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初次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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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行至公园外围的街道，树荫摇曳，阳光斑驳。风却像是静止了一般，闷热干燥。
没什么话可聊，于是都沉默着各怀心事。
沈未冥无比想向段夙凊说明“往日”种种，但这被当成神经病的概率太大了，他便只好憋了一路，思考着自己来到K市前的经历。
中考结束后，自己一如既往地浪荡度日，好不快活。
成天泡在夜总会，赌局开了不下十场，输赢相抵，不进不出。每次都是半夜三更偷遛回家，而当时家里管的也轻松多了，只要身上的烟酒味儿飘不到父母那里，就万事大吉。直到出分。
H市的夏夜，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蝉鸣聒噪，如同哀乐。
沈家别墅的餐厅内，冷气开得十足。长长的意大利定制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四菜一汤，却只坐了三个人。
沈未冥坐在长桌一侧，慢条斯理地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冰镇绿豆汤。冰块撞击着碗壁，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响动。
他的父亲沈拏云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他的母亲蒋梦莹坐在对面，正用手机回着信息，美甲上新换的水钻折射冷光。
沉默让空气都凝成固体，仿若一堵无形的墙。
终于，蒋梦莹先开了口，声音如其人，保养得宜，听不出年纪，也听不出温度。
“K市那边的学校联系好了，国际部，管理严。你李阿姨会跟你过去，照顾你起居。”
她没有抬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件物品的摆放。沈未冥停下了搅动，好整以暇地盯着从始互终都无人动过的饭菜。瓷碗外壁凝出的水滴沿着圆润的弧度滑落，在碗底与大理石桌面的缝隙中渗进，留下不易察觉的水渍。
照顾还是监视，三人心里明镜般清楚。
“到了那边，安分点。别再给我弄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沈家的脸，经不起你一丢再丢。”
沈拏云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抬起，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沈未冥，机器般冷漠的审视。
沈未冥扯了扯嘴角，一个混合了讥讽和了然的轻笑：
“国际部？”
他向后靠上椅背，视线落在虚空处的某处。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故意装出的懒散，
“何必浪费那个钱，反正……”
他拖长了调子，眼神聚集于客厅墙壁一侧的家庭合照，近乎残忍地坦诚道：
“你们不是早就给我那两个“好弟弟“攒够常青藤的赞助费了么？”
方正的相框内，三人一身正装，笑容得体，姿式却僵硬的生分。陌生人都不如的关系。
蒋梦莹放下手机，精致的眉头整起。沈拏云的脸色沉了下去，语气有些不耐：
“你这是什么态度？”
“实话实说的态度。”
沈未冥对上他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对视，每次都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他看到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母亲眼中急于摆脱麻烦的烦燥。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家，很多年前就是个多余的、碍眼的错误了。他们是商业联姻最失败的证明，而他们各自的新的家庭与正常的私生子，才是真正被人们所期待的“作品”。
沈未冥心中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忽然又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继续在这里扮演这个惹人厌的叛逆纨绔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相互折磨。
他深吸一口气，那副玩世不恭的完美面具稍稍松动，露出底下的冰冷空洞。
“中考成绩是故意的。”
那语气无波，似是在陈述一个与已无关的客观事实。
二人神色惊疑，同时望向沈未冥。
他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
“别把我当傻子啊。我知道你们总嫌我待在H市碍事，总给你你惹麻烦、丢面子。想着如何把我弄走，可又怕外人扯闲话。”
沈未冥顿了顿，最后看了眼那瓷碗中早已融化的冰块。
味道淡了，应该不好喝了。
他这样想着，话语却如刀子般精准剖开所有虚伪的平静：
“我考差一点，也给你们今正当理由把我送走。两全其美，也不枉你们白费十几年的心机。”
他像是认真思考了会，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还满意么？”
话罢，他径直起身。无意去看父母脸上或羞恼或如释重负的表情。椅腿在大理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吃饱了。”
他转身离开餐厅，背影孤绝也挺拔。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父母复杂难辨的目光，统统甩在了身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被正式流放了。
可当时的自己并不知道，在遥远的K市，有一个琥珀色眼睛、未来会让他沈未冥重获新生的人，正安静地站在命运线上，等待着他的到来。
“是这儿吗？”
少年清涩，如初春融雪般浸人心肺的嗓音忽至，将沈未冥由沉闷的回忆中拉回。
那声调虽平淡也不带情绪，却洁净得无暇。尘世间的功名利碌于他而言，与清晨的微风、林间的鸟鸣无异，只是外部环境罢了，随缘而遇，又或者说与之无关。
沈未冥想到个贴切的比喻——那人仅仅是游历人间的观察者，善恶美丑都无法使其动容，因为他自有一套判断规则。他只为让他感到有趣的事物停留片刻，观察结束后，便可毫无留恋地离去，继续寻找下一个“被观察对象”，直至死亡。
可他理应不会自杀啊，除非……
他本身的“系统”发生了紊乱。
想到这里，沈未冥心跳停了一瞬，连带步子也停了下来。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还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段夙凊靠近了一些，话语几乎是贴着沈未冥的耳侧传来。语气中渗着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未冥下意识抬手，想去触及这来之不易的真实，又在距离他手背几厘米时顿了顿，反应过来似的急忙收回。
“我……没事。就是这里了，咱们进去看看。”
段夙凊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微微勾了勾唇角，应了声：
“好。”
这个相机专卖店看上去不像是会抢人的地方，玻璃材质的店门和展柜在白炽灯下干净透明，站在店外便能对其内部一览无遗。
而且还是个耳熟能详的品牌，沈未冥不至于包下整个公司只为对自己做些什么吧。这点自知之明自己还是有的。
段夙凊松开了握着家门钥匙的手，若无其事地跟在沈永冥身后进了店。
“欢迎光临两位，请问是想了解哪一种型号的相机呢？”
店员笑盈盈地问询着，眼神在二人之间扫着，想要确认谁才是出得起钱的那位，真正的顾客。
很快他便有了结果，连身体都微侧向沈未冥那边。
沈未冥却不正眼瞧他，满心满眼都是与之并肩的段夙凊。
见许久无人答话，店员的脸都有些僵，可这绝对是个大款啊。
“我们自己随便看看，就不麻烦您了，谢谢。”
最后是段夙凊接过了话，他朝那人回以礼貌的、毫无破绽的笑容，并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径直走向X-A1号展柜。
沈未冥其实就是故意的，因为从前与段夙凊的交集屈指可数，他无法从那几次可有可无的对话中推测出这个人的大致性格。于是他便要逼着段夙凊社交。
段夙凊一眼就看穿了这个“陌生人”的把戏，可并未拆穿。只自顾自地研究着这类非专业相机的手感。
沈未冥在段夙凊走后冲愣在原地的店员摊了摊手，挤出个戏谑的笑，转身而去。
他可算是看出来了，这段夙凊绝对是个城府极深的笑面狐狸。报复心不算多强，但短时间内受的气还是要撒的。否则就按人家这智商，曾经那个骚扰段夙凊许久的男生，现在肯定无法正常上学。
“感觉怎么样？”
沈未冥扫了眼大大小小，长焦短焦的展示相机，兴趣缺缺。索性将头扭向与相机画面相连的电视屏幕。
花花绿绿不断变化的各个场景让人眼晕，一片纯白恰巧闯进他的视野，带来片刻的祥和。
沈未冥眯起眼看了看，原来其中并不是一无所有：一条蜿廷的墙皮裂缝由左下向右上伸展，于上部开出小小的、不同方向的枝杈。如白雪中独立的墨色枯树，又如梨花花瓣上细纹的脉搏纹路。
自由到任何人都无法改变那缝隙的开裂方向，又拘束到永远无法逃出这相片的方寸。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他又将头扭回，看了看身旁之人正在鼓捣的相机屏幕。
没错了。
段夙凊此时也将头转向沈未冥，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什么？我没听清。”
沈未冥看着表情空白了一瞬的段夙凊，唇边扬起惯常的弧度，却没接话。他直接走到收银处，指了指段夙凊手中的那台相机，对收银员说道：
“拿一个新的，配件什么的一次性配齐了。永久保修么，不保修我在你们店里存点钱，就当是永久保修？”
“好的先生，这边马上为您打包。本店完全能够免费为您求久保修，下次只要将相机带来，技术人员会帮您按损失情况以最快速度修好。另外请您在我们这里留个联系方式，方便后续沟通。”
沈未冥看向段夙凊，示意他过来留电话，自己则掏出手机，划了半天才想起现在还不流行手机支付，又找出银行卡，有些生疏地刷卡付款。
段夙凊是真没想到这人付钱如此之迅速，来了个措手不及，让自己连拒绝都难以开口。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可段夙凊既反感不起来，又害怕不起来。只有一点点因主动权被抢走了而产生的的烦闷，以及许久不曾出现了的困惑。
“先生，如果这边对于相机颜色以及赠品挂件不满意，可以免费进行更换。将来如果需要定制影集、明信片等，也可以将内存卡带来本店，免费为您制作。尽可放心，我们绝不将您的摄影作品外传……”
后面那个店员讲了什么，自己又答了什么，段夙凊都心不在焉地忘了。像是陷入了黑洞，他脑中只盘旋着那个无解的问题。各种答案出现又迅速被推翻，而段夙凊仿佛失去了停止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动地循环着痛苦。
“快到饭点儿了，一块儿吃个晚饭啊？”
无尽的虚空中，那人的声音忽至。慵懒随性，语调不高，却似洪钟被敲响，强势又坚定地将段夙凊从那泥泞中拉出，使其重见阳光。
“……不了，今天已经太麻烦你了。我就先回家了，还有点事儿。”
段夙凊看了看略偏西的刺目烈日，含混道。
他的脑袋依旧有些发晕，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搪塞，说了声“再会”便准备离开。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忙。你先给我留个社交账号，以后相机出了什么问题也好及时联系，不是么？”
沈未冥别的不擅长，就混不吝地纠缠别人自有一套法子。虽不说屡试不爽，但他年少时的脸皮也是厚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段夙凊一想这个人情不能欠着，便顺意与之交换了联系方式。
行道树上的蝉鸣无休止地进行着，少有的未叨扰闲人清静。二人隔的不算远，于是浅淡的皂角味混合着清甜的洗衣液的味道，萦绕于他们周身的气流。一点点汗渍的咸涩，隐在薄薄的短袖里，悄无声息。一如双方强烈共振的心跳，深埋骨骼内部，不为第二者所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初次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