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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波莱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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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用,”陈燧说,“过几天我们可能会上门拜访,张副总带队。”
“张副总”这三个字陈燧念得重,咬牙切齿的,像是在念什么脏东西。
詹尧对张怀毅的印象不好,但也无意去深入合作方的龃龉,他又喝了口奶茶,拿起一旁的南瓜粥,单纯觉得陈燧现在这个样子挺有意思的。
“边上那块是不是可以了?我差不多吃饱了,剩下你多吃一点。”
“吃饱了?”陈燧不可置信,“我们坐下来还没多久吧,你才吃了几块肉啊?别下午没力气干活了。”
“我吃得不多,这些就够——”
声音戛然而止,对面那人越身用大指和食指捏了捏詹尧手臂桡骨两侧,皱起眉头,一张帅气的脸上满是担忧。
“太瘦了。”陈燧下了定论,“平时有好好吃饭吗?别为了工作亏待自己,不值得,前些日子遇到你的时候你都累得没个人形了。”
陈燧捏的力气不大,充其量是稍微感受下就放开了手,残留些许温度在詹尧的皮肤表面,说不清是受了店里温度的影响还是陈燧本身就血气足体温高,詹尧觉得那温度有点烫。
“我都这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詹尧说。
“那就好,”陈燧坐下,把詹尧说的那块肉夹进面前的碟子,“南瓜粥不够吃自己打,那边柜子里还有甜品,看中什么让店员拿给你。这家也不便宜,你掏钱,别客气。下次想吃什么?挑个日子我请你,不能白占便宜。”
顿了顿,“别挑太贵的啊,我请不起。”
詹尧还是那句答复:“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陈燧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詹尧好半晌,盯得詹尧心里直发毛。
他咽下一口口水,“怎、怎么了?”
陈燧叹了口气,低下头用剪刀把烤盘上的牛肋条剪开,翻了个面,“好羡慕啊,不用担心发胖的人。我现在比上学那会胖了快十斤,正愁不知道怎么减呢。”
“你看起来不胖,是很标准的身材。”詹尧将陈燧上下打量一番后道。
“这些年的酸甜苦辣只有我自己知道,”陈燧嘴里嚼着肉,声音含混不清,“肚子上的脂肪该如何遮掩也只有我自己清楚。”
他又叹了口气,“唉,年纪大了,再不做形象管理就要堕落成油腻胖大叔咯。”
詹尧笑笑,按陈燧的意思夹了块肉,想想又加了块土豆,“不会不会,现在的你很帅气呢,就算年纪大了也一定会是个帅大叔。”
“借你吉言。”陈燧见詹尧愿意多吃,本来沉闷的心情不知怎的松快了些,他想起自己刚捡到小福的时候,也是这么瘦瘦一只,不知人心险恶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撒娇。
詹尧不是猫,是人,陈燧心道,人总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能像猫一样不上班,也不能像猫一样撒个娇就能得到全世界。
“真不想上班啊……”他喃喃道。
詹尧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拿起手机低头打了好一会的字,一片嘈杂中听到陈燧的声音,以为是在对自己说,头也不抬地回了句“什么?”
“没什么,”陈燧把最后一块横膈膜夹上烤盘,“在想要是不用上班就好了。”
詹尧放下手机,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夹子给我吧,剩下的我来烤,你专心吃。”
陈燧递出一个怀疑的眼神,对上詹尧满脸的诚挚。
他一手拿夹子一手拿剪刀,看看烤网上的肉,瞧瞧盘子里的肉,望望面前的青年。
“成吧,”陈燧想着就算烤坏了把糊的地方咬掉也能凑合吃,“碳没有那么旺了,烤一会再翻面,肉放中间素菜围一圈,多看着点火,应该没事。”
“嗯。”
修车店的电话是在两人走出烤肉店的时候打来的。陈燧挂断电话,跟正拉开车门的詹尧说了声抱歉。
“我下午没什么事,”詹尧坐进车里,“送你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陈燧摆手拒绝,“我本来就是打算自己回去的,已经蹭了饭,修车店挺远的,你又不是电车,现在油价那么贵不好再蹭个车。”
“轰隆!”
天闪了一下,雷声随后至,第一滴雨砸向大地,雨幕转瞬间铺开,陈燧下意识拉开车门避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A4L的车后座上了。
雨声磅礴。
詹尧看着窗外的一片昏黑,又透过后视镜看后座上的青年,声音带笑,“陈经理,要不要搭便车啊?”
“……搭。”
“修车店地址发我,我送你过去。”
大雨里能见度不高,路上的车大多慢速移动,有的甚至打起了双闪。詹尧开车很稳,没有急刹,也没有一脚油门的突然加速。陈燧四下张望,还是没有多余摆设的车内环境,还是那股沁人心脾的木质香,这次的自己却是以乘客的身份出现了。
车载音箱放着《波莱罗舞曲》,以鼓点为核心的旋律跳着机械般循环往复的旋舞。陈燧靠在椅背上,感到了困倦。他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到詹尧认真开车时的眉眼,想说点什么好不让自己睡过去,他好像说了点什么,詹尧好像回了点什么,到头来已是记不得个真切,只记下了当时那种安宁祥和的氛围。
波莱罗行至盛大荒芜的终章,雨小了些,滴滴答答的声音,车身依旧行驶得稳当,微微晃动,像是平静湖泊上的泛舟。
陈燧就这样轻飘飘的睡着了。
车这种东西,凑合凑合能开就行,非必要不用换新。
这是陈燧再次握住方向盘时的第一个想法。
陈燧的车是一台老丰田,上个世纪的产物,外形板正,全身上下除了喇叭哪都响。
詹尧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陈燧把车钥匙插进锁孔旋开车门,又把钥匙插进打火孔启动引擎。
“我上次见到这样的启动方式还是在驾校。”詹尧看着风格老旧的机械式中控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开不坏的丰田,修不好的大众,听过伐?”
“这车估计连不了蓝牙,开车的时候要接电话很不方便吧?”
陈燧沉默。
何止是连不了蓝牙,他就连想听什么歌都要刻进光盘里才能在车上放。
但话又说回来。
“车嘛,说到底是个代步工具,有就不错了,贵的车维护起来还麻烦,保费高,坏了要修也不便宜。”
詹尧深以为然,“我每年的保费都不便宜。”
想了想,又道:“能让我看看吗?好久不见这种老车,有点怀念。”
陈燧起身让出驾驶位,“请。”
“我家里有个亲戚就是开这种车的。”詹尧摸了摸中控台上的数码屏,“很小的时候妈妈骑车送我去上学,她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请亲戚来搭把手。再长大点自己去学校,下雨天看到同学有家长开车接送,难免羡慕。”
“我就不一样了,”陈燧说,“这车是我爸传给我的,我从小坐到大,后座上还有当年手贱用小刀刻着玩留下的痕迹。”
“没被发现?”
“当然被发现了啊,”陈燧摊手,“当场就被骂了一顿呢。”
詹尧的目光看向停在不远处的奥迪A4L,没有说话,但陈燧知道他想说什么。陈燧靠着车头,看着前窗玻璃后一脸怀念的青年,“你现在有自己的车了,滋味如何?”
詹尧笑笑,“习惯后也就那么回事,保费维修油费都是一大笔钱,停车位找起来也麻烦,堵车的时候反而羡慕起开电动车的了。”
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潮土油的气味,陈燧用力深吸了一大口,觉得那气味像是深到了入肺腑里。詹尧离开驾驶座,靠着车头与陈燧并肩站着,陈燧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青年嘴角带笑。
马路上的车流来来往往,潮湿轻柔的风拂过两人身处的这一方小小空间,陈燧抬头看太阳爬出云层,在树荫间投下斑驳光影。詹尧正笑着跟陈燧提起自己选车时候的事,高挺鼻梁上点缀着几片细细小小的光亮。风吹树叶沙沙,有一片光亮落到了詹尧眼里,深棕色瞳孔如水中月,那双线条清秀的眼睛愈发柔软明亮。
陈燧突然感到一阵迷茫,整个人似乎再次被雨中车上时那股安宁祥和的氛围所包裹。
“滴答”。
叶尖水滴滑落,在积水里泛起小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