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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剑心替我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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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无声,却刺骨如刀。
苏云清躺在冰冷的石地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心口那枚命轨之钥仍在缓缓搏动,裂痕蔓延至第九槽中央,“忆”字将成未成,仅剩一缕金红游丝缠绕其间,如同残烛将熄前最后的火苗。
知微跪在他身侧,指尖轻颤,掌中长明灯的火焰忽明忽暗,映出她眼底深不见底的悲恸。
她将灯微微倾斜,一滴温热的灯油无声滑落,渗入玉环裂缝。
那丝金红骤然轻颤,仿佛被唤醒的脉搏,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师尊说……愿力不灭,魂就不散。”她低语,声音几不可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念,“苏师兄,你答应过要带我回药庐的,你说过,炉火不会灭的。”
话音未落,苏云清的眼皮轻轻一动。
刹那间,天地无声。
他坠入一片无边雪原。
寒风卷着碎雪扑面而来,天地间唯余苍茫。
他低头,手中握着一只残破药炉,炉火将熄,青烟袅袅,仿佛随时会散入风中。
远处,一道模糊身影背对而立,黑袍染雪,身形孤绝。
是谢无渊。
苏云清心头猛地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向前迈去。
雪地无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裂隙上。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触及那人的肩——
画面骤然碎裂。
雪原崩塌,药炉倾覆,炉火熄灭。
那道身影消散如烟,唯余一句低语回荡在虚空中:“你忘了……可我还记得。”
苏云清猛地睁眼,却仍无法动弹。
他只觉魂魄被无形之力拉扯,记忆如潮水退去,只留下满目残影。
他记得谢无渊饮下他第一炉丹药时,指尖微颤,眸光微动;记得那夜毒发,剑尊跪在雪中,他抱着药炉跌跌撞撞奔去;记得他曾说:“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炼出解药。”
可如今,他连自己为何而来都快记不清了。
命轨之钥中那丝金红再度微弱下去,仿佛风中残线,随时断裂。
而百丈之外,谢无渊盘坐于无名碑前,膝上横着一柄古剑,剑身映出万千幻影——苏云清在药庐抄方,笔尖微顿,抬眼望向窗外落雪;他在毒风峡谷中踉跄前行,怀中丹药紧贴胸口,唇角渗血仍不肯停下;他在碑前一次次刻下名字,指尖磨破,血染石面,却始终未言放弃。
每一段记忆,皆由双心契逆流而入,被谢无渊以剑心强行封存。
剑尊双目紧闭,额角渗出细密血珠,顺着眉骨滑落,滴在剑身上,绽开如梅。
他的呼吸极轻,仿佛稍重一分,神魂便会碎裂。
可唇角却微微扬起,声音低哑却坚定:
“你忘了,我替你记。”
“你的笑,你的泪,你为我熬过的每一个夜……我都记着。”
“你的爱,我替你活着。”
话音落时,剑身忽地一震,一道细纹自剑锷蔓延而上,如蛛网般悄然裂开。
剑心崩解之兆。
可谢无渊不动,亦不睁眼。
他以神魂为引,继续承接那不断流失的记忆洪流。
他知道,若他退半步,苏云清的魂便真的散了。
他宁可剑毁人亡,也不让那缕执念坠入虚无。
风起,残灯摇曳。
碑林残墟中,归藏立于风雪中央,手中握着一块碎玉——那是他百年前作为“代笔者”受封的信物,象征着他曾为天道执笔,抹去无数被遗忘者之名。
他曾以为那是荣耀,如今却只觉荒谬可笑。
他凝视那玉片刻,忽然抬手,猛然将其掷于地上。
“啪——”
碎玉四溅,化为齑粉,随风而散。
他转身,面向仅存的三名守碑人——皆是曾奉命抹名的灰影残部。
他们沉默伫立,法器在手,却无一人上前。
“天道命我们抹名。”归藏声音沉冷,如冰裂寒潭,“可谁来抹我们的痛?谁来记我们的恨?谁来还我们被夺走的名字?”
三人垂首,久久无言。
终于,最年长的一人缓缓跪下,手中法器寸寸断裂,坠地无声。
“愿守碑,不守律。”他低声道。
第二人、第三人相继折断法器,跪地叩首,声音汇成一片:
“愿守碑,不守律。”
归藏闭目,一滴血自指尖沁出,他抬手,以血为引,在无名碑侧缓缓刻下第一道符纹——线条古拙,却蕴含生机,非为抹除,而为守护。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为“铭记”而书。
风雪渐歇,残灯微焰忽地一跳,映出碑面新刻的符纹,竟泛起淡淡金光,如星火初燃。
而就在这寂静之中,远处雾海翻涌,似有脚步无声逼近。
一道纤细身影自浓雾中缓步而出,手中铜壶早已碎裂,袖袍染尘,却藏得极稳。
他停在碑前,双膝缓缓跪地,动作沉重而虔诚。
风止,灯颤,天地仿佛屏息。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残帛,帛色灰暗,边缘焦灼,上书三字古篆,字迹斑驳——
忘川引。
风雪止息,残灯却骤然一颤,火苗拔高尺许,映得碑林如白昼。
那火焰并非橙黄,而是泛着幽微的金红,仿佛熔炼了千年的执念,将整片废墟照得通明。
青傀跪在碑前,双手捧起那卷残帛——《忘川引》原始律令,指尖微微发抖。
他低头凝视着那斑驳古篆,喉结滚动,像是在吞咽百年的悔恨。
“我曾洗去千人记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像锈蚀的铁链在风中轻晃,“每一笔落下,便有一人从世间抹去。我不问缘由,只遵天命。”他顿了顿,抬眼望向无名碑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仿佛看见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可我忘了……我也曾是个孩子。我娘曾唤我‘阿念’,她说,名字是魂的根。”
话音落,他双手一送,残帛投入灯焰。
刹那间,火焰轰然腾起,扭曲成漩涡状,一道道虚影自火中浮现——有老者拄杖回望故里,有少女执手未能相送,有婴儿啼哭未及唤父……千张面孔,万种悲欢,皆是被“忘川令”抹去之人残留的执念。
他们在火光中低语,声音细碎如雨,汇成一片无言的恸哭。
就在此刻,苏云清心口命轨之钥猛然一震!
玉环背面,一道久未显现的纹路悄然亮起——那是灯焰形状的隐纹,古老而晦涩,仿佛自开天辟地便已存在,却从未被激活。
此刻,它如苏醒的脉络,缓缓搏动,竟将火焰中飘散的记忆碎片一丝丝吸入玉中。
第九槽内,那缕金红游丝骤然暴涨!
“忆”字轮廓清晰浮现,笔画由虚转实,如同有人以魂为墨、以痛为笔,在虚空一笔一划刻下。
一股无形波动自玉中扩散,整个碑林仿佛为之轻颤。
昏迷中的苏云清忽然睁眼。
瞳孔空茫,无焦无距,仿佛灵魂尚未归位。
但他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抚上心口,触到命轨之钥的瞬间,唇边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谢无渊……”他喃喃,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穿越千山万水的执拗,“我在等你。”
话音未落,玉环剧震,第九槽“忆”字彻底凝成,虚空中浮现出一行流转金光的文字:
【记忆反哺】
——可将他人铭记之执念反向注入自身,短暂唤醒遗失记忆;代价:承载者将承受双倍神识撕裂之痛。
下一瞬,苏云清双眼一翻,再度昏厥,唇角却仍凝着那抹笑,像是抓住了沉沦前最后一缕光。
与此同时,百丈之外,谢无渊猛然睁眼!
剑心剧震,一道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利刃劈入神魂——那是苏云清在碑前刻字的画面:指尖磨破,血染石面,寒风割面,神识几近溃散。
可那人仍一笔一划,写下一个个名字,仿佛要用尽此生所有力气,将遗忘者从虚无中拉回。
痛,铺天盖地地袭来。
不是他的伤,却是他的魂在代为承受。
谢无渊喉头一甜,一口血无声溢出,顺唇角滑落,滴在剑身上,与之前的血迹交融。
他却未擦,只死死握住剑柄,指节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锚定他神志的支点。
“痛也好……”他低语,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眼底却燃起一簇幽火,“至少……你还活着。”
风停,雾散,残灯火焰渐弱,却在熄灭前最后一瞬,将一道微光投向无名碑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