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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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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玉姑表露出一点儿兴致,老神仙便坐不住了,马上去正殿办正事。
端王看到久违的训谕,心头一慌,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他意识到他的猜测似乎要成真了。
“大伴,劳动你替我捎个信,求见玉姑。”
“这……”开福愁道,“这恐怕就是玉姑的意思,奴才听里头说笑一阵,老神仙起身往正殿走,玉姑也跟了去。”
他压低了声,挑明了说:“一字一句,都是她的意思。您还是先看看吧。”
这里头可没一句好话,皇上见了,只怕会更加厌恶王爷。
一会热,一会冷,一言不合就提刀在背后捅人,可不是正经人该做的事。他不由得怀疑玉姑又发了癔症,可惜他想劝也找不着机会。
端王展开瞟一眼,叹道:“大伴不要担心,我不会错看她的好意。那时年纪小,想要自保,除了攀上十七叔,别无他法。这是饮鸩止渴,后患无穷。我和老神仙这边越亲近,皇上就越往那头想。后来想明白了这事,又不好脱身了:要是主动背离,就成了不孝的畜生,趋炎附势的贱狗。如今……”
他低头再看一眼,苦笑道:“有了这个,至少保得住性命。”
开福想得不够深,忧道:“可惜这里头没有提起楚王,有老神仙作保,皇上能彻底打消疑虑了吧?”
端王摇头道:“有些事,越提越辩不清白。只字不提,反能引得人深思。大伴,在谋算人心上,我远不如她。她说得对,我们再难,难不过她们这些弱女子去。我连她那样的勇气也没有,实在惭愧!”
开福总算明白了玉姑的用意,喜道:“王爷身后还有那么些人,不得不谨慎小心。玉姑是孤勇而奋进,什么都不怕,不该放在一块比。您不要妄自菲薄,奴才知道您有志有谋,当年不过六岁,就能想出好计策救下奴才等人……”
“往事不提。大伴,有这个在,我必须即刻启程,但恩德不能不报。你一定要想法子帮我传个信,求个情。”
“王爷先安心回京过年,明年随节礼过来,再当面道谢就是了。”
恐怕再也见不上了!
端王压下心慌,斩钉截铁说:“非见不可,攸关性命!”
玉姑抽出了空,但冷冷淡淡,仿佛他们之间真生了龃龉。
他想问伤处怎样了,但来前无数次否决了这个念头。时间紧迫,他只好挑要紧的话来说:“你千万别冲动,他到了这年纪,本就……你私底下亏待他解解恨,这不妨事,横竖别人看不出来,他又乐在其中。但……不能啊!”
她嗤笑道:“说话一定要这样吞吐?你怕死,你就早些走,路上不妨抽空想一想,怎样才能安安稳稳走好将来的路。老祖母只能送你到这了。”
“别说这样的顽话,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才要在你们身上找痛快,你不乐意,就别来呀。少扯这些假惺惺的废话,真要舍不得我,担心我,那你就留下来。只要你敢抗旨,我就敢保你,你信不信?”
开福说的也没错,他身后有妻儿,还有跟随他的人。他跟着她放肆,能快意一时,但丢的不光是自己的性命,还有他们的性命,他赌不起。
她早就讥讽过,他不好辩解,只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十七叔和我们是一样的想法,他也会尽力相帮。你再忍一忍,钦天监算过,这个冬天不寻常,还有更冷更难熬的日子没来。老人家手脚不如从前,兴许睡一觉起来,就悄无声息地升了仙……”
“再冷,也冷不到他身上去,白浪费几篓炭。就算天降神石把屋子压塌,我再半夜泼水冻死了老贼,那又怎样?皇帝舍不得看他孤零零地走,下旨让我陪葬。这辈子恶心死,还得跟他同往阴司地狱,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不!不是!想法子偷天换日……”
她摆手道:“皇后变太后,还能管管后宫的事,皇上变上皇,那是毒疮赘痈,那边担心他作妖,默许皇后安插人手。里里外外都是她们的人,小事就算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做手脚?那样做,只会害所有人陷落,我可不想做折本买卖。褚痝,你也太小看我了,怎么总觉着我要鲁莽行事,为何不往好处儿想呢?”
“那你和我说说看,兴许能帮上忙。”
她摆手,不耐道:“啰嗦,到了该办的时候,少不了使唤,你就等着吧。太子爷又要装病了,想你的招去,别在这瞎操心。”
“你怎么知道他要装病?”
语气尚好,只有疑问,不是质问。
她没发脾气,随口解释:“他娘俩荣辱一体,这会不得帮着皇后描补描补?就他那副蠢相和狂样,不像个听得进劝谏的,那会想除掉你,都能用上自残卖惨,可见在他心里,这招最好用……可别说你不知道,那你就是傻子蠢货。”
他嘴角带笑,点头道:“你比我看得更明白,我这里有个主意,想请你帮着参详参详。”
“说吧。我全家人的性命都在你手里呢,愿效犬马之劳!”
他忙解释:“已经托付给了可靠的人,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有事。”
“谢了。”
她依然忙碌着,飞快地穿针引线,左眉扬高,随意瞥他一眼,示意快说。
“你说得对,老被人追着打,不是长久之策。”
“少废话。”
“我想请十一姑去说情。”
“不认识。”
“荣宁长公主,她总以婆家做幌子,不往这边来贺寿,因此你没见过……和我们一样的心思。她最疼十四弟,也就是贺表末尾的褚庚。褚庚出生时,她正好在宫里,有缘在先,相貌又合她的意,自此百般疼爱,常接去公主府亲自照看。她是个爱清静的人,从前和我没有往来,也不干涉朝政,但声誉极好,为人无可挑剔。”
她忍到听完了,缝完了,才重重地扔下剪子,哼道:“我想着你爹有病,才会别的儿子‘安得广厦千万间’,单给你一个人取这病头,却没想到是这么重的病,给小孩儿取名斩草除根,好歹毒!”
是褚庚,并不是除根,南边口音不知其中差别。
那位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皇上是天子,骂了是大不敬。
算了,别忤逆她,不不不,忤逆用不得,是不要反驳她。
“你觉得这人选合适吗?”
“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你不怕她趁乱再踩你一脚,借机推举她的心肝宝贝?小十二!”
原来她记得他在兄弟里的排行?。
她笑,他也笑,安安心心答:“不怕,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不就成了?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能坐在这,靠的是我日夜钻研他一个人,这些小伎俩,只够对付老糊涂,在别处,派不上大用。别真把我当神仙了!”
懂了,也是在劝他不要妄自菲薄,要相信自己。
他来不及道谢,她又烦起来,把绷子敲得邦邦响,飞快地催:“你该走了,婉妙是你嫡母的人,她去寿膳房走一趟,最多两刻钟。再不走,一盆脏水就泼你头上了。”
“要不要给你留些人手?”
她充耳不闻,怒道:“那混蛋早走了,谁知道他会到皇上跟前说些什么。你们男人就不干好事,多的是歪嘴烂舌头: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们扬他美名,转头骂我是妖精,是祸水。你不打算追上去阻拦吗?”
他早有这个忧虑,偏她满不在乎,丢开不管。先前他走不开,管不了,如今有了机会,应该尽力相帮。
他正经打躬,赶紧告退,启程。
她垂头接着扎花,绣完这一朵,头也不抬说:“你也该走了,早些回京复命,开春好过来帮我。”
得喜隔着窗答:“传信即可。”
“大冬天的,想冻死鸽子吗?”
不是飞鸽传书,算了,说了实情,她也会质问“是想冻死人和马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已经写下来捎带过去了。”
“你们男人呀,就是不如我细致。这面没什么事,那边呢?方才你也听见了,这个年,必定风起云涌,你不想去看热闹,总得帮衬着瑞王吧。”
“他不会牵扯其中。”
她笑,回头看向后窗,“你是宫里的老人儿,难道不知道牵一发动全身?我们小门小户,为三五十两都能闹个全家大乱,何况是这样的人家。得喜,发达的机会不常见,这样的大机会,更是难得。你要是帮上了忙,应了急,将来就有资格求个赏赐,提个过分点的要求也不要紧。你敢不敢想呢?”
敢想,想过很多回,但不敢做。
“得喜,别轻看了自己。这天下的权势,应该掌握在聪明人手里,而不是由送子娘娘来定。别信那些神啊仙的,更不要信贼老天,那全是糊弄人的玩意。先不提我这个假仙,咱就说说月下老人。世人都知道姻缘由他的红线来牵,可这天下多的是怨偶,夫妻反目成仇的多了去了,那还拜这糊涂虫做什么?”
他无言以对,只能含糊应声,听她又催“你该走了,我要去外头逛逛”,便依她的意思,潜回了后殿的花鸟房。
雪还在下,昨儿大,今儿小,但更冻人。
这么冷的天,不去看看仇人,给她心头浇点儿凉水,那就太浪费了。
郎嘉懿留了心腹在门口听消息,一有动静,立刻回来报信。她赶紧从被子堆里爬出来,赶去烧了炭盆的书房,提笔抄经。
笔杆上还有知芙握过的余温,写起来也顺手。
她专心往下抄,装作不知道人已经来了,还故意教训起丫头:“别总在门口晃,挡我的亮,去看看少爷醒了没有。”
挽槐赶紧跪下认错。
玉姑笑道:“是我看你这么用功,不想打搅。这书页都是按仙方,费了不少好物好时做成的,香不香?好姑娘,快起来吧。哟,生得这样伶俐,王妃真是好福气。”
郎嘉懿想拿送人刺她一下,没来得及,人直接往后退了。她放下笔跟出来,气得七窍生烟——这贱人往安儿那屋子去了。
那里烧的是他们花重金从宫人那换来的灰炭,有烟,但至少能保证没毒。开窗,叫人轮流看着炭盆,不停地把烟往远离床的方向扇,就不碍事了。
玉姑闻得出用没用好炭,但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不容拒绝地拨开乳母,朝着孩子伸手,一把抱了起来。
郎嘉懿扑上来抢夺。
太监宫女一起阻挡,根本近不了身。
她不装,玉姑也不装了,讥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这是曾孙子,我喜欢他,抱一抱怎么了?”
身边人上前来搀扶,郎嘉懿心急如焚,喝道:“你们都退出去,我和她……我有几句要紧的话,想告诉娘娘,事关她家乡,她家人。”
玉姑换了一下手,吓得郎嘉懿大气不敢喘,死死地盯着襁褓。玉姑气定神闲地抱着孩子坐下,给开福使了个眼色。
开福招呼所有人出去,玉姑听到门阖上的声,伸手去擦孩子的脸。
郎嘉懿不敢轻举妄动,决定先发制人:“我知道你恨我们郎家,可明明是你们勾搭在先,我们遣人在后。我怀着他的孩子,吃尽苦头,五六月了还在害喜,去了半条命。我在家里煎熬难受,他丝毫不心疼,偷偷溜出去,和你浓情蜜意,我怎能不恨?父亲疼我不易,才想着给你个教训。你要报复,只管朝我来,别动我的孩子,他是我的命,不,比我的命更重要。”
这话前半段含着威胁呢——你不怕你的旧情事惹恼老神仙?
玉姑浑不在意,撇头看她,眼神轻蔑,冷言冷语:“他对不起你,你应该恨的人是他,恨不起这身份,那就不要再爱这个不值得爱的人。可你没有这样做,你非但不恨他,反而爱得更深更沉,一门心思折磨我们。闭嘴!当日他穿着丧服去的,哭的是爹,可见人还在孝中,你却身怀有孕。除服的大祥祭,却没有家人同往,只有两个仆从陪在寺庙里。你猜生人看到这情形,能不能知道他是尊贵的王爷,家里还有个孕妻?范姑娘还是个小孩子,情窦初开,就算冒犯到了你,凭你和你们家的手段,她根本没机会。就算你做得过分点,随意点个鸳鸯谱,让她远嫁不再回溯州,都不至于这么恶心。”
“那不是老宁王,只是……罪人褚政,按礼法,我们不能为他守孝。再者,一南一北,溯州离京城这么远,消息不灵通,朝廷没有明说,我们哪里知道是往这儿送。那会只觉着选秀这样的大事,别人家求都求不来,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原来如此。”
玉姑没反驳,左手抱住,右手托起娃儿的袖管,查看完小手再放下。她又仔仔细细地摸了孩子的胳膊和腿,笑眯眯道:“怨不得老神仙夸你会养孩子,果然好,白白胖胖,粉粉嫩嫩,这胳膊藕节似的,多好啊!”
藕节,粉嫩,多好啊……
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她不吃人,有人吃!
婴儿汤!
郎嘉懿大惊失色,扑过来抢夺,“谁也不许动安儿!”
玉姑吃得多,练得多。她这样的尊贵人抢不过,反被踹倒在地。
郎嘉懿只能抛开骄傲,匍匐过来求饶:“别,我求你了,安儿还小,他才三个月大……”
果然早就知道内情,纯心要糟践她们!
玉姑再不留情,抱着孩子,居高临下嘲讽:“你可是一品王妃,求我这个野女人做什么?我只是个跑腿的苦命人,今儿是老神仙惦记他,要抱过去逗一逗,圣意不可违!”
“不,过去是我错了,娘娘,您行行好,替我求求情……”
“他跟着你,只会学坏了去,还是带走的好。”
玉姑冷面无情,踢翻再次扑过来的她,抱着孩子就要往门口走。
郎嘉懿再求,又被拒,追到门口,又得了一记窝心脚。她恨到了极点,怒骂:“贱人,你不得好死!我一定要告发你,让皇上知道你秽乱宫闱,诛你九族……”
“这是南宫,不是你宁王府,岂有你大呼小叫的道理。来人,掌嘴!”
“凭什么!你无名无分,算个什么……”
“啪!”
开福走到跟前,大声报了玉姑的品阶,一面数罪状,一面扇耳光,打到玉姑喊了“走”才停。
郎嘉懿昏死前记着两件事:她几时受的封?明明朝廷没有旨意过来。安儿要怎么救?皇后的人,肯为她冒这么大的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