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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巷里的迟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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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卷着碎雨砸在窗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像谁没忍住落下的泪。江衍缩在客厅最角落的储物间里,怀里抱着半块凉透的面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门外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尖利的争吵声,每一声都像冰锥扎进他的耳膜,让他下意识往柜子深处缩了缩。
今天是江戾风的情人第三次闹上门。下午放学时,江衍刚走到单元楼下,就看见那个染着酒红色卷发的女人叉着腰站在楼道口,手里拎着的名牌包带子被攥得变形。他没敢抬头,贴着墙根想悄悄溜过去,却被女人一把抓住胳膊:“你爸呢?让他出来!”
江衍的手腕被掐得生疼,他咬着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女人见他不说话,抬手就要打,幸好邻居张阿姨路过,说了句“孩子还小”,才把人拉开。可他逃得过一时,逃不过江戾风的怒火。
晚上江戾风回来时,满身酒气,情人的香水味还黏在衣领上。他一进门就把手里的酒瓶摔在地上,碎片溅到江衍脚边,划出一道细小的血口。“人呢?那个贱人跑哪去了?”江戾风红着眼眶吼,目光扫到缩在角落的江衍,怒火瞬间转移,“都是你!要不是你挡着,我早跟她结婚了!”
江衍吓得浑身发抖,他想躲,却被江戾风一把揪住衣领拽起来。男人的拳头落在他背上,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脸上:“你妈走了,你弟弟也走了,就剩你这个累赘!我打死你!”
后背的旧伤还没好,新的疼痛又叠上来,江衍疼得蜷缩起来,却不敢哭出声。他知道,越哭江戾风打得越狠。他只能咬着牙,把脸埋在膝盖里,脑子里全是六岁那年的画面——林沐拉着行李箱,蹲在他面前,眼眶通红:“衍衍,妈带你走好不好?”
当时江言还在旁边哭,小手抓着林沐的衣角:“妈,我也要跟哥哥一起。”可江戾风突然冲出来,把林沐推倒在地:“你敢带他们走试试!江衍必须留下,这是我江家的种!”
江衍记得那天自己哭着拉林沐的手,却被江戾风拽到身后。男人蹲下来,眼神阴鸷:“你要是跟你妈走,你弟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想让他一辈子见不到哥哥吗?”
他那时候才六岁,不懂什么是威胁,只知道不能和江言分开。于是他松开林沐的手,小声说:“妈,我留下。你带言言走,让他好好的。”
林沐哭得几乎晕厥,最后被江戾风推着出了门。江言扒着门框喊“哥哥”,声音撕心裂肺,江衍却只能背过身,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回头。从那天起,他就成了江戾风的出气筒,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对他拳打脚踢。可他不后悔,只要江言能跟着林沐过好日子,他受点苦没关系。
今天江戾风打得格外狠,大概是情人跑了,所有怒火都撒在他身上。江衍被打得趴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后背的血渗过衣服,沾在冰冷的地板上。就在这时,江戾风突然停了手,他蹲下来,粗糙的手摸着江衍的脸颊,眼神里带着一种让江衍毛骨悚然的占有欲:“既然那个贱人走了,你就替她……”
江衍浑身一僵,他终于知道江戾风想做什么,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要爬走,却被江戾风死死按住肩膀。男人的手开始解他的衣领,嘴里还念叨着:“反正你也是我的人,替她一次怎么了?”
“不要……”江衍终于哭出声,声音嘶哑,“爸,你别这样……”
可江戾风根本不听,力气大得像要把他捏碎。江衍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
“住手!”
熟悉的声音让江衍猛地睁开眼,他看见江言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眼神冷得像结了冰,手里攥着的断拖把杆指节泛白。才十四岁的少年比同龄人高些,周身的寒气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死死盯着江戾风的目光里,一半是恨,一半是藏不住的慌。
江戾风被打断,怒火更盛:“你谁啊?滚出去!”
“我是他弟弟,也是来把他从你这破地方弄走的人。”江言一步步走进来,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江衍时,眼底的冷意裹着刺,“江衍,你就这么没出息?八年了,还在这种地方任人糟践?”
江戾风这才认出江言,嗤笑一声:“林沐让你来的?怎么,心疼你哥了?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打不打得过,试试就知道。”江言没再看江戾风,径直走到江衍身边,用拖把杆狠狠戳向江戾风的手腕,语气里满是嘲讽,“你不是喜欢欺负人吗?对着个连反抗都不敢的人动手,算什么本事?”
江戾风吃痛松手,刚要发怒,江言已经拽着江衍的胳膊把人拉起来,力道大得让江衍踉跄了一下。“你就这么想留在这?”江言低头看他,声音冷得像冰,“当年你要是跟我们走,哪会有今天?江衍,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和妈等了你八年?”
江衍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攥着江言的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走?你现在想起来带我走了?”江言扯着他往门口走,脚步又快又急,“我告诉你,我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不想让我妈再因为你整夜睡不着!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再让她担心!”
江戾风在后面吼着要追,江言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狠劲让男人顿住脚步:“你再过来一步,我现在就报警,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对自己儿子做了什么。”
江戾风被他的气势镇住,又看了看门外逐渐聚集的邻居,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你们走了就别回来!”
江言没理他,拽着江衍一直走出单元楼。雨还在下,江言把外套扔在江衍身上,语气依旧冰冷:“穿上,别感冒了还要我送你去医院,我没那么多时间伺候你。”
江衍裹紧外套,能闻到上面淡淡的皂角味,是他想念了八年的味道。他想跟江言说对不起,想解释当年的事,可江言根本不给她机会。“别想着跟我解释,”江言走在前面,背对着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我不想听。要不是我妈一直念叨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却紧紧挨着。江衍看着江言的背影,知道他嘴上说着恨,却还是把自己从那个地狱里拉了出来。他不敢说话,只能默默跟着,任由眼泪混着雨水落在衣领上。
走到路口时,江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底的冷意终于泄露出一丝心疼,却还是嘴硬:“以后跟我住,别再跟那个男人有任何联系。我可告诉你,我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让着你,你要是敢再惹事,我就……”
他没说下去,只是转身继续往前走。江衍跟在后面,小声说了句“谢谢”。江言没回头,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被雨声盖住,却清晰地落在江衍心里。
江衍知道,江言恨他,恨他当年的选择,恨他让大家担心了八年。可他也知道,这份恨里,藏着比恨更深的在意。否则,他不会冒着雨,拿着断了的拖把杆,闯进那个让他恐惧了八年的地方,把他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