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森张枝上，木叶萃香 ...
-
萃香从高中入校时便因清秀的长相被班上的同学调侃过，“森枝同学快帮我签个名吧，以后成了大明星，这张签名板一定特别值钱。”
每当这时她总会笑着插科打诨过去，于她而言，成为明星并不足以吸引她，反而如何能减轻父亲养家的负担是她现下需要解决的问题。
她从3岁起便失去了母亲，那个已嫁给他人的“铃木太太”不常回来看她，唯一相依为命的便是与自己租房生活的父亲。
“没关系的，萃香，”乐观的父亲总会在发薪日这天买些好吃的点心逗她开心，“看到你每天能笑着对我说‘欢迎回家’，我就不累了。”
可她看得出，因为长期的体力劳动，父亲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高中即将毕业前，好友在回家的路上终于得知了她的想法，“明星很赚钱的，拍广告、拍戏、拍杂志，可比在店里打零工赚得多得多。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么多人年纪轻轻就天天盼着自己被星探看上？”
是这样吗？
萃香不太了解，不过她确实听邻桌家境普通的女生整天念叨毕业之后要成为大明星。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落在我头上呢？
她一边在点心包装上贴上好看的贴纸，一边这样想。
“那个人真怪，坐了好半天了还时不时往这里看。”一起打工的好友在她耳边小声道。
那男人大概听到了，终于起身向这里走来，从口袋中掏出张名片递给萃香，“你好，有兴趣进入娱乐圈发展吗？”
萃香懵懂地接过名片，耳朵里塞满了好友小声的尖叫声。
星，星探……
他说艺人要忘了自己是谁，要忘记自己原本的姓名，所以以后她的名字叫“纱织”。
他说签下这份合约就可以成为经纪公司的“专属模特”了。
他说公司会出钱培养自己旗下的艺人，美容整形、技能培训，甚至帮支付公寓的租金水电。
他说一旦有制片人、导演等圈内有话语权的人通过杂志看上她，就可以拍电影、拍广告，赚更多的钱。
赚钱……
萃香不贪财，但一想到可以补贴家用，从此让父亲轻松一些，还是签下了合同。
“女孩子开放一些会更可爱哦。”
“太过保守会让人觉得扫兴的。”
“那个谁谁出名之前拍过□□视频呢。”
“要想赚钱就要吸引别人的眼球，要想吸引别人的眼球就要大尺度，大尺度，你懂吗？”
经纪公司充斥着这样的言论，萃香有些反感，下意识拢了拢自己的领口，很不自在地接过经纪人递来的剧本。
她没见过剧本的样子，简单翻了翻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难道剧本里不该有些剧情对话之类的内容吗？
“不用担心，到了现场自然有人教你。”
可当她走进片场，更加不明白了。
——一群男人齐刷刷看向她，灯光照亮的是卧室中间的大床。
好像，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想逃，可是却被签着自己名字的合同重又按在了座椅上。
“你已经是我们公司的‘专属模特’了，合同里白纸黑字的写着‘如果拒绝出演就得支付违约金’。”
这条萃香是知道的，当时她问过自己的“经纪人”，对方说违约金大概要上百万。只是违约的艺人很少，通常只是写上去走走流程。
“演AV没什么的。”
“大家已经花了很多精力准备，你这样中途退出会让其他人感到很困扰。”
“欺骗？小姑娘，合同是你自己签的，你就应该对上面的内容负责。你没问过我是不是AV，怎么能叫骗呢？”
“如果你拿不出违约金，我们可以告你，到时候不仅让你声名狼藉，还会影响你父亲的工作，你也不想这样的，对不对？”
“不用担心，我认识不少演艺圈的大人物，只要你答应配合，以后准保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
几个男人将她围堵在逼仄的角落里，居高临下地软磨硬泡了几个小时，威胁与诱惑此起彼伏。萃香招架不住了，她忽然觉得恶心，满脑子只想让自己的耳朵清净清净，便糊里糊涂地答应了。
男人们摩拳擦掌，为即将到来的“盛宴”做最后的准备，可是十几分钟过去，萃香依旧没有从卫生间出来——她逃了，没有理会合同中天价的赔偿款。
此前并未知情的父亲听说了女儿的遭遇沉默着将啜泣的她拥进怀中，“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那时日本对未成年人的定义还是20岁以下，而风俗法却允许公民超过18岁就可以签约拍摄AV电影。《民法》中规定未成年人如果未经监护人同意而自行签订了合同在法律上享有“未成年人取消权”，有权自行终止合同并要求商家停止售卖相应商品。如此一来，刚满18岁的萃香最终因两年的空白期重获自由。
好友听说此事依然心有余悸，“我听说很多国家都规定18岁成年，如果哪天我们的法律也这样修改，真是太可怕了。”
她那时还不知道，当时间向前行进至2022年4月1日，一个本是开玩笑的日子却有一条新的规定正式生效——为了“与国际接轨”，日本民法将未成年人年龄上限从20岁降至18岁。讽刺的是，为了预防犯罪和社会动荡，喝酒、吸烟、赛马等□□娱乐项目的参与年龄继续维持在20岁以上，只有AV拍摄年纪始终维持在18岁以上，那条曾经保护过萃香的“未成年人取消权”再也没有了原本的震慑作用。
自由了吗？
萃香安静地擦着手中的托盘。
因为这件事，父亲花了不少律师费，让原本就拮据的家中更加困难了。他虽然嘴上不说，可萃香还是很愧疚。
她确实自由了，只是自由得一无所有。
同样的事在不久后再次上演，当萃香即将结束午休前的工作时，一个男人递上了名片，“你好，有兴趣进入娱乐圈发展吗？”
萃香犹如听到了地狱的呼唤，寒毛直竖。她抬头顺着那手看向男人，纵使她不懂娱乐圈也依旧认得他，那是一家大型经纪公司的经纪人，她在电视上见过。
和父亲一起来到公司签署合同时窗外的枝头抽出了新芽，萃香心情很好，好似和新叶一样幸福地沐浴在和煦的光里，自此看到了希望。
“就叫木之叶吧，”当经纪公司提议她以艺名出道时她这样回答，“木之叶萃香。”
因为长相清纯，萃香很快便成了时尚杂志的宠儿，即使是面向学生群体的小众穿搭杂志也依然让她乐在其中，在此期间，与“萃香”相同读音的“西瓜”也让西瓜元素常常成为她杂志中的标志。她虽然没能顺从父亲的愿望考上大学，但看着父亲不用再为了养家起早贪黑，便十分富足。
在残酷的行业竞争中萃香尝试了新的道路，她接下了电视剧的邀请，还在话剧中寻找机会。即使自己资历平平，可敬业和和善一直让她很受业界认可。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当她将片酬交到父亲手上时露出了当年父亲买来点心时的微笑。
23岁那年萃香接了《哈姆雷特》的话剧，在其中饰演奥菲利亚，为了能将这一来之不易的角色演好，早出晚归成了家常便饭。
“这么晚了，真的没关系吗？”结束了一天的演出后天已经很晚了，共演离开前见她准备独自开车回家，顺口问了一句。
萃香摇了摇头，笑着回了句“没问题”。最近父亲身体不太好，即使工作再晚她也依然想回去，想对父亲说声“欢迎回家”。
因为收工有些迟了，归家心切的萃香不知不觉中踩重了油门，敞篷车在早已没什么人的公路上飞驰。当她行至挡板前不远处才猛得想起这里白天好像在施工，立即猛踩刹车调整方向。可此时萃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刚才只顾着和共演说话，她忘了系安全带！
在一阵毛骨悚然的刹车和撞击声中萃香被从车里甩了出去，落叶一般无人相助地落在坚硬的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她苏醒过来，浑身疼得动弹不得，鲜血蒙住了双眼。萃香忍着全身的剧痛极力呼救，可是黑暗中没有一丝灯光靠近。
那次她因为无人搭救差点丢了性命，坚强如她虽然最终活了下来，可面部却缝了一百四十多针——她不得不整容了，并且今后还要进行多次修补。
眼泪流过伤口时浸得钻心的疼，一再提醒萃香手术台上噩梦似的痛苦。父亲坐在她的病床前生硬地小声安慰：“会好起来的，就当我多了个女儿……只要别整得爸爸都认不出了。”
萃香笑了，虽然连微笑也还是疼。
多年后当萃香在路上遇到车祸中受伤的人，她曾毫不犹豫帮忙救治。那份伤者脸上的恐惧和痛苦总让她想到那个漆黑清冷的夜晚，总让她觉得正因为自己体会过无人理会的惨痛，才更不愿别人遭遇同样的绝望。
善良没能拯救萃香，因为五官的变动让她不再清纯自然，她很快被更年轻漂亮的后辈取代，从此之后便再与女主角无缘，只能演一些性格恶毒的反派角色。好在她并没什么野心，依旧和父亲一起过着简单的生活，甚至考上了在职大学。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她重又这样安慰自己，并在那一年认识了她那时的男友。
男友是个歌手，性格洒脱，风趣幽默，半年的交往之后便向萃香求婚了。她答应了，成了他的未婚妻。
未来要如何生活呢？
他喜欢自己每天对他说“欢迎回家”吗？
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务琐事呢？
对了，我们会有几个孩子呢？
萃香每当在片场想起自己的恋人，读到自己饰演角色的可恶台词时都不再血压飙高了。
只是，纵使她不曾抱怨地流过再多眼泪命运都未曾善良地放过她，突如其来的汽车撞击声中她永远失去了他，失去了为他相夫教子的资格。
距离被人发现送去医院急救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因为服药轻生洗胃伤到了胃部，萃香依然胃口不好。父亲建议她尝一尝某家甜品店的和果子，她不想他担心，所以去了。望着店门外枯树枝头飘落的树叶，萃香眼睛里没了神采：她和经纪公司的合同即将到期，是续签还是隐退，她想好好考虑考虑。
这时有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人走到她面前，递上一张名片，“您好，我是加藤雅风，可以聊聊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