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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父辈的赏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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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集团总部的顶层会议室,落地窗外是浦江两岸繁华的天际线,窗内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商业博弈。段成鸣坐在长桌一侧,面色冷峻地听着关于海外矿产收购案的最终汇报。他的思维缜密,问题犀利,不时打断发言者,指出数据层面的疏漏或逻辑上的陷阱。会议室内气氛紧绷,几位高管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会议进行到最关键处时,会议室厚重的实木大门被无声地推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段父,段氏集团的董事长段宏远,罕见地亲自来到了这个级别的会议现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段成鸣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那个年轻人正是哈桑。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但与其他在座西装革履的高管不同,他并未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意地松开,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草原般的开阔气息,与这间精致而压抑的会议室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对照。他神情自若,目光平静地扫过会场,在与段成鸣视线相接时,微微颔首,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介于礼貌与熟悉之间的微笑。
段宏远威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继续。我旁听。”他示意哈桑在靠近门边的一个空位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会议桌的主位,恰好与段成鸣相对。
会议在一种更为诡异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段成鸣努力将注意力拉回项目本身,但他的眼角的余光却无法不注意到父亲段宏远。段宏远看似在聆听汇报,那双锐利的、隐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不时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瞥向安静坐着的哈桑。
哈桑并未多言,只是专注地听着,偶尔在面前的便签上记录几句。他的姿态既不卑微也不张扬,仿佛只是在一个陌生的领域里虚心观察学习。
终于,会议在段成鸣干脆利落的总结中结束。高管们如蒙大赦般迅速离场。段宏远这才站起身,脸上带着难得的、堪称温和的笑容,向哈桑招了招手。
“成鸣,你也过来。”段宏远的声音不容拒绝。
段成鸣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哈桑,刚才听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枯燥?”段宏远笑着问,语气像是关心一位看好的子侄。
哈桑微笑回应,言辞得体:“段董说笑了。虽然涉及很多专业细节,但战略层面的思考和博弈很有趣,受益匪浅。”他的普通话标准流利,态度不卑不亢。
段宏远满意地点点头,转向段成鸣:“成鸣,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哈桑·□□,复旦经济学院的高材生,陈教授的得意门生。我上周在工商联的一个座谈会上认识的。哈桑关于边疆地区产业融合与资本引入的发言,很有见地,不像个在校学生啊!”
段成鸣的目光与哈桑的短暂交汇,他微微点头,语气是惯常的公事公办:“幸会。”
哈桑也回应道:“段总,久仰。”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初次见面的表象。
段宏远丝毫没有察觉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兴致勃勃地继续对段成鸣说:“哈桑不仅理论扎实,对实际操作也有自己的想法。他那个‘数字游牧’的概念,很有前瞻性。我们集团在西部也有布局,很多思路可以借鉴。”
接着,他直接看向哈桑,抛出了橄榄枝:“哈桑,毕业后有没有兴趣来段氏?集团发展部正需要你这种既有现代经济视野,又了解边疆实际情况的人才。平台够大,能让你施展拳脚。待遇方面,不必担心,绝对会让你满意。”
这是一个无数名校毕业生梦寐以求的机会。段氏集团的发展部,是核心中的核心,能直接接触到集团最前沿的战略投资。
段成鸣的心微微收紧,他几乎立刻想替哈桑拒绝,但理智让他保持了沉默,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向哈桑。
哈桑脸上并未出现受宠若惊的神色,也没有立刻拒绝。他沉吟片刻,露出了一个谦逊而真诚的笑容:“非常感谢段董的赏识和厚爱,这对我来说确实是极大的肯定和难得的机会。不过,关于毕业后的规划,我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需要梳理,也和家人有过一些约定。冒昧地问,能否给我一些时间认真考虑一下?”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段宏远的尊重和感谢,又没有立刻承诺什么,还巧妙地抬出了“家人”这个合情合理的因素,给自己留下了充分的回旋余地。
段宏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很少遇到能如此淡定应对他直接邀约的年轻人,尤其是这样一个看似“背景普通”的少数民族学生。但这反而更增添了他对哈桑的欣赏。
“好!年轻人不骄不躁,有自己的想法,很好!”段宏远拍了拍哈桑的肩膀,“不急,你慢慢考虑。随时可以直接联系我。”他递给哈桑一张只有私人号码的名片。
哈桑双手接过,郑重道谢。
段宏远又寒暄了几句,便先行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段成鸣和哈桑两人。
会议室的门刚一关上,段成鸣脸上那层公事化的冷漠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几乎是焦躁的情绪。他几乎没给哈桑开口的机会,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不要答应他。”
哈桑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段成鸣会如此直接和……失态。他挑眉,探究地看着段成鸣:“为什么?段董开的条件,听起来很有诚意。段氏的平台,也确实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那是对别人!”段成鸣打断他,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段成鸣能清晰地看到哈桑眼中自己的倒影,“段氏不适合你。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艰涩地说,“这里的一切都明码标价,包括人情和赏识。我父亲看中的不是你这个人,是你背后的资源可能带来的利益,是你‘哈萨克精英’这个身份能为他带来的新的故事和切入点。他把你当成一件独特的、有投资价值的‘资产’。”
段成鸣的话语尖锐甚至有些刻薄,将他所熟悉的那个冰冷世界的规则赤裸裸地剥开给哈桑看。
哈桑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惯常的阳光笑容渐渐隐去。他没有因为段成鸣的话而生气或惊讶,眼神反而变得格外沉静和……成熟。这种神态让段成鸣感到陌生,仿佛一瞬间看到了一个更深邃、更复杂的哈桑。
“成鸣,”哈桑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透彻,“谢谢你提醒我。但我不是天真的傻瓜。我明白段董的赏识背后必然有商业考量。资本的本质就是逐利,这我在复旦第二年就懂了。”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窗外冰冷华丽的都市丛林,又回落到段成鸣脸上,继续道:“我父亲做的是石油生意,从小我就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接近他。真诚的、虚伪的、有所求的……我分得清。同样,我也明白,段董的邀请,对我来说既是一个风险,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段成鸣愣住了。他预想中的哈桑,或许是困惑的,或许是感激他的提醒,或许是坚持自己的理想主义……却唯独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冷静、如此现实地分析利弊。
“机会?”段成鸣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错。”哈桑点头,眼神锐利起来,“段氏的资源如果运用得当,确实能为我家乡的发展做很多实事。我提出的那些想法,需要资本和平台才能落地。问题不在于是否与虎谋皮,而在于……”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段成鸣,“我是否有能力驾驭风险,以及,与我合作的那只‘虎’,究竟是谁?又真正想要什么?”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段成鸣紧绷的神经。哈桑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不再是在草原上那个单纯热情的青年,而是一个有着独立思考和野心的成熟个体。
他甚至开始怀疑……怀疑自己如此急切阻止哈桑的真正动机。
是因为真的担心哈桑被段氏这个泥潭污染、吞噬?还是因为……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私心?
他不想让哈桑进入他的世界,不想让哈桑变成他父亲手下的一枚棋子,不想让哈桑身上那份他无比珍视的阳光和自由,被这个城市的算计和冷漠所玷污。他自私地想要将那份温暖与纯粹隔离保护起来,只属于……只属于那段短暂的草原记忆。
又或者,他内心深处恐惧着,一旦哈桑进入段氏,他们之间的关系将变得无比复杂,再也回不到过去。他恐惧哈桑看到他在商业竞争中冷酷无情的一面,恐惧那种纯粹的连接被现实利益彻底扭曲。
段成鸣的沉默被哈桑尽收眼底。哈桑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像是了然,又像是一丝淡淡的失望。
他忽然轻笑了一下,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重新恢复了那种略带轻松的语气,但话语里的分量却丝毫未减:“放心,成鸣。我知道轻重。我不会轻易做决定。毕竟……”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段成鸣,“我还要回去建设我的草原呢。那里才是我的根。”
说完,他礼貌地点点头:“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陈教授那边还有个研讨会。”
哈桑转身离开,步伐稳健,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比在草原上多了一份都市历练出的沉稳与疏离。
段成鸣独自站在空旷奢华的会议室里,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光芒。他第一次发现,那个在逆光中骑马而来、笑容如阿勒泰阳光般明朗的青年,或许有着比他想象中更加成熟和复杂的内心世界。
而他自己那些混乱的、未曾明言的心思,似乎已被对方敏锐地察觉,甚至……被冷静地审视了一番。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夹杂着被看穿的心慌,以及一种害怕失去那份温暖的深切恐惧,悄然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