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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墨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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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惠,33岁,未婚未育,父母双亡。”张天成拿着手里的档案读着,他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人,身形高大魁梧,虎背熊腰,能比他这个一米七的高一头,型号还得再大一圈,蛮牛一样的肌肉被警服紧紧包着,长相平平不惹眼,却格外有股硬朗的感觉。这也许就是姑娘们口中所说的男人味,其实,别说姑娘了,就是连男人看一眼他,都觉得心底稳当。
他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档案,“年轻人,你真的要去?”
年轻人的眼睛盯着他,视线里只有冷静,“张队,我去吧,我无牵无挂,适合。”
“正是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才不适合,到时候你被策反了,我们底都被你掀了怎么办。”张天成多少抱着点惜才的同情,这年轻人身世凄惨,父母在高三就出车祸去世,自己半工半读的大学,还是江东最好的大学——江东警察大学,年纪轻轻还没大享受世间美好,再让他去狼窝里涉险,未免太残忍。
何况……这人的履历是真漂亮,前途不可限,这时候拦着他,以后等他懂事了,会感谢自己的……
“我爸妈走得早,没亲戚没软肋,这个传销组织威胁不了我,反倒是有家有口的同志去,万一被他们抓着家人要挟,那才是真的危险。”
“而且,”他顿了顿,“我是面瘫,更适合伪装。”
听到这话,张天成对他的疼惜又添几分,他原本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稳重冷静,不想是得了这么可怜的病。
不过见他这么表态,张天成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正正脸色“你可想清楚了,传销组织也不简单。”
“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就等您批准!”
张天成盯着他看了半分钟,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行,我答应你。”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语气瞬间郑重起来,“说说你的计划。”
……
看着自己的最后一个证件都被改成“夏文”的名字,徐景惠知道自己就要暂时告别现在的生活了。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位,开始收拾,抽屉里堆满了案卷,电信诈骗案的、人口拐卖案的、毒品案的,每一本都被他翻得卷了边。同事说他拼命,说他 “为了正义不要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埋首案卷是他逃避的一种方式罢了。
只有在分析案情的时候,只有在追踪嫌疑人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压下心里的愧疚,才能让良心稍微好受一点。
墨墨走丢已经二十年了。
这些年,他考警校,拼了命练体能、学刑侦,不是因为多热爱正义,是因为他总想着,说不定哪天,就能在某个案件里,揪出一点墨墨的线索。
一想到墨墨可能在黑暗里受了二十年的苦,他就不愿让自己停歇。
可线索没等来,倒等来了脸上的僵。
三年前他为了侦破一起电信诈骗案,连续熬了三天三夜,晕倒在审讯室里,醒来时医生告诉他,“长期精神紧绷,情绪压抑导致的面瘫,越早治疗,恢复的可能越大。”
他当时只是摇摇头,把报告塞进抽屉最底层。
治疗?他配吗?每次梦到墨墨,梦到那个穿着白色小背心、举着棒棒糖跑过来的小男孩,梦到他哭着喊 “小熊哥哥你等等我”,他都恨不能打死自己,自己怎么能把他弄丢了。
回家路上,路上人见到他都避着走,他一米九多的身高太有压迫感,再加上面瘫显得他严肃,日常只有同事和他交流,别人和他几乎都是小心翼翼的语气。
他居住的这个老社区即将面临拆迁,可他却当了这里唯一的钉子户。拆迁办的人来谈过三次,每次他都把人轰走。
他们说 “这破屋不值钱”,可没人知道,这是他和墨墨唯一还连着的地方。
要是有一天,墨墨自己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
夏文躺在老屋的木板床上,天花板的霉斑在月光下晃成模糊的影。
他伸手拿过书桌上的照片,那是一张模糊的老照片,也是他和爸妈和墨墨的唯一的合照,里面的人除了他,都不见了
四岁的墨墨穿着他小时候的背心,双手捧着半块馒头,站在他家门口笑,眼睛亮得像星星。
墨墨的本名他不知道,就连是不是这个墨水的墨都不确定。只知道他和他妈是在他十岁那年搬到他家附近的,租了间最小最烂的出租屋。他妈有很浓重的南方口音,总是“墨墨墨墨”的叫,于是他也这么叫墨墨。
墨墨当时只有四岁,他妈大着肚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风一吹都像要倒,他爸是挖煤时候压在地底下死了。
娘俩顿顿吃不饱,于是徐景惠每天都偷偷把家里的馒头、鸡蛋往墨墨家送,还带着墨墨去他家里看电视,把瘦瘦小小的小屁孩搂在怀里看,换到一部和熊有关的动画片时,墨墨总是特别喜欢,也许是因为徐景惠的深黄皮肤,也许是因为徐景惠少年时就远超同龄人的夸张体格,在墨墨眼里,大概是和里面的一只熊比较像。
“小熊哥哥!”,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徐景惠心里有些不满,自己怎么会像那只臭熊,但还是由着他叫。
那时他只注意着墨墨,几乎很少关注他妈,他完全不懂女人该如何生育,更不知道他妈的肚子几个月了。
直到有一天深夜,他隐隐约约听到墨墨家里发出凄惨的声音。
他第二天才知道墨墨他妈在家里生产,一尸两命。
他看着坐在床边血迹旁的墨墨、小小的一只哭到抽气的墨墨,跟爸妈吵了整整一夜,最后爸妈松了口,把墨墨接回家。
徐墨这个名字是他取得,跟他一样姓徐,是他的弟弟。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能一直在一起……
这些年来,除了警局,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火车站。
那里是他把墨墨弄丢的地方。
13 岁生日那天,就因为爸妈不让他学武术,他和他们吵了一架,那时候他气性起来,拿起个包就离家出走。
墨墨穿着拖鞋追出来,跟不上他走路的步子,只能小短腿不稳当地跑得飞快,拽着他的衣角哭,“小熊哥哥别自己走,我跟你一起走!”
他那时候被叛逆冲昏了头,竟然真的就抱着墨墨就往火车站走。
那天的火车站人真多,烟味、汗味混在一起。
13岁的徐景惠已经长的人高马大,有个陌生男人看出他的情绪,递给他一支烟,说 “小伙子别气了,抽根烟解解闷”。
他那时候觉得抽烟很酷,接过来就抽了一口,辛辣的味呛得他咳嗽,没一会儿就晕乎乎的,靠在柱子上不省人事了。
等他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猛地想起墨墨,疯了似的在火车站里跑,喊 “墨墨”“徐墨”,嗓子喊哑了,眼泪流干了,却连墨墨的影子都没找到。
警察来了,调了监控,只看到墨墨跟着他进了火车站,后来被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带着出来,再没了踪迹。
他急慌慌的回到家,告诉爸妈墨墨丢了。爸妈叹了口气,说 “没事,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看着爸妈平静的脸,他没了表情,最一个人去报了案。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笑过,他不再叛逆,也不再过生日。
照片从指尖滑落,徐景惠抬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
痛苦的回忆像潮水,把他裹在中间,把他的呼吸都夺走,让他喘不上气来。
那天,不见的是墨墨,可走丢的,是徐景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