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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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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山城的风与海
林屿抵达渝城那天，是立夏后的第一个阴天。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驶入站台时，他正趴在小桌板上补觉，鼻尖萦绕着老旧车厢特有的、混合了泡面与消毒水的味道。直到邻座阿姨推了推他的胳膊，说“小伙子，渝城到咯”，他才猛地惊醒，揉了揉发麻的脸颊，抓起放在脚边的黑色摄影包——那里面装着他的“吃饭家伙”，一台用了五年的单反，还有三卷没拆封的胶片。
走出火车站，潮湿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江水特有的腥甜。与北方干燥的风不同，渝城的风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在人身上，闷得人心里发潮。林屿抬头望了望，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高楼大厦从云雾里探出头来，高低错落的吊脚楼沿着山坡铺开，电线在楼宇间缠绕，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这座城市的烟火气牢牢兜住。
他提前在网上订了老街区的阁楼，离嘉陵江不远，据说站在露台上能看见江面上的晚霞。拖着行李箱穿过狭窄的巷弄时，石板路高低不平，滚轮磕在缝隙里，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巷子里飘着火锅的牛油香，杂货店老板坐在门口摇着蒲扇，穿校服的小孩追着一只橘猫跑过，笑声清脆得像风铃。林屿放慢脚步，掏出相机，快速按下快门——他喜欢这些未经修饰的瞬间，比精心构图的风景更有温度。
阁楼在一栋老居民楼的顶楼，爬楼梯时，林屿数了数，一共六层，每层转角都堆着居民的杂物，旧沙发、破纸箱，还有几盆长势旺盛的绿萝，从栏杆缝隙里垂下来。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早就等在门口，手里攥着一串铜钥匙，看见林屿，笑着迎上来：“小伙子，可算来了，这阁楼我好久没租出去了，就盼着找个爱惜房子的。”
打开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林屿却松了口气。阁楼不算大，一室一厅，客厅的窗户正对着巷子，卧室旁边有个小露台，用木质栏杆围着，上面堆着几个空花盆。老太太指着露台说：“你要是喜欢养花，就自己种点，傍晚的时候，风从江那边吹过来，凉快得很。”
送走老太太，林屿开始收拾行李。他把相机放在客厅的小桌上，胶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张地图——那是他手绘的“渝城风路图”，上面标记了几个计划拍摄的地点：嘉陵江大桥、老码头、南山植物园……他这次来渝城，是为了完成“城市边缘的风”系列摄影，这是他停滞两年后，重新拿起相机的第一个项目。
两年前，他还是圈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和前男友陈默一起开了工作室，两人约定要一起拍下全国的风。可后来，陈默盗用了他的“晨雾风”系列作品，拿了摄影大奖，还在媒体面前说林屿“能力不足，全靠他指导”。那段时间，林屿不仅丢了工作室，还遭遇了创作瓶颈，对着相机镜头，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按下快门的勇气都没有。直到三个月前，他在老家的旧相册里翻到一张照片——那是他小时候在江边拍的，风掀起他的衣角，他笑着看向镜头，眼里满是光。那天晚上，他重新拿起相机，对着窗外的风，按下了久违的快门。
收拾完已是傍晚，林屿拿着相机，走上露台。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把江面染成了橘红色，风从江面上吹过来，带着水汽，拂过他的脸颊，像一只温柔的手。他架起相机，调整焦距，对准江面——远处的货轮缓缓驶过，留下一道白色的水痕，岸边的芦苇在风里摇晃，几只白鹭掠过水面，翅膀上沾着金色的光。林屿屏住呼吸，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在风里散开，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好像也跟着松动了。
他在露台上待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巷子里的路灯亮起，暖黄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阁楼。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抓起钱包，锁上门，往巷口走去。
巷口有一家糖水铺，招牌是手写的“张记糖水”，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看着很热闹。林屿推开门走进去，店里坐满了人，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喝着糖水，聊着家常。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递来菜单，他扫了一眼，点了一碗绿豆汤，又加了一份红糖糍粑。
糖水很快端上来，绿豆汤熬得软糯，甜度刚好，红糖糍粑外脆里糯，裹着黄豆粉，吃起来满口香甜。林屿慢慢吃着，听着邻桌的阿姨聊天——她们在说隔壁楼栋的沈医生，说他年轻有为，是市一院的神经外科医生，就是太忙了，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有时候半夜还能看见他从医院回来。
“沈医生人好得很，上次我家老头子血压高，半夜不舒服，给他打电话，他马上就过来了，还没要一分钱。”
“就是太瘦了，天天做手术，饭都顾不上吃，上次我看见他在巷口买包子，咬了两口就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
“听说他还照顾着一个外婆，好像身体不太好，经常看见他推着轮椅，带老人家在江边散步。”
林屿听着，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沈医生，有了一丝模糊的印象——一个忙碌、温柔的医生，像渝城的风，沉默却有力量。
吃完糖水，林屿沿着江边散步。夜晚的嘉陵江很安静，只有江水拍打着岸边的声音，远处的高楼亮着灯，像一串散落的星星。他拿出相机，想拍几张夜景，却发现电池没电了，只好把相机放回包里，慢慢往回走。
走到巷口时，他看见一个男人正站在糖水铺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应该是刚买了糖水。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形挺拔，头发整理得很整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在路灯下反射出微弱的光。他低着头，看着手机，手指快速地回复着消息，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处理什么紧急的事。
林屿走过他身边时，男人刚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林屿愣了一下，男人的眼睛很亮，瞳孔是深褐色的，像平静的湖面，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男人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隔壁楼栋走去。
林屿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回过神来。他想起刚才邻桌阿姨的话，猜测这个男人，可能就是她们说的沈医生。他笑了笑，觉得有点巧，转身往自己的阁楼走去。
回到阁楼，林屿洗漱完，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脑，把今天拍的照片导进去。看着屏幕上的江面、巷弄、路灯，他的嘴角慢慢扬起——渝城的风，好像比他想象中更温柔。他关掉电脑，走到露台，晚风又吹了过来，带着江水的味道，拂过他的头发。他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江面，心里忽然觉得，或许在这里，他能找回丢失的那阵风。
而此时，隔壁楼栋的沈知行，刚把糖水倒进碗里，放在外婆的床头柜上。外婆已经睡着了，呼吸很轻，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沈知行坐在床边，轻轻帮外婆掖了掖被角，拿起手机，看着科室群里的消息——明天有一台大手术，需要提前准备。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阁楼的露台，那里亮着一盏小灯，一个身影靠在栏杆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想起刚才在巷口遇见的那个男人，背着一个黑色的摄影包，眼神干净，像个刚毕业的学生。沈知行没多想，转身回到客厅，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查阅明天手术的资料。桌上的糖水慢慢凉了，他却没顾上喝一口——对他来说，这样的夜晚，早已是常态。
山城的风，在两个男人的窗外轻轻吹着，带着江水的温柔，带着巷弄的烟火，也带着一份尚未察觉的缘分，悄悄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