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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护工的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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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训练室的窗户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上午的阳光透进来,被滤成了昏黄的光斑,散落在满是划痕的木桌上。铅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稀稀拉拉,有的病人机械地画着圈,笔尖在纸上拖出模糊的痕迹;有的则盯着空白的画纸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屑,眼神空洞。江自知坐在最靠里的位置,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墙壁上的白漆剥落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灰褐色的水泥,还沾着几点不知名的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药渍。
他手里捏着半截铅笔,笔芯已经钝得快划不出清晰的线条,却还是假装专注地画圈。画纸是医院统一发的廉价纸张,薄得像蝉翼,边缘卷着毛边,上面已经有了几道歪歪扭扭的旧圈,是他早上“训练”时画的。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画圈上,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门口的方向——小李正坐在那里,和往常不一样。
往常这个时候,小李早把手机架在桌沿上,刷着短视频,外放的笑声能盖过病人的画纸声,偶尔抬头吼两句“别发呆,赶紧画”,就又低下头盯着屏幕。可今天,她的手机平放在腿上,屏幕暗着,连充电线都没插。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时不时扫过江自知和谢平安的方向,眉头皱着,嘴角往下撇,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连指尖都在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透着一股不耐烦。
江自知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发抖,刚画的一道圈歪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画出纸外。他赶紧调整姿势,假装用力握着铅笔,把圈补得圆一点,心里却在打鼓——小李怎么突然注意他们了?难道是之前在院子里说话时被她看到了?还是谢平安晚上去病房时被她发现了?
谢平安今天负责在训练室里巡视,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记录本,封面磨得发白。他走得很慢,沿着桌子边缘,假装看每个病人的“训练成果”,走到江自知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低头看了眼他的画纸,声音压得极低:“别紧张,正常画。”
江自知抬头,对上谢平安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慌乱,像一潭深水,让江自知莫名地安心了一点。他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慢慢划过,尽量让圈画得规整些。
“训练结束,回病房!”
小李的声音突然响起,比平时尖了几分,打破了训练室里的沉闷。病人纷纷停下笔,有的慢慢站起来,有的还在愣神,被小李吼了一句“快点,磨磨蹭蹭的”,才慌慌张张地起身。江自知跟着人群往门口走,故意放慢了脚步,耳朵却竖得老高,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就在谢平安快要走出门口时,小李突然开口:“小谢,你过来一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手猛地叉在腰上,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谢平安的背影,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明显的质问。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跳,脚步顿了顿,赶紧继续往前走,走到走廊拐角处,假装蹲下来系鞋带——他的鞋带其实系得很紧,只是借着这个动作,偷偷回头看。
走廊的光线很暗,灯泡接触不良,时不时闪烁一下。江自知能看到小李和谢平安站在训练室门口,小李的嘴一张一合,语气听起来很冲,连手势都变得激动;谢平安则站得笔直,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微微颔首,看起来平静得让人安心。
“你最近是不是和江自知走得太近了?”
小李的声音顺着走廊飘过来,虽然模糊,却能听清关键词。江自知的心跳更快了,手指紧紧攥着裤腿,指节发白——果然是因为他们走得近。
“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小李的声音又高了些,“他是‘疯子’,认知紊乱,你和他走太近,小心被他传染,到时候连工作都丢了,我可不管你!”
江自知听到“疯子”两个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疼又气。他不是疯子,只是被关在这里的正常人,可在小李眼里,他和那些真正认知混乱的病人没什么区别。
“李姐,我只是正常工作,没和他走太近。”
谢平安的声音传过来,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辩解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沉稳的底气。江自知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应该还是那样,眼神平静,嘴角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正常工作?”小李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我好几次看到你晚上往他病房跑,还看到你和他在院子里偷偷说话!你以为我没看到?别以为你刚来,我就管不了你!”
江自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李竟然看到谢平安晚上去病房了!他赶紧屏住呼吸,等着谢平安的回答,生怕他说错话,暴露了他们的计划。
“李姐,你看错了。”谢平安的声音依旧平稳,“晚上我是去查房,每个病房都要走一遍,不是只去江自知的病房。院子里说话,是因为他不配合训练,总发呆,我劝他好好画圈,早点‘恢复’,好让医生评估出院。”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晚上的行踪,又把和江自知说话的原因归结为“工作”,刚好符合护工的职责。江自知松了口气,手指慢慢松开裤腿,上面已经被攥出了几道褶皱。
“我不管你是查房还是劝他!”小李的语气软了些,却还是带着威胁,“总之别和他走太近!院长说了,他是重点‘照顾’对象,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担不起责任!到时候被开除了,可别来找我求情!”
“我知道了,李姐。”谢平安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往护士站的方向走。小李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皱着眉,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拿起腿上的手机,点开短视频,却没了之前的兴致,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屏幕。
江自知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心里还在砰砰直跳。他往护士站的方向看了一眼,谢平安正站在柜台后整理药品,后背挺得笔直,动作有条不紊,看不出丝毫慌乱,仿佛刚才的对话对他没造成任何影响。可江自知知道,谢平安心里肯定也在留意,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回到病房,老周正坐在床边叠被子。他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对齐了,一看就是长期养成的习惯——老周以前是军人,被儿子以“战后创伤应激”的名义送进来,已经待了两年多。看到江自知进来,老周赶紧放下手里的被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刚才我在走廊看到小李把小谢叫住了,她脸色难看的很,是不是说你们了?”
老周的眉头皱着,眼神里带着担忧,声音压得极低,怕被隔壁床的病人听到。他知道江自知和谢平安走得近,也隐约觉得这家医院不对劲,平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帮江自知打掩护,比如帮他藏过几次画纸,提醒他护工查寝的时间。
江自知坐在床边,点了点头,把刚才听到的对话小声告诉老周,连小李说“看到谢平安晚上去病房”的细节都没落下。“现在怎么办?小李肯定会向院长打小报告,院长本来就盯着我,要是知道谢平安帮我,说不定会对谢平安不利,甚至会搜查我们藏的证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板缝——那里还藏着最后一点浸了安神汤的棉花,是他昨天偷偷攒的,要是被护工发现,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老周皱着眉,想了想,坐在江自知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太担心。小李就是个护工,没什么实权,院长平时根本不怎么听她的话——上次她想让院长给她涨工资,院长连理都没理。她最多就是在院长面前提一嘴,院长未必会当真,毕竟小谢是新来的,干活还挺勤快,院长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他。”
老周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们以后确实要更小心,别再单独见面了,就算在放风时遇到,也别说话,就点头示意一下。有什么事,让陈教授或者小陆转达,他们俩在医院待的时间长,护工不怎么留意他们。”
江自知点了点头,心里的焦虑稍微缓解了些。老周说得有道理,小李没什么权力,院长大概率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怀疑谢平安,可他还是有点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院长真的起了疑心,派人查谢平安的行踪,就麻烦了。
下午的放风时间,阳光比上午暖和了点,却还是没什么力气,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枯黄的树叶簌簌落下,飘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病人有的坐在长椅上发呆,有的在院子里慢慢走,脚步拖沓;小李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橘子,却没吃,只是把橘子皮剥得碎碎的,眼神还是时不时扫过院子,尤其是江自知和谢平安的方向。
江自知假装看墙边的月季——月季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上面还挂着几片干枯的叶子,风一吹就晃。他慢慢走到靠近谢平安的地方,谢平安正在打扫落叶,手里的扫帚很旧,帚毛都歪了,扫起落叶时发出“哗啦”的轻响。
“小李是不是怀疑你了?她会不会向院长打报告?”江自知蹲下来,假装拨弄月季根部的泥土,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风声盖过。
谢平安手里的扫帚没停,扫起一堆落叶,倒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才低下头,声音和落叶声混在一起,刚好能让江自知听到:“别担心,她没证据,院长不会信她的。”他顿了顿,手里的扫帚轻轻碰了碰地面,继续说,“自从带你见了陈教授和小陆,我就觉得可能会有人怀疑我们,所以提前找院长谈过。”
“谈过?”江自知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谢平安。
“嗯。”谢平安点了点头,眼睛盯着地面,假装观察落叶的情况,“我跟院长说,你最近‘认知有所恢复’,愿意配合训练,我想多盯着你,帮你做针对性的‘康复训练’,争取让你早点达到‘出院标准’。院长听了很高兴,还夸我工作认真,说要是你真能‘好转’,还能给医院当‘成功案例’,应付上级检查。”
江自知的心里一下子落了地,像压在心上的石头被挪开了。他没想到谢平安这么周全,早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还提前给院长打了预防针。“那……那月底的计划还能进行吗?”
“能。”谢平安肯定地说,语气很坚定,“小李那边我会应付,她要是再找事,我就用‘帮你康复’的理由挡回去。你别担心,好好攒剩下的证据——明天你母亲不是要来送汤吗?再攒一点样本,我们的证据就更充足了。”
放风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小李站起来,扯着嗓子喊:“回病房了!别在外面待着!”病人纷纷往病房走,江自知跟着谢平安,慢慢走在人群后面,心里的担忧渐渐变成了安心。他看着谢平安的背影,觉得这个总是冷静又周全的人,像一道屏障,帮他挡住了医院里的黑暗。
晚上,江自知躺在床上,摸了摸床板缝里的那团棉花,棉花干燥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