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沸汤灼心 ...
-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火锅翻滚的咕嘟声成了唯一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无限放大。
苏颜一时间愣在原地，血液似乎凝固在血管里，指尖冰凉。他死死盯着那个从林栎卧室里踱出来的熟悉身影——程垚！
乱糟糟的头发，惺忪睡意未散的脸，可那双深黑的眸子，在看清沙发上两人时，瞬间褪去所有慵懒，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愕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陆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程垚，声音因为震惊拔高了几个调，尖锐得几乎破音，“程队长？！你……你怎么在这儿？！”他目光惊疑不定地在程垚和林栎之间来回扫视，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荒谬又狗血的猜测。
林栎显然没料到他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站在程垚身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困惑，看看脸色煞白的苏颜，又看看惊骇的陆骐，最后转向身旁的程垚，“你们……认识？”
程垚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从陆骐身上掠过，最终沉沉地落在苏颜脸上。苏颜也正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程垚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回答林栎，“嗯，认识。”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我跟苏颜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林栎恍然大悟，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原来都是熟人啊，江南果然是个小地方！那可太好了！来来来，快坐快坐！大家正好一起吃火锅，人多热闹！”他热情地招呼着，试图打破这诡异凝滞的气氛。
苏颜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高中同学？好一个轻描淡写的“高中同学”！他用力攥了攥拳头，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掉头就走的冲动。程垚那副故作平静的样子，落在他眼里，简直虚伪得刺眼。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陆骐则迅速调整了表情，虽然眼底的惊疑未散，但脸上已经挂起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他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苏颜，身子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俩是同学，怪不得那天酒吧只免你一个人的酒钱！”
陆骐几步走到餐桌旁，拉开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在程垚和林栎之间逡巡，“程队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昨晚刚在山上并肩作战，今天就在林栎家里‘睡醒’了？这缘分，啧啧。”
他刻意加重了“睡醒”两个字，语气里的调侃和试探毫不掩饰。
程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理会陆骐的阴阳怪气。
苏颜依旧僵在原地，胃里那点饥饿感早被眼前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冲击得无影无踪。煮沸的火锅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让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他目光再次不受控地滑过程垚身上——
那人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浅蓝色居家服，这身打扮，和林栎身上那件同色系的睡衣，在并不算空旷的空间里，形成了一种刺眼的、无声的宣告——那是属于林栎的颜色，而此刻正包裹着程垚。
一股难言的涩意悄然漫上心头，苏颜抿了抿嘴唇。
“不饿么？怎么还不过去？”程垚不知何时走到了苏颜面前，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的粗糙木头，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颜猛地回神，此时眼前的程垚，这张看上去状态并不算太好的脸，慢慢变得清晰。那是一张即使睡了一下午，依旧透着明显疲惫的脸，眼下青影浓重，嘴唇干裂起皮，脸色看上去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
这人……怎么这么憔悴，是昨晚太累了么？
“啊啾——！”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打断了苏颜的思绪。程垚猛地弯下腰，迅速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肩膀因压抑的咳嗽而微微耸动。
程垚直起身，揉了揉发红的鼻尖，声音瓮瓮的，“可能昨晚淋雨了，小事，等会儿煮点姜茶就好。”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径直走到餐桌前，拉开林栎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
是在跟我解释？苏颜有点莫名其妙。他有些不情愿地跟在程垚身后，挪动双脚。由于花痴大少陆骐已经自行坐在了林栎的对面，苏颜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在程垚的对面坐了下来。
程垚熟稔地拿起桌上的凉杯，像主人招待客人般给苏颜倒了杯水，垂着眼帘，声音没什么起伏，随后自然而然地捡起了陆骐刚才询问的话头，“昨晚救援结束太晚，回家不方便，林栎家离得近，就过来借宿一晚。”
程垚说得轻描淡写，解释得言简意赅，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借宿？睡在主卧？程垚的掩饰在苏颜这里被全部看得透彻。他想起自己上午还在为程垚的“背刺”而愤怒，结果这个人转头就在林栎家睡得安稳香甜！苏颜越想越觉得憋屈。
林栎完全没察觉到这三人之间涌动的暗流，他手脚麻利地拿起碗筷分给大家，又忙着往翻滚的锅里下肉下菜。
“别愣着呀，快吃快吃！肉老了就不好吃了！”他热情地招呼着，清朗的声音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程垚，你昨晚累坏了吧，多吃点补补！苏颜，陆骐，你们也尝尝，我调的蘸料可是一绝！”
可是热气腾腾的火锅并不能驱散餐桌上的肃杀气息，四个人围坐一桌，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苏颜低着头，机械地夹着碗里的青菜，食不知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和某种他不想深究的情绪。他强迫自己不去看程垚，可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人——他看起来确实很疲惫，握着筷子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还有一道昨晚救援时留下的新鲜擦伤。
陆骐则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林栎身上，努力扮演着风趣健谈的新室友角色。“林栎，你这火锅底料真香啊！哪里买的？”他一边往林栎碗里夹了片刚涮好的肥牛，一边试图拉近距离。
“底料是我自己炒的，四川人嘛，习惯了，外面买的总觉得少了点味道。对了，你们能吃麻辣锅吗？还是更喜欢清淡一点的？”林栎眼神亮晶晶的，投向苏颜和陆骐。
“必须麻辣的！”陆骐抢答，一脸期待，“早就想尝尝正宗四川人炒的底料了！馋虫都被勾出来了！”他还不忘给苏颜也夹了一筷子刚烫好的牛肉，“颜颜，快尝尝！”
苏颜看着碗里那片浸润在红油里的牛肉，还没动筷，就感觉一道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自己身上。苏颜没有一刻停顿，毫不犹豫地将那片牛肉送入口中。辛辣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花椒的麻，一路灼烧到喉咙。他强忍着咳嗽的冲动，面不改色地咀嚼咽下，甚至对着林栎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嗯，很好吃，真香！”
程垚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盯着苏颜被辣意熏得微微泛红的眼尾。他清楚记得，从前的苏颜一点辣都不能吃，哪怕食物上只是沾到一点辣椒，就会满脸通红地找水喝，现在倒学会逞强了？
眼看着陆骐，又从红油锅里捞出一勺，不断夹菜到苏颜的碗里，程垚突然开口，“我也想吃麻辣锅。”声音里带着点赌气般的生硬，打破了餐桌上短暂的和谐。他无视林栎和苏颜投来的诧异目光，直接伸手，毫不客气地将鸳鸯锅猛地一转！
沉重的锅体在电磁炉上转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原本对着陆骐和苏颜那一侧的麻辣锅，被硬生生转到了程垚和林栎这一侧。
林栎：“……” 他端着漏勺的手僵在半空，一脸错愕地看着程垚，完全不明白这位向来对外人还算客气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程垚像是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绷着脸，自顾自地从麻辣锅里捞出满满一勺牛肉，也不怕烫，大口地吃了起来。滚烫辛辣的食物滑过发炎的喉咙，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忍不住闷咳了两声，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林栎见状，赶紧打圆场，试图缓和气氛。“呃……大家别介意，程垚可能饿了一天，有点……心急。”林栎顺手舀起一勺麻辣锅里的毛肚，递给陆骐，“来，你们也尝尝这个，是我妈专门从老家冷链寄过来的，特别新鲜，烫几秒就好，口感很脆！”
陆骐连忙接过，道了谢，又习惯性地给苏颜夹了几片。
程垚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去。他看着那片薄薄的、颜色深褐的毛肚被放进苏颜的碗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记得苏颜以前从不碰内脏，嫌弃有一股怪味，看一眼都皱眉。现在……难道是真的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吗？
“苏颜不喜欢吃这……，”程垚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筷子已经伸了出去，目标直指苏颜碗里那片毛肚。”
话音未落，苏颜的筷子已经快如闪电地把那片毛肚夹了起来，面不改色地将它送入口中，“嗯！真的很脆，口感很好！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毛肚了！”
程垚伸出去的筷子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白。他看着苏颜平静的侧脸，心底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颜颜，我不在你身边的这几年，你到底还养成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习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