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无声与喧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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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午后的失控，像一道猝不及防划破寂静的裂痕，瞬间显露了冰山深处不为人知的动荡，但也让窥见者更加小心翼翼。光亮过后，是更深的沉寂和彼此心照不宣的回避。
第二天，江小北拄着拐杖挪到座位旁时，发现通道依旧狭窄——凌曜并没有像偶像剧男主那样提前体贴地让出宽敞空间。他依旧需要像个笨拙的企鹅一样艰难地挤过去。
但这细微的“不变”里，又藏着“变”。当他吭哧吭哧地试图把拐杖塞进桌肚而不碰到旁边那座冰山时，凌曜似乎几不可查地向窗边侧了侧身，给了他多一厘米的操作余地。并且，在他终于气喘吁吁坐定后，旁边并没有立刻传来那熟悉的、拿出湿巾擦拭“污染区”的窸窣声。
这微不足道的“容忍”，让江小北心里莫名松了一下。他低声道：“…谢了。”这次是为了那短暂收起尖刺的默许。
凌曜翻书的指尖顿了顿，没应声，也没看他，但周身那种“绝对零度”的屏障，似乎减弱了那么一纳米。一种脆弱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沉默中滋生：我不问，你不说，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喂喂喂，看到了吗？刚才凌曜是不是动了一下？”** 前排，号称“三班情报局局长”的孙伟立刻用气声向同桌发布最新观察报告。
**“好像是的…为了给江小北让位置？”** 同桌推了推眼镜，难以置信地回应。
**“夭寿啦！冰山融化前兆？”** 斜后方的女生加入窃窃私语，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课间，教室像往常一样炸开了锅。林浩正眉飞色舞地跟后桌男生吹嘘自己昨晚游戏的五杀战绩，唾沫横飞。苏芮则被几个女生围着，讨论最新一期综艺里的偶像造型。
江小北的水杯见了底。他盯着空杯子，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认命地准备单脚起跳，上演“独脚侠勇闯饮水机”。
就在他撑着桌子费力起身时，旁边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喧闹的课间背景音仿佛瞬间被调低了音量。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凌曜没有看任何人，表情依旧是招牌的“人类勿近”，只是目光极其快速地扫过那个空杯子，然后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嫌弃的姿态，将自己桌上那瓶未开封的、品牌昂贵的矿泉水，“啪”地一下推到了江小北桌角。动作快得像是在丢弃什么碍眼的垃圾。
**“卧槽？！”** 林浩的五杀故事讲到一半，嘴巴张成了O型，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猛地掐了一下大腿，确认自己没眼花。
周围几个聊天的同学也瞬间消音，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我没看错吧？凌曜…给江小北水？”**
**“还是他没喝过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什么新型校园灵异事件…”**
江小北自己也愣住了，看着那瓶在阳光下折射着微光的水，心脏莫名一跳。
“我…”他刚想说什么。
凌曜已经重新坐下，拿起书，语气硬邦邦地打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竖着耳朵的人听清：“减少不必要的移动噪音污染。物理常识，动能转化声能。”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被他迅速侧头用碎发遮掩。
**“动能转化声能？？？”** 林浩表情扭曲，用口型对旁边的苏芮无声咆哮，“这特么是什么鬼理由？！”
苏芮捂着嘴，眼睛笑成了月牙，同样用气声回答：“傲娇の经典语录！满分！磕到了磕到了！”
**“磕个头！我看他是想毒死小北！”** 林浩一脸护犊子的警惕。
江小北听着周围压抑的抽气和议论，脸上有点发烫。他默默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很凉，划过喉咙，却莫名激起一阵微小的战栗。他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悄悄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数学测验，教室里的空气重新变得凝重，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叹息。江小北再次被最后一道大题钉死在耻辱柱上，表情痛苦得像是在便秘。
他抓耳挠腮，下意识地偷瞄旁边。
凌曜早已停笔，正在快速浏览一份打印的英文文献，眉宇间是惯常的疏离。这次，他没有主动递任何东西。但当江小北的视线第三次“不经意”地、绝望地扫过他的演算纸时，他握着笔的手指，在某一个关键的、江小北绝对卡住的公式步骤上，极轻微地、富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清晰，克制，却像暗号。
江小北心脏猛地一跳，福至心灵，赶紧看向那个被“摩斯密码”标注的地方，脑子飞快转动，竟然真的顺着这个提示摸到了一点头绪！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凌曜。
凌曜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的文献，侧脸线条冷硬。但江小北分明看到他嘴角似乎极快地、几乎不存在地弯了一下，快得像屏幕上跳帧的画面。
**“报告局长！发现疑似非法信号传输！”** 孙伟再次压低声音向同桌传递情报，眼神锐利如侦探，“凌曜手指敲了三下桌子！江小北就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奋笔疾书！”
**“这…这难道是学霸之间的脑电波交流？”** 同桌震惊。
**“不！这绝对是肮脏的PY交易！”** 孙伟斩钉截铁。
放学时，毫无预兆的瓢泼大雨将所有人困在教学楼走廊里，抱怨声和笑闹声混成一片。
**“完了完了，没带伞！成落汤鸡了！”**
**“谁跟我顺路拼个伞啊？”**
**“这雨也太大了吧！”**
江小北看着自己那副拐杖，愁上加愁，感觉老天爷都在跟他作对。
凌曜从书包里拿出他那把质感一流的黑伞，撑开，面无表情地步入雨幕。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那辆准时等候在校门口的黑色轿车，身影很快被雨帘模糊。
**“唉，果然，少爷有专车接驾，我等凡人只能望雨兴叹。”** 有人酸溜溜地感慨。
**“别想了，就算他有十把伞，也不可能给我们用的好吧？”**
江小北看着那消失在车门口的挺拔背影，心里那点微不可察的失落刚冒头，就被现实摁了下去。这才是凌曜。
然而，几分钟后，就在江小北深吸一口气，准备冒雨实施“单脚跳跃长征”计划时，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打着伞的中年男人却小跑着来到嘈杂的走廊，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
**“请问，是江小北同学吗？”** 司机的声音礼貌而清晰，在一片喧闹中显得有些突兀。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好奇地投了过来。
江小北愣愣地点头，脑子有点懵。
**“这是少爷吩咐给您的。”** 司机将手中一把崭新的、看起来同样价值不菲的深蓝色折叠伞递给他，另一把则自己拿着，**“雨势很大，请您路上小心。”**
说完，司机微微躬身，转身利落地离开了。
走廊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江小北握着那把质地优良、触手微凉的伞，站在原地，仿佛成了舞台中央的焦点。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混杂着惊讶、好奇、探究甚至是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我……靠……”** 林浩的下巴再次脱臼，**“专、专车送伞？这什么霸总剧情？！”**
**“啊啊啊！真的是给他的！独一份！”** 苏芮激动地抓住旁边女生的胳膊摇晃。
**“凌曜居然会关心人？？对象还是江小北？？”**
**“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不是一直不对付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打是亲骂是爱！”** 孙局长立刻开始散布他的“权威”解读。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江小北站在漩涡中心，脸上烧得厉害，心跳如擂鼓。雨水敲打着屋檐，噼啪作响，却盖不住他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周围嗡嗡的议论。
他不是把伞让给了他。
他是……特意、并且如此大张旗鼓地、为他一个人多准备了一把。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湖的巨石，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那种被默默关注、甚至是被以一种近乎宣告的方式照顾着的感觉，如此陌生，如此高调，又如此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让他无所适从，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晚上回到家，江小北躺在床上，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他没有再去搜索那些可能触及凌曜伤疤的关键词，而是点开了购物软件。
他犹豫了很久，对比了很久，最后下单了一盒进口的、据说消毒杀菌效果极好且味道极淡、近乎无香的酒精湿巾，和一个设计简约、密封性很好的便携装洗手液。付款时，脸上有点发烫，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期待，和一丝被众人目光注视后的破罐破摔。
第二天，他把湿巾和洗手液放进书包底层，像个怀揣赃物的小偷。一整天，他都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打量和窃窃私语。他和凌曜，似乎成了全班甚至全年段关注的焦点。 every move was being watched.
直到下午最后一个课间，凌曜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江小北做贼似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飞快地把那盒湿巾和那瓶洗手液塞进了凌曜桌肚最里面，挨着他那个精致的保温盒。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脸颊通红，额头冒汗。
**“目标行动了！投递成功！”** 孙伟实时播报。
**“送的什么？情书？巧克力？”**
**“看不清！包装很朴素…不像啊…”**
凌曜回来后，并没有立刻发现。直到快放学，他收拾书包时，手指探入桌肚，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看到了那两样东西。
整个教室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假装收拾书包、聊天、看书的同学，实则都竖起了天线，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
江小北紧张得手心冒汗，根本不敢看他，胡乱地把书本往书包里塞。
凌曜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时间长得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江小北听到极其轻微的塑料摩擦声——他拿起那两样东西，没有扔掉，也没有拿出来质问，而是平静地放进了自己那个看起来就很高档的书包里。
他甚至没有看江小北一眼，也没有看任何其他人。
但当他背起书包，起身离开时，经过浑身僵硬的江小北身边，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用一个低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只是气流拂过耳畔的声音说：
“…多事。”
然后便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了教室。
他刚一离开，教室就像炸开的锅一样沸腾了！
**“多事？！他收了？！还说‘多事’？！”** 林浩第一个跳起来，抓住江小北的肩膀摇晃，“你送的什么？！他居然收了？！这不符合他的人设！”
**“啊啊啊！他收了！他还说话了！虽然我没听清但肯定不是‘滚’！”** 苏芮激动得脸都红了。
**“破案了破案了！绝对是定情信物！”** 孙伟一拍桌子，断定道，“‘多事’就是‘谢谢宝贝我很喜欢’的傲娇版翻译！”
**“这是什么新型校园谜语人交流方式吗？”** 吃瓜群众纷纷表示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江小北僵在原地，脸上烧得厉害，耳边是同学们兴奋的八卦和起哄声，心里却像炸开了无数朵小小的烟花，噼里啪啦，又亮又暖，几乎要把他淹没。
“多事”。
而不是“恶心”或者“滚”。而且，他收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这简直是史诗级的、里程碑式的进步！虽然是以一种把他推到风口浪尖的方式。
冰山依旧矗立，寒气逼人，拒绝着大多数人的靠近。但阳光似乎终于找到了独特的折射角度，开始一点点地、固执地融化那最外层的坚冰。融化速度缓慢得几乎肉眼不可见，并且过程伴随着周围喧嚣的风雨和注视。
但冰层之下，暖流暗涌，寂静却磅礴。他们都心知肚明，有些界限正在被重新定义。以一种笨拙的、试探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并且再也无法完全避开众人目光的方式。
而这条靠近的路，因为加入了围观、起哄、猜测和放大镜般的审视，注定变得更加漫长、复杂、且充满不可预知的变数。但第一步，已经以一种超出预期的方式，隆重地迈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无声与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