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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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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溪村的这个春天来得格外迟,也格外冷,料峭的寒风卷着未散的湿意,吹拂着村口新坟上刚刚冒头的草芽。
奶奶最终还是没能撑过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在一个寂静的凌晨,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走完了她辛劳、坚韧而又充满牵挂的一生。
葬礼是顾妄一手操办的,将一切安排得妥帖体面。灵堂设在奶奶生前居住的那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里,白色的挽联在风中轻轻飘动,前来吊唁的村民络绎不绝,大多是为这个善良坚韧的老人感到惋惜,也为她身后那个懵懂无依的孙子感到担忧。
整个葬礼过程中,许安安安静得可怕。
他没有像寻常人那样嚎啕大哭,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只是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黑色孝服,显得身形更加单薄。他静静地跪在灵堂的蒲团上,低着头,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有人来祭拜,他就跟着顾妄的动作,机械地磕头回礼,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顾妄的心,从奶奶闭眼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放下过,他不仅要处理葬礼的诸多事宜,更要寸步不离地守着许安安,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个小傻子就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葬礼结束后,前来帮忙的村民和亲戚渐渐散去,小院重新恢复了冷清,只剩下一种物是人非的空寂感。
许安安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再出门,不再去溪边画画,甚至不再摆弄顾妄给他买的那些新奇玩具,他常常一整天都蜷缩在客厅那张老旧沙发的角落里,双臂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一动不动,像一只试图用这种方式隔绝整个世界、缩回自己安全壳里的小动物。
他不说话,无论顾妄跟他说什么,他都只是偶尔眨一下眼睛,或者极其轻微地摇一下头。
他也不怎么吃东西,顾妄变着花样让外婆做各种安安曾经喜欢的吃食,端到他面前,他往往只是看上一眼,便又默默地转开头,原本就尖俏的下巴,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削瘦。
“安安,喝点粥好不好?就喝一口。”顾妄端着温热的鸡丝粥,蹲在沙发前,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是在哄一个极易受惊的孩子,他用小勺舀起一点,吹凉,递到许安安唇边。
许安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丝毫张开的意思。
顾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如同死水般的悲伤,心里酸涩难当。
他知道,奶奶的离去,对许安安的打击是毁灭性的,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依靠,如今依靠坍塌了,他整个世界都随之陷入了黑暗和茫然。
他不再强迫他,只是默默地将粥碗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伸出手,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体,轻轻地、却坚定地拥入自己怀中。
“没关系,安安,”顾妄的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暖,“不想吃就不吃,不想说话就不说,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他不再试图用言语逗他开心,而是用行动,他抱着他,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感受着他细微的呼吸和偶尔无法抑制的轻微的颤抖。
他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轻柔抚摸着他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猫咪。晚上,他会强硬地将他抱回床上,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那仿佛怎么也暖不过来的手脚。
顾妄几乎放下了所有的事情,全身心地陪伴着许安安,他处理工作邮件和电话都在许安安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仿佛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他:你看,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
就在顾妄以为,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份巨大的悲痛时,不速之客上门了。
奶奶去世后的第五天,几辆略显破旧的面包车停在了小院门口,车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对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带着常年劳作痕迹的中年男女,男人手里还拉着一个十几岁的穿着时髦满脸不耐烦的少年。
他们正是许安安的父亲许贵、母亲王娟和弟弟许家宝。
他们回来了,名义上是回来参加母亲的葬礼,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脸上并无多少悲戚之色,尤其是许贵,眼神里甚至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算计。
果然,在假模假样地去奶奶坟前转了一圈,又应付完几个老街坊之后,许贵便把目光投向了一直蜷缩在沙发角落、对他们的到来毫无反应的许安安身上。
“安安,”许贵走到沙发前,语气算不上温和,“你奶奶……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比如……钱放在哪里?存折密码是多少?”
许安安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许贵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早就打听过了,老太太省吃俭一辈子,加上以前他们偶尔寄回来的一点钱,手里应该攒下了十来万块钱,这笔钱,在他看来,理所应当是归他这个儿子的,老太太临死前肯定把存折和密码告诉了许安安这个傻子。
“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许贵提高了音量,带着不耐烦,“存折密码是多少?你奶奶的钱放哪儿了?”
许安安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沙发更深处缩了缩,却依旧紧闭着嘴,不肯出声。他不是不想说,他是真的不知道,奶奶从未跟他提过这些,或许在奶奶心里,那些钱本就是留给安安的保障,又或许,奶奶根本没来得及告诉他。
许贵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在他看来,这个傻儿子从小就是个累赘,现在居然还敢跟他装聋作哑,独吞老太太的钱!
“你个傻子!翅膀硬了是吧?敢不吭声?”许贵怒从心头起,扬手就朝着许安安的后脑勺扇去!那架势,丝毫没有留情!
一直守在旁边的顾妄,在许贵提高音量时就已警惕,此刻见他竟然要动手,眼神瞬间冰冷如刀!他动作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许贵即将落下的手腕!他力气很大,让许贵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
“啊!你他妈谁啊?!松手!”许贵吃痛,又惊又怒地瞪着突然出现的顾妄,他刚才就注意到这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一直守在傻子旁边,只当是村里哪个好心邻居,没想到竟敢对他动手!
顾妄没有松手,反而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眼神锐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戾气,一字一句,冰冷地砸在许贵脸上:
“你动他一下试试。”
顾妄说完就甩开许贵的手,如同甩开什么脏东西,然后转身,将吓得脸色惨白的许安安完全护在自己身后,像守护珍宝的恶龙。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面色变幻不定的许贵一家,那眼神里的狠戾和周身散发出的上位者气势,让原本还想叫嚣的许贵瞬间怂了半截。
他捂着生疼的手腕,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算老几?这是我儿子!我教训我儿子,关你屁事!还有,老太太的钱,那是我许家的钱!他一个傻子凭什么拿?”
“钱?”顾妄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你们大老远跑回来,就是为了那点钱?”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人对老太太的去世毫无悲痛,心里惦记的只有那点遗产。
“行啊,”顾妄懒得跟他们多费唇舌,“多少钱?我给你。”
“存折里面起码有10万。”许贵试探着说,其实他也不知道有多少,只是怕说多了顾妄不给。
“我给你20万,卡号给我,明天之前打给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以后,许安安跟你们许家,再无任何关系,谁敢再来骚扰他……”
他顿了顿,眼神像把冰刃,缓缓扫过许贵、王娟和那个被吓得躲到父母身后的许家宝。
“我顾妄,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20万!比他们预估的老太太的积蓄多了一倍!许贵和王娟的眼睛瞬间亮了,也顾不得手腕的疼痛和刚才的难堪,迫不及待地露出一个虚伪的微笑,对着顾妄点头哈腰:“哎哟,您看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也是担心安安以后没人照顾……既然有您照顾,那我们就放心了,放心了……”
只有许家宝,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气场强大的顾妄,又看了看被顾妄牢牢护在身后、依旧低着头的许安安,小声嘟囔了一句:“吓死人了……”
许贵立马拉着王娟和许家宝,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迅速离开了小院,连句多余的话都没再说。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目瞪口呆的邻居和依旧弥漫着的悲伤气息。
顾妄没有理会邻居们复杂的目光,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沙发上的许安安,只见许安安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静静地看着他。
顾妄心中一紧,连忙蹲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安安,没事了,他们走了,不会再来了,别怕。”
许安安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抓住了顾妄胸前的衣襟,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口。
这是一个极其依赖的动作,让顾妄瞬间红了眼眶。
他知道,他的小傻子,正在从那片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一点点地,试图抓住他这唯一的光和温暖。
他收紧手臂,将怀中这具单薄而脆弱的身体,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替他承受所有的风雨和悲伤。
“我在,安安。”他低声承诺,声音坚定,“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