之铺展开来。

      许多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眼窝深陷,肖似骷髅。有的人目眦欲裂,瞳孔扩张到了极限;有的人摇头晃脑、双眼紧闭,嘴角扭曲成诡异的弧度;还有的人仰着头,伸长脖颈,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他们……”

      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使劲挥舞着手臂,一刻也不停……”骆然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他们的手上全是血,鲜血都被抹在地上……

      奎子鉴眉宇紧锁,用力压制住骆然的手臂。

      “他们一直在画,一直画,一直画……一直……”桎梏下,骆然额角青筋暴起,“一直到死……”

      奎子鉴看着骆然的眼睛,心中浮起疑惑。

      阿然经历过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刚刚骆然描述的画面,他竟全然不知。

      但眼下,刨根究底并不是当务之急。

      骆然还在挣扎,奎子鉴压低重心,一只手绕到骆然的背后紧紧摁住,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温柔却强硬地抱住他:“没事了,阿然,都过去了。”

      骆然的动作顿住,指尖还在颤抖。

      “阿奎……”

      奎子鉴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后脑:“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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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总能让一切归于平静。

      白天的插曲过后,两个人都没有再提。

      窗口外溢的暖色灯光被逐渐切断,最终消弭于无踪。奎子鉴收回拉上窗帘的手,拿起挂在脖子的毛巾,囫囵擦了两下还滴着水的头发。

      一声轻响,卧室门被缓缓推开,骆然拿着吹风机走了进来。

      “奎队,”骆然关上门,“现在不吹干明天就该头疼了。”

      奎子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与骆然对视半晌,最后顺从地在床沿坐下。骆然给吹风机插上电源,站在床边,打开开关试了一下温度,然后用手指轻轻拨开奎子鉴的头发,将风口对准发根。

      “烫吗?”

      “可以。”

      温热的风浮动了空气,将发丝上的水渐渐抽离。骆然的手指在他的发间轻揉,指腹不经意擦过他的后颈,世界仿佛都变得温吞起来。

      奎子鉴闭上眼。

      这份安详终究只会是短暂的假象。纵使不忍,撕开假面后说出真相,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后续;倘若自欺欺人一再隐瞒,终有一天他将不得不亲手为他们的未来画上句号。

      现实就是这样,既然容不得温存,便要将这虚伪敲个粉碎。

      风声渐渐停下。骆然把吹风机放在床头柜,脱鞋上床,爬到奎子鉴身后,将下巴搭在他的发顶,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奎队,”骆然声音很低,微小的动作通过肌肤相触被不断放大,传递着丝丝酥麻,“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奎子鉴睁开眼睛,不由得攥住床单。

      骆然在等待他的回答。

      奎子鉴深吸一口气,扭过头,骆然随着他的动作松开手,跪坐在床上。奎子鉴眼底布上了密密的血丝,这使他整个人显得疲惫却认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关于骆初行先生的事,你想听吗?”

      骆然愣住了。

      奎子鉴慢慢说:“我可以把所有都讲给你,只要是我知道的……只要你想听。”

      距离是如此近,气息交缠,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骆然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这件事情绝不轻易。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酸胀感,令他有些头昏,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却被生生封印住了。

      “奎队,你说吧。”骆然点头,“我想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参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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