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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 1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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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结束了隽州的旱季,让潺潺流淌的隽江重又波涛滚滚。一转眼迟景鸿的夫人庄忆如已经去世整整二十七年了。这么多年来迟景鸿雷打不动每两个月会去扫一下墓,清明和忌日更是从不缺席。甚至曾经有媒体报道过他的事迹,图文并茂地讲述了他和迟夫人之间感天动地的爱情,浓墨重彩地描绘了迟夫人去世后,他如何坚守初心,不仅日日思念故人,更从未动续弦之心。那些报道给迟家赢得了不少好感,对公司的品牌也有一定的正面影响,单纯的大众总是轻易就会买单媒体写出的故事,人们也愿意相信一位对待感情忠贞不渝的企业家在其他方面的人品也不会差。
迟雨自然也见过那篇报道,面对着一行行感人至深的文字,她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金钱的力量有多强大,她从小就知道。如今又到了母亲的忌日,她回想起这一切却忽然感到一阵恶寒。那并不是简单的渣男在外面立深情人设,而是一个杀人凶手在被害者死后故意利用她的死为自己谋取利益,其心之歹毒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迟雨在得知真相后,曾找专门的人来查看过庄忆如的墓地,这才知道原来当年在迟景鸿口中的“风水宝地”其实暗藏玄机,它的选址本身就十分有争议,搭配上墓周围一些特定的布置,建造者实际上想要达到的效果是让死者永世不得超生。虽然迟雨并不相信风水学,但她知道迟景鸿很信这个。一想到迟景鸿每隔两个月就要跑到这座充满了恶意的墓前祭拜,就像凶手不断地回到被害者面前欣赏自己的“作品”,迟雨就感到不寒而栗。
车子行驶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朦胧的雾气笼罩在密林之间,树枝在头顶交错晃动,像是在互相窃窃私语。路两旁时不时出现的岩石仿佛休眠的巨兽,随时可能醒来将过往的行人吞吃入腹。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怪异的啼鸣,在雾霭的掩盖下显得尤为神秘。
车厢内一片静谧,只能听到引擎的低鸣和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响,迟煦和迟雨坐在后座凝望着窗外,各自陷入沉思。
和程子焱分开已经几个月了,迟煦在相思成疾的同时也慢慢从中体会到了感情的另一层境界。原来爱一个人不是一定非要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不必总是着急把心中的向往化作炽热的欲望,当现实的障碍阻隔在两人中间,思念的味道也能让感情升华。每当迟煦抬头望向天空,想着地球另一端的爱人也许正在和自己做着同样的事情,他的心中就会立刻充满甜蜜。
想到这里,迟煦拿出手机给程子焱发了条信息:【在做什么?】
程子焱很快回了张照片过来:【正在准备午饭】
照片里,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摆着洗好的食材,迟煦能从闪亮的炊具上看见程子焱的倒影,也能隐约看见站在程子焱身边的陈放。
那是迟煦现在最向往的生活,白天和程子焱一起做做饭,聊聊天,夜里两个人相拥入眠,周而复始,安静恬淡,相依到老,便是这世间最大的奢侈。可这样简单的日子却因为他父亲的贪念而成为他无法实现的幻想。
【好想吃你做的饭】迟煦忍不住写道。
消息发出去的一刻他忽然有点后悔,这样看似简单的言语里面却透着无尽的酸楚。迟煦刚想把消息撤回,程子焱那边已经回复过来:【一定有机会的】
迟煦看着那简短的几个字,不禁鼻头一阵泛酸。这条路到底还要走多远,走多久,才能到达彼岸?
就在迟煦盯着手机出神之际,迟雨转过头看向他:“又在想程医生了?”
迟煦微笑着点点头,目光里透着几分羞涩。
迟雨看着他的模样笑着说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以前最讨厌读书人,上学的时候总喜欢欺负学习好的同学,可到头来你却爱上了一个超级学霸,所以你曾经的那些表现都是因为自卑吗?”
迟煦认真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姐你知道我的,我从小就不觉得学习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我欺负好同学更多的是出于排斥异己的心理。至于我爱上子焱,也不是因为他是学霸,而是因为他是他。”
“所以程医生都有哪些地方吸引你?”
迟煦笑着回答:“全部。”
迟雨微笑着点点头:“就冲着你这份痴情,我也相信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车子驶过一个发卡弯,迟雨望着窗外渐渐散开的迷雾,眼神里逐渐聚集起阴霾。她拿过一瓶水递给迟煦:“咱们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到,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迟煦接过水拧开,毫不犹豫地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然后舒适地靠在头枕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自从庄忆如去世之后,每年忌日迟景鸿都会带着三个孩子一起来扫墓,孩子们分别和迟夫人说完话后,迟景鸿会单独和亡妻待一会儿。这之后全家人会一起到山上的寺庙吃一顿斋饭,再捐上些香火钱为逝者祈福。三个孩子长大以后,除了在国外上学期间,每年都会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往墓地,延续这一年一度的家庭传统。
庄忆如的墓坐落在一片地势相对陡峭的山坡上,下车后需要走上比较长的一段石阶路才能到达。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迟景鸿走这段路变得越来越吃力,每次都要在保镖的搀扶下前行。但他还是坚持着风雨无阻地来扫墓,为的不仅仅是对外维持人设,更是故意做给庄家人看。庄忆如的父亲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她的弟弟现在仍身居要职,迟景鸿这样做等于也是在给庄家人脸面,如此一来大家就更容易平心静气地坐下来交换利益。
迟景鸿到达停车点的时候,迟雨和迟凯已经到了,唯独不见迟煦的踪影。
迟凯如往常一样跑上前为迟景鸿打开车门,而迟景鸿也如过去一样对他的殷勤视而不见,下车时目光直接略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迟凯眼神里的阴狠。
迟雨来到跟前,迟景鸿对她问道:“迟煦呢?”
迟雨答道:“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起晚了,正在往这边赶。”
迟景鸿叹了口气:“那小子肯定昨天晚上又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你之前派过去看着他的人呢?怎么也不知道提醒他一下?”
迟雨答道:“已经辞职了,一时还没找到新的合适人选。”
迟景鸿失望地摇了摇头:“算了,不管他了,咱们走吧。”
保镖立刻过来准备搀扶,却被迟雨给拦住了,她对迟景鸿说道:“爸,今天就让我和迟凯扶您过去吧,我正好有些话想和您说。”她说完微笑着对迟景鸿点了点头。
迟景鸿看懂了她的暗示,迟雨是不想让保镖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并未多做怀疑,毕竟迟雨现在是公司执行层的一把手,时常就会有一些生意上的事需要向他征求意见。于是他转头对保镖说道:“你们在车上等我吧。”
保镖得令点了点头,各自回到了车上。
迟雨和迟凯一左一右搀扶着迟景鸿,顺着山坡上蜿蜒而下的石阶一级一级地慢慢下到墓地。当年在修建这座墓的时候,周围被种上了一圈树木,二十多年过去,那些树已经长得遮天蔽日,从上方望过去倒像是一口井,而庄忆如的墓就坐落在井底。
秋日山林里的温度本就偏低,再加上这里常年不见阳光,让人感觉格外阴森寒冷。三个人来到墓前由石板铺成的平台之上,迟雨扶着迟景鸿一步步靠近墓碑,余光始终在观察着迟景鸿的表情。她想看这个几十年如一日表演深情的男人露出破绽,想看恶魔显露本性的瞬间。
只可惜迟景鸿这只老狐狸一生都在演戏,他的表演精湛到让无数当红小生汗颜。此刻他正凝神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温和中带着悲伤的眼神让不知道实情的人会以为他和庄忆如伉俪情深。
三个人来到墓碑前照常做了清扫,摆放上祭品。迟景鸿对迟雨和迟凯说道:“和你们的妈妈说说话吧,我先去旁边休息一下。”
不等迟景鸿转身,迟雨就一把拉住了他:“爸,您不用回避,我今天只有一句话想对妈妈说。”她说着转向了墓碑的方向,大声说道:“妈妈,我已经知道了您的真正死因,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凶手给找出来,将他绳之以法!”
迟景鸿面露惊讶地看向她:“迟雨,你在胡说些什么?”
迟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迟景鸿说道:“爸,我见过盛杰了,他把当年的事全都告诉我了。”
迟景鸿这一次眼神里才是真正的震惊,但他很快就掩藏好自己的慌张,一脸莫名其妙地说道:“盛杰是谁?你到底在说什么?”
迟雨看着他装傻的样子,微微笑了下,自顾自地说道:“您别怪市局的赵叔叔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您,是我向他分析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以免东窗事发影响到他头顶的乌纱帽。”
迟景鸿阴沉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个人。在他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把这几个孩子当回事,他习惯了唯我独尊做迟家的主人,无论是踏实勤恳的迟雨,窝囊无能的迟凯,还是顽劣任性的迟煦,于他而言都是随手可以主宰其命运的存在。此刻看着这个从未被他重视过的女儿用如此挑衅的语气对他说话,迟景鸿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怒不可遏地瞪着迟雨:“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迟雨平静地看着他:“盛杰说,当年我妈妈是在和他一起潜水的时候遭人袭击遇害的,而他拼命反抗才得以侥幸逃脱。他指认你就是买凶谋杀他和我妈妈的凶手。”
迟景鸿不屑道:“他指认我?就凭他一句话,你就相信我是凶手?”
“当然不止是他的口供,我后来也派人去当地调查过,找到了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验尸官,他承认当年他受人贿赂,篡改了那具被当成盛杰遗体的尸检报告,把死因从他杀改成了意外溺水。我让人给他看了一些照片,他指认当年贿赂他的那个人是你当时的贴身助理。而就是这位助理,在我妈妈去世后不到一年,突然坠楼身亡,虽然官方给出的结论是自杀,但现场却有很多疑点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我后来辗转找到了这位助理的家人,据他的妹妹说,当年他曾经给家里打过一通电话,说往家里寄了一封信,假如他出了什么事,就让他们把信交到公安局,可是他们却从来都没收到过那封信。”
迟景鸿不以为然道:“就这些?你就因为这点儿捕风捉影的事,就把莫须有的罪名往你老子头上扣?我真是白养你了!”他说着抬手就要朝着迟雨扇过去,却被迟凯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手腕。
这是迟凯人生第一次忤逆他,迟景鸿不可置信地瞪着迟凯,恨不得当场把他生吞活剥。可奈何岁月不饶人,他咬牙切齿地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迟凯的束缚,最后甚至被迟凯狠狠地将手甩到一边。
迟雨后退半步,继续说道:“我不是非要给你扣一个罪名,只是你这些年的行事作风让我没办法信任。那年你买下一块地,在开发的过程中有两户人家不愿意搬迁,你不想耽误工程进度,直接找了□□的人,让那两家人死的死残的残,最后顺利达到了你的目的。当时我年纪还小,我在书房外面亲耳偷听到你给那些流氓打电话下指示。还有在我妈妈去世之后,你曾经有过一位在重要部门工作的情人,她帮你办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后来她提出想和你结婚,但是你忌惮着我外公家的权势,不肯答应,于是她就用她手中握着的把柄来威胁你,结果没过多久她就莫名失踪了,到现在人也没找到,而她的家也遭到了入室抢劫,所有不利于你的证据全部消失了。比起这些,像是后来你对背叛你的前员工还有你对程医生做的那些事都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爸,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因为你是我的父亲,而从小你就把孝字压在我们头上,让我不敢也无力去阻止你去做那些事。可是这次的事不一样,那个死的人是我妈妈,你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爸,今天当着妈妈的坟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害死她?”
迟景鸿轻蔑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你以为我把公司交给你打理,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我告诉你,就算是有一天我咽了气,这个家也轮不到你做主,老子做过什么事更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所以你不承认是吗?”迟雨问。
迟景鸿挑衅地看着她:“我承认什么?承认你们两个都是白眼狼吗?!”
迟雨失望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迟凯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好迟景鸿,自己朝旁边的树林走去。
迟景鸿疑惑地看着迟雨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片刻之后,迟雨就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手里还推着一把轮椅。
当迟景鸿看清楚轮椅上坐的人是谁时,不禁心下大惊。只见迟煦的头耷拉到一边,双目紧闭,两只手被捆在背后,身体随着轮椅的颠簸左摇右摆,像一只坏掉的破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