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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涅槃归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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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顶尖私立医院的手术室外被无形的气压笼罩着,走廊冷白的灯光,映照着每一张焦虑不安的面孔。
霍敬予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壁,支撑他不至于滑倒在地,身上大片早已凝固发暗的血迹触目惊心——那是秦燕州的血,温热粘稠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他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那铁锈般的腥气。
手术终于结束了,主治医生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子弹从肩胛骨下方穿过,现在已经顺利取出,左臂功能大概率上可以保全,但病人脑部受到了激烈的刺激,是否能够苏醒过来,还要靠病人自己的意志,我们已经尽力了………”
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却又无法在脑海中组成确切的含义,他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胸腔里空空荡荡的回声和他脑海里那片死寂的、令人恐慌的虚无。
霍敬予发现,无论他再怎么凝聚意识,怎么试探着呼唤,那个过去一年里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时而吵闹聒噪、时而精明狡黠、时而与他斗嘴撒娇的“秦小号”再也没有回应。
彻底的、绝对的寂静,这种寂静比枪口指向额头那一刻更让霍敬予恐惧,仿佛他身体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剜走了,留下一个冰冷刺骨、无法填补的空洞。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意识,早已不仅仅是“秦燕州的另一个灵魂”,而是他最聪明的学生、最隐秘的丈夫,最坚实的依靠……是另一种形态的、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秦燕州。
他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甚至开始依赖那份独特的陪伴,如果……如果秦燕州的本体没能撑过去,如果连那个进化版的、与他思维交织的意识也一同消散了……
一种灭顶般的恐慌攫住了霍敬予的咽喉,他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几乎将他吞噬绝望——他不能失去任何一个。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哭泣和低沉的安慰声,迅速由远及近。
秦家的大部队到了。
老爷子秦钟仁是被长子秦旭州用轮椅推来的,往日里矍铄的精气神荡然无存,脸上只剩下灰败的恐慌和一位老父亲最原始的担忧,他腿脚发软,离开轮椅后每一步都走的踉跄,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ICU那扇紧闭的门。
“燕州……我的燕州呢?!”老爷子声音嘶哑破碎,抓住迎面走来的护士长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吃痛,“我儿子怎么样?!他到底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刚刚推到重症监护室,子弹……”护士长强忍着不适,快速而专业地重复了一遍医生的话。听到“未醒”、“观察”等字眼,老爷子身体猛地一晃,要不是秦凤州扶着,几乎当场瘫倒,他大口喘着气,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面无血色、一身狼藉的霍敬予身上。
秦钟仁嘴唇哆嗦着,眼中情绪复杂万分——有迁怒,有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挣脱女儿的搀扶,蹒跚着走到霍敬予面前,用干枯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苍老而疲惫:“孩子你也受苦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秦家其他人——二哥秦翔州面色凝重,四姐秦凤州眼圈通红不住拭泪,五哥秦春州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赵梦则坐在椅子上低头看脚。
最终,大家的目光都聚向了霍敬予,可谁也无法说出责怪的话,霍敬予苍白失神、沾染鲜血的模样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所有的焦灼、恐惧、埋怨只能全部咽在心里,化作了对那扇门后命运的集体等待。
医院楼下早已闻风而动的媒体记者被秦家增调来的保镖层层拦阻,豪门恩怨、枪击谋杀、兄弟反目……这次事件的每一个关键词都足以引爆流量。
ICU外,人群越聚越多,秦家的核心成员、姻亲、心腹高管们将走廊挤得满满当当,无人愿意离去,也无人敢大声喧哗,低语声、叹息声、压抑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而ICU内,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沉浸在一个超越现实、光怪陆离的意识空间之中。
秦燕州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宇宙初开的混沌里,周围不是黑暗,而是无数流淌的、闪烁着光芒的数据流和破碎的记忆线,它们像是一条璀璨的银河,又像是破裂的镜面,映照出他人生中无数个瞬间。
他看到两个模糊的光影正在这片混沌的中央激烈地碰撞、纠缠、嘶吼。
一个光影色彩张扬炫目,如同燃烧的火焰,形态暴躁而不稳定,横冲直撞,发出不甘的咆哮:“是我的!老婆是我的,他的一切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老子才是秦燕州!”——那是他原始的本体意识,充满了未被驯服的欲望和幼稚的独占欲。
另一个光影则呈现出冷静的银白色,轮廓更清晰,动作间带着一种高效的精准感,却同样激动地反驳:“蠢货!凭你守得住什么?!你除了闯祸和丢人还会什么?!想要得到,得靠智慧!靠这里!”
银白光影指向自己的头,光芒锐利,“而且,那不是抢!那是守护!你根本不懂!”
“你放屁!你就是我分裂出来的怪胎!凭什么教训我!”
“正因为我是你,才知道你有多不堪!多可笑!”
“你他妈的才不堪,才可笑!”
……
两个光影疯狂地攻击对方,每一次碰撞都迸溅出更多的记忆碎片——有他嚣张跋扈拿钱砸人的画面,有他在夜店挥霍无度的迷醉,有他强迫霍敬予时的丑陋嘴脸,有他笨拙学习商业知识时的愉悦,有他吃醋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憋屈模样,还有他下定决心要改变的瞬间,以及最后那一刻,没有任何犹豫、凭着本能扑过去将霍敬予护在身下的决绝……
那些美好的、丑陋的、荒唐的、珍贵的记忆如同洪流般冲击着这两个争斗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碰撞渐渐缓了下来,火焰光影眼神中的暴躁慢慢褪去,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痛苦的悔意与脆弱:“我好像搞砸了很多事。”
银白光影也停止了攻击,它看着对方,语气不再那么尖锐:“终于有点自知之明了。”
“但是……”那火焰光影看向混沌深处,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我真的……想变得更好,想……配得上他,想能真正保护他,而不是……总是拖他后腿。”
“我们……”火焰光影犹豫着,首次主动向银白光影伸出了手,“其实……本来就是一个,对吧?”
银白光影注视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它的光芒变得柔和了些,良久,也缓缓伸出了手:“一直都是,只是你沉睡得太久,而我……醒得太急。”
两只手,一只炽热如火,一个清冷如银,在混沌的中央缓缓靠近。
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
“嗡!!!”
整个意识空间剧烈震动,无数流淌的数据光和记忆碎片如同受到了巨大的引力,疯狂地朝着两个光影汇聚而来,它们不再是碰撞迸溅,而是如同百川归海,高速旋转着,被强行吸纳、融合……
炽热与清冷的光芒疯狂交织、缠绕、渗透,那些分裂的、矛盾的、冲突的特质——幼稚与成熟、暴躁与冷静、愚蠢与精明、冲动与算计、自私与守护——在这剧烈的融合中疯狂地冲击、破碎、然后在一片极致的光芒中重塑。
仿佛宇宙奇点爆炸,又仿佛生命的重新孕育,强光渐歇,混沌的星云中央,只剩下一个身影——他缓缓的睁开了眼。
他,是秦燕州。
完整的、成熟的、涅槃重生的秦燕州。
眼神深邃如古井,沉淀了所有过往的浮躁和轻狂,却依旧燃烧着炽热的情感内核,只是那火焰被纳入了更沉稳的掌控之下。眉宇间开阔明朗,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抉择与意识撕裂后又重归完整的通透、坚定和平静。
他感受着脑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晰与条理,那些曾经困扰他的商业术语、复杂报表、战略布局,此刻如同被重新整理归档,变得井然有序,豁然开朗;对待霍敬予的情感依旧充沛甚至更为浓烈,却不再盲目冲撞,而是与理性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
重症监护室外,主治医生再次走出来,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中有了些许放松:“情况稳定了,生命体征平稳,手术效果比预期好,秦先生已经恢复了自主意识,虽然还很虚弱,但应该很快会完全清醒。家属可以轮流进去探视,每次一人,时间要短,保持安静。”
悬了太久的心终于重重落下,走廊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庆幸哽咽和长出一口气的声音。
霍敬予是第一个被允许进去的,他看到秦燕州安静地躺着,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控仪器,滴滴的声响规律地敲打着寂静。他的眼睛闭着,长睫投下一抹阴影。但奇妙的是,他那总是习惯性拧着的眉头舒展开了,整个面部线条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沉稳,甚至带着一丝陌生的,让他心悸的可靠感。
霍敬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秦燕州没有受伤的右手。那只手温热,指节分明,带着生命的力量。他再一次,凝聚起全部心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祈求,向那片熟悉的意识空间发出试探的呼唤【……小号?】
这一次,不再是石沉大海,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却无比坚定、温暖而浑厚的意识波动,从两人相握的掌心,从对方平稳的脉搏中,缓缓地、清晰地传递过来。
那波动平稳有力,温柔地回缠着霍敬予惊恐不安的意识,带着毋庸置疑的安抚和承诺,仿佛在说【我回来了,完整的我们,予哥别怕。】
一直强撑的、冰冷的躯壳瞬间被这股暖流击碎,紧绷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霍敬予猛地哭出声来,那是无法抑制的酸楚和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撕裂与挣扎,痛苦与抉择,魂兮魄兮,终在此刻,涅槃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