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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晚风的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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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风比清晨软了些,裹着小区里桂花树的甜香,从敞开的阳台门漫进来,在客厅里绕了个圈,轻轻拂过我的发梢。我跪坐在地毯上,把那张印着老乐队封面的黑胶唱片小心翼翼摆在书架中央——特意腾出了最显眼的位置,左右还留出空隙,怕被其他书挤到。指尖反复摩挲着封面边缘,粗糙的纸质带着岁月的质感,想起白天沈叙捧着它跑回来时,耳根泛红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悄悄扬起来。
转头时,正撞见沈叙倚在书房门框上,白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手里拎着两个透明塑料袋,装着两瓶冰汽水。玻璃瓶身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轻轻往下滴,在浅灰色地砖上晕出一小圈湿痕,像撒了几颗碎钻。
“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他抬手把其中一瓶递给我,指腹不小心蹭过我的掌心,凉意顺着皮肤窜上来,却没让我像白天在石桥上那样慌忙收回手——反而悄悄多停留了半秒,贪恋那点短暂的触碰。“看你蹲在书架前摆唱片,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好像很喜欢。”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我脸上,平时有些清冷的眼神,被傍晚的光揉得软乎乎的,连带着声音都轻了几分。
我接过汽水,指尖攥着冰凉的瓶身,低头拧开瓶盖。“嗤啦”一声,气泡炸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带着柠檬的甜香漫出来。仰头喝了一口,甜意混着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傍晚莫名的燥热。转头时,发现他正盯着书架上的唱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瓶身,眼神比平时柔和许多,像是在看一件很珍贵的东西。
“以前我也有过一张一模一样的,”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说一件藏了十几年的小事,“高中时攒了半个月的早餐钱买的,那时候总把它放在书桌最上面,写作业累了就拿出来看两眼。”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瓶身,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淌,“后来搬家时打包行李,不知道落在哪个箱子里,翻遍了新家的每个角落都没找到,那时候总觉得,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握着汽水瓶的手紧了紧,冰凉的瓶身让指尖有些发麻。忽然想起白天在公园,他指着湖边凉亭说“高中常来这儿躲着玩手机”,想起他说起被妈妈抓包时,眼角弯起的浅浅弧度。原来再沉稳、再克制的人,心里也藏着些像碎糖一样的遗憾小碎片,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过往。“现在不是又有了吗?”我轻声说,伸手指了指书架中央的唱片,夕阳刚好透过阳台玻璃落在封面上,映出淡淡的光泽,“而且这次我放在书架最稳的地方,左右都空着,再也不会丢了。”
他转头看我,眼里像是落了些傍晚的霞光,轻轻晃了晃,像盛在玻璃罐里的细碎星子。没等他说话,楼下忽然传来孩童追跑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夹杂着晚风里断断续续的蝉鸣——大概是夏末最后的蝉声了,把客厅里的安静揉得更软了些。他忽然起身走向阳台,白衬衫的衣角被风轻轻掀起,我握着汽水跟过去时,正看见他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的小花园。
几个老人坐在桂花树下的石桌旁下棋,搪瓷杯里的茶水冒着热气,旁边放着一碟刚剥好的花生。夕阳把沈叙的侧脸染成暖金色,连平时有些冷硬的下颌线都变得柔和,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几缕碎发贴在额前,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感,多了些烟火气。
“以前我总觉得,傍晚的时间最难熬,”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轻轻飘,像一片落在湖面的叶子,慢慢荡开涟漪,“刚工作时一个人住,加班回家打开门,只有玄关的灯是亮的。煮一碗泡面的功夫,天就黑透了,坐在餐桌前吃,连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都觉得是凉的。”他转头看我,目光慢慢落在我肩上——那里还残留着白天他外套的雪松味,被晚风裹着,悄悄漫进鼻腔,“但今天好像不一样。”
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指尖的凉意仿佛瞬间被抽走,只剩下掌心慢慢升起来的温热,连耳朵都跟着发烫。晚风把我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乱,黏在脸颊上,痒痒的。我下意识地想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手指刚抬到半空,却被他先一步伸了手。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我耳侧的碎发,把那缕调皮的头发别到我耳后,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东西,指腹不经意蹭过耳垂,留下一片微凉的触感,却让那片皮肤瞬间烧了起来。
我抬头看他,正好撞见他眼底清晰的自己——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脸颊泛着浅红,连攥着汽水瓶的手指都绷得有些紧。他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像是有话要往下说,嘴唇微张,却又慢慢闭上,最终只是慢慢收回手,重新靠回栏杆上,望着远处慢慢沉下去的夕阳。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打翻了的颜料盘,连云朵都被染得软软的。“今天……很开心。”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清晰地落在我耳朵里。
我也靠过去,和他并肩站在栏杆边,肩膀离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一起望着远处被染成橘红色的晚霞,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阳台的地砖上轻轻贴在一起,像被晚风粘住了似的,分不开。手里的汽水瓶还在慢慢冒着凉气,瓶身的水珠滴在手腕上,凉丝丝的,可心里却像是被晚霞烘得暖暖的,连呼吸都带着桂花的甜香。
晚风吹过,带着桂花树的甜,也带着些没说出口的、软软的话,在我们之间轻轻飘着。我偷偷转头看他,他还望着远处的晚霞,侧脸的轮廓在暖光里格外好看。想起白天在公园,他为我买糖画时的认真,想起在石桥上他脱外套披在我肩上的温柔,想起他说起高中往事时的松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软乎乎的。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夕阳只剩下一点橘色的边,慢慢往地平线下面沉,天空渐渐染上浅紫色。沈叙忽然转头问我,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些,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还在无意识地蹭着栏杆:“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他说话时眼神轻轻往旁边闪了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耳尖又悄悄红了一点,像被晚霞染到了,“我记得你上次整理书单时,说想找一本绝版的旧诗集,市图书馆好像有馆藏。”
我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嘴角忍不住翘起来,点头的速度比白天在糖画摊前还要快,连声音都带着点抑制不住的笑意:“好啊!那我明天早点起,要不要带点零食?比如你喜欢的抹茶饼干?”
他听到回答,眼睛亮了亮,像是有星光落进去,然后慢慢笑了。眼角弯出浅浅的弧度,比远处快要消失的晚霞还要耀眼,连嘴角都带着浅浅的梨涡——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出梨涡,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好,”他轻轻应了一声,又补充道,“不用起太早,图书馆九点开门,我们可以先在楼下吃早餐,那家豆浆油条不错。”
晚风又吹过来,带着桂花的甜香,把他的声音裹着,轻轻落在我心里。我望着他眼底的笑意,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望着楼下慢慢亮起的路灯,忽然觉得,原来靠近一个人,哪怕只是这样并肩站着,听风、看晚霞、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都能让人觉得,时光变得很慢,很温柔。
沈叙抬手看了看表,说:“不早了,你要不要先去洗澡?我去把厨房的碗洗了。”他转身时,我忽然想起白天炖排骨时,他帮我收拾残局的样子,忍不住说:“我跟你一起洗吧,两个人快一点。”
他脚步顿了顿,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惊讶,随即又软下来,点了点头:“好。”
我们一起走进厨房,他拿过洗碗布,倒上洗洁精,我则负责把盘子里剩下的骨头倒进垃圾桶。水流的声音、碗碟碰撞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和桂花香气,在小小的厨房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偶尔指尖相触,都会引来彼此的对视,然后又慌忙移开,却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洗完碗,沈叙去阳台收衣服,我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起那本没看完的书,却没怎么看得进去——满脑子都是明天去图书馆的场景,想穿什么衣服,想带什么零食,想和他一起在书架前找书的样子。
沈叙收完衣服走过来,把我的外套叠好放在沙发上,说:“晚上有点凉,睡觉盖好被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抬头看他,笑着说:“知道啦,你也是。”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书房,却在门口停下,转头看我:“晚安。”
“晚安。”我回他,看着他走进书房,轻轻带上房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晚风还在吹,桂花的香气还在飘。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汽水,又喝了一口,甜意漫过喉咙,心里却比汽水更甜。原来,留在一个人身边,哪怕只是这样简单的日常,也能让人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我想着明天去图书馆的事,想着想着,嘴角带着笑意,慢慢拿起书,重新读了起来。窗外的晚霞彻底消失了,路灯亮得很暖,桂花的香气在房间里久久不散,像极了此刻我心里,那份慢慢靠近的、藏不住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