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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埃塞俄比亚耶加雪菲手冲(一) ...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Lorenz突然忙起来了;前一段时间和这个男孩朝夕相处的林致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一点。

      好几次上完补习班回到夏洛滕,林致都看到他书房的灯仍然是亮着的;偶尔她清早出门散步,那灯光在柏林的晨雾中依然清晰可见,有时L的身影会在窗边闪过。

      遇到这样的情景,林致驻足两秒,但并没有想太多。

      伊莎早上一般会和林致一起去语言班,和那里的老师聊一会儿天,再去学校。

      星期三的时候,林致正好和她讲到曾经和Lorenz的一次对话:Lorenz说他不喜欢喝豆汁和太甜的咖啡,他认为这是喝咖啡加太多糖是“嗜甜症”的表现。

      闻言,伊莎笑着无奈摇摇头,但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周日不需要上课,林致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读完了《布登勃洛克一家》。

      起得比较早,当她从托马斯构建的幽默风趣的世界中回神到现实世界中时,窗外的雾气还没有完全褪去,布谷鸟在不远处叫了一声,给夏洛滕添更一丝幽寂。

      林致伸了个懒腰,不自觉地被这声啼叫吸引到了阳台。

      阳台的朝向位置极佳,站在那里,可以望见在一片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树林后面的夏洛滕堡华丽的哥特式尖顶,远处的现代建筑即使在这样的并不算明朗的早晨也可以看见其宏伟的轮廓。

      每每林致看到这些景色时,心情便会觉得豁然开朗,仿佛被扫去了所有的阴霾。

      隔壁阳台连接的是Lorenz的房间,此刻阳台的门传来了滑动的声音。

      L穿着睡袍出现在了阳台上,他轻叩金属栏杆,仿佛在休息时也没有使大脑闲下来。

      马上,他又笑了,“为什么一直看我?”

      林致依旧看着他。那是一张属于二十一岁青年的脸,令人一见难忘,想让人用“漂亮”而非“俊朗”来形容。

      “我的零花钱到账了——啊,实际上伊莎已经给我好几天了,但我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 因为你太忙了。

      “恭喜你。” 他知道她一直都很想用零用钱给在北京的家人买一些纪念品。

      “上次安德鲁带我去了一家咖啡馆,我觉得味道很不错,就在选帝侯大街,如果你…” 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不过林致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Lorenz身后未关严的玻璃门后穿出了一阵铃声,并不急促,但是马上把Lorenz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吸引走了。

      他甚至只是在心里把安德鲁这个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并没有深想,也没来得及对女孩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邀请做出表示。

      他只是说,“抱歉,Leni,我得马上接这个电话。”

      女孩的眼睛里有失落闪过,不过男孩那个时候正转身,没有注意到。

      更晚一些的时候,她把小多恩带出去散步,埃莉诺也跟着。

      这个叫做多恩的小朋友已经完全熟悉了林致的存在,并且非常喜欢这个姐姐。

      他跟着林致来到了一处咖啡馆。虽然时间还很早,但是这家新开的咖啡馆已经有了不少人了。

      训练有素的保姆埃莉诺把多恩领到了附近的小公园散步,而林致则挤进这家咖啡馆,点了两杯埃塞俄比亚耶加雪菲手冲。

      此时正值柏林第三波咖啡潮,在那名叫做安德鲁的语言班助教带她来这家咖啡馆时,这里的顾客还不算特别多。

      店主是个留着大胡子的土耳其男人,对着店里稀稀寥寥的客人十分殷勤。他走过来时,林致确信一进入这家咖啡馆时本就十分浓烈的咖啡味更加醇香了。

      她不喜欢喝咖啡,可她记得L早餐必喝意式浓缩。

      “如果是惯常喜欢喝意式浓缩的人,您有什么推荐的吗?” 店主刚过来打了一声招呼,林致趁着这个机会问道。

      店主用比林致还蹩脚的德语说,埃塞俄比亚耶加雪菲手冲对于意式浓缩爱好者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非洲豆酸度明亮,绝对能给意式党眼前一新的感觉。

      那个时候林致尚不了解niche这个词,当林致看着菜单上均价二十欧元的咖啡,不免有些咂舌。

      在心里作了一番换算,那么这款有着冗长名字的咖啡大概是三百元人民币。

      怪不得大学里的老师说用欧元消费时不要轻易换算,不然就会发现很多东西的价格都高得离谱。

      安德鲁的全名是安德鲁李,经济专业的研究生,利用暑期赚取的兼职费用弥补父母每月寄来的并不足够的生活费。

      他那时正在语言班当助教,一个拿着学生签证、有着东方面孔的中国人来语言班帮忙确实挺引人注意的,但只要一同上过一节课,大家便不会对负责人的安排有任何疑惑——他的德语实在是太纯正了。

      他在班里很受欢迎,下课时有不少同学围在他的身旁打趣说笑。

      但安德鲁的目光总是落在那个有着墨色头发的中国女孩身上,用他深色的眼眸偷偷打量她,却总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们是一类人,都是有着野心的人。

      没错,就是野心,安德鲁从来都不觉得野心是什么贬义词。

      每一天他都会早到一会儿,把语言老师需要用到的文件全都过目一遍,在正式上课之前最后检查一遍是否有差错。

      他仍然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林致的情景:

      施密特老师即使是在上课的时候也不苟言笑,那时竟和一个穿着没有一丝褶皱的套装、金发打理地十分整齐的女人有说有笑。

      教室靠近走廊的那一面墙是透明玻璃,这种语言班大多都是这样,这让设置安德鲁在抬起头后能清楚地看到走廊上的情况。

      那个金发女人笑得十分克制,只把嘴巴微微抿起来了一点儿,就好像她这辈子从来都没有露齿笑过一样。但是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种动作也没有使她的美貌减弱一分。

      她旁边的施耐德老师经这么一对比,就好像是刚从拥挤的早高峰地铁上下来一样。她笑得十分恭维,这个年纪的女人脸上该有的褶子全都显露出来了,不过,这倒让她多了几分亲和的意味。

      隔着一层玻璃,虽然听不到她们具体在谈什么,可施耐德夫人的笑声却是具有穿透力的。

      安德鲁准备继续检查剩下几行文字,这时,那个金发女人稍稍把头偏过来了一些。

      安德鲁怔住了,这位女士难道不是他们大学历史系的教授吗?

      前女友选过她的课,名字叫做《分裂的德国》,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历史领域近十年出现的新兴学科。

      前女友吐槽过这位女士布置的作业太难,“对比柏林墙和三八线的监控技术差异,” 前女友哼笑,“普通人怎么想出这个作业的!”

      那时这位历史学教授经过他们身边,前女友特意避了避,因为不想和她打招呼——这个姓德莱恩的女人依然对着他们颔了颔首,步履不停,向一辆加长版林肯走去。

      望着林肯远去的身影,前女友说,事业成功,家庭美满,真乃吾辈女性之楷模。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说,“坐上了加长林肯而已,怎么就扯上家庭美满了?”

      “噢安德鲁,虽然伊丽莎白有两个孩子,但都不需要她来照顾。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她家里超级有钱,住在夏洛滕的顶层公寓,出行有专门的司机。这难道不让人羡慕吗?我不羡慕她有孩子,我是觉得她家雄厚的物质基础让她可以放心地生孩子——或者可以选择不生,真好啊!”

      他那个时候怎么说的来着?算了,已经不重要了。

      在教室外,伊丽莎白手上的铂金包仍是无言地验证了前女友的话。

      施耐德夫人把手往教室里一扬,伊丽莎白看过来,安德鲁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一个人。

      留着长长的头发,并没有像国内许多女生那样剪一个厚重的刘海挡在额前,只有两绺垂在两颊旁,看起来大方又端庄。

      她头发的颜色和明显的东方面孔当然不会让安德鲁觉得伊丽莎白和她有血缘关系。

      施耐德老师和伊丽莎白还在继续交谈着,相比之下,这个东方姑娘就像一个被家长带去参观学校的小学生。

      不过,她望向伊丽莎白的眼神赤裸裸地露出了想要与其比肩的决心,那目光里有羡慕、热忱…还有一丝怪异的温柔——那可一点都不像小学生。

      伊丽莎白搭上林致的肩膀,似乎是在把后者介绍给施耐德夫人——这对于一个“插班生”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

      面对着这个从东方来的女孩,施耐德夫人才让安德鲁找回了一些熟悉感。她的头微微扬起,嘴角的笑也收了起来,与林致握了握手。

      她们朝讲台上看过来,这目光让安德鲁有些不自在,虽然她们当然是没有恶意的。

      他朝三位女士点头,目光却落到了最年轻的女孩身上。后者迎着好奇的目光朝他回望过来——她刚开始以为安德鲁是个华裔德国人。

      整整六天的课程,这个语言班里唯一的东方女孩的表现都非常亮眼,就连施耐德夫人刚开始那点隐约的偏见都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抓住一切机会,班里没人能想到这个外表并不显得强壮的中国女孩会如此强势。

      可是很少有人往更深处去探究,为什么她要如此?

      其实,林致信奉的教条简单到不行,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们不懂,但是时时打量着林致的安德鲁心下了然,因为他们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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