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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雪落无声 ...

  •   住院部的日子,是用消毒水气味和点滴节奏丈量的。江应怜的病房是三人间,靠窗。她拒绝了母亲要来陪护的提议,只说自己能行,让小城里的母亲不必奔波。

      系统性红斑狼疮。确诊了。

      医生拿着最终的报告,语气平静地向她解释着治疗方案、药物副作用、需要避光、注意休息、保持情绪稳定……一长串的注意事项,像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将她与正常人的生活彻底隔开。

      她安静地听着,点头,像一个最顺从的学生。然后,在护士的指导下,吞下大把大把的药片。激素药物让她的脸开始有些浮肿,原本清晰的轮廓变得模糊。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冬天来了,城市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一块脏掉的抹布。她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晃,看着楼下穿着厚羽绒服的行人匆匆走过。

      生命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而且是朝着一个不可逆的、下坡的方向。

      同病房的病友,一个是乐观开朗的阿姨,总是热情地和她分享水果,说着家长里短;另一个是沉默寡言的老奶奶,多数时间都在昏睡。江应怜介于两者之间,她不拒绝交流,但也从不主动开口。她的安静,像一层厚厚的茧,将她包裹其中。

      她带来的唯一私人物品,是那个深蓝色的硬纸盒。她没有打开它,只是放在床头柜上,像一个沉默的墓碑。

      偶尔,在阳光好的午后,她会伸出手,轻轻抚摸盒子冰凉的表面。指尖划过那个小小的锁孔,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打开它。里面封存的,是她不敢触碰的过去,是那句像诅咒一样、预言了她此刻处境的后半句话。

      时间一天天过去,病情在药物的控制下,暂时趋于稳定,但那种深沉的疲惫感和偶尔袭来的关节疼痛,始终如影随形。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那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了。未来像窗外灰暗的天空,看不到清晰的轮廓。

      直到天气预报说,即将有一场强冷空气来袭,可能会带来这个城市十年不遇的大雪。

      消息传来的那天下午,江应怜靠着窗,看了很久灰沉沉的天空。心里某个沉寂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雪。
      那场本该属于“我们”的雪。

      傍晚时分,开始下雨,冰冷的冬雨敲打着窗户。夜里,雨声渐歇,她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久久无法入睡。护士查完房后,走廊的灯光暗了下来,只有病房门口的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她睁着眼,在黑暗中,感受着身体内部熟悉的、细微的疼痛,像某种永恒的背景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窗外有什么不一样的声音。极细微的,簌簌的。

      她撑起有些沉重的身体,费力地挪到窗边。

      窗外,漆黑的夜幕下,一片片白色的、轻盈的东西,正悠扬地、寂静地飘落下来。

      下雪了。

      真的是雪。十年不遇的大雪。

      雪花不大,却很密,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像无数飞舞的、破碎的星屑。它们静静地落在光秃的枝桠上,落在楼下停放的汽车顶上,落在空旷的院子里,一点点覆盖住这个灰暗世界原本的颜色。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旁边老奶奶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无声飘落的雪。

      江应怜怔怔地看着。

      没有激动,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太多的感慨。只是一种巨大的、空茫的寂静,将她整个人充满了。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地转身,走到床头柜前,打开了那个深蓝色的盒子。

      她没有去看那封信。而是从盒子最底层,拿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着的东西。

      是那个沈倦送她的、木质的音乐盒。

      时光似乎并未在它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木质的光泽黯淡了些。那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小人,依旧保持着准备旋转的姿态,静止在那里。

      她拿着音乐盒,重新回到窗边,在椅子上坐下。

      窗外的雪,还在静静地下着,无声无息,仿佛要覆盖掉世间所有的声音和痕迹。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音乐盒。冰凉的木质触感,唤醒了一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那个电影院的下午,他递给她音乐盒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和期待。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拧动了侧面的发条。

      一圈,两圈,三圈……

      齿轮发出细微的、生涩的“咔哒”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然后,她松开了手。

      叮——咚咚——叮——

      清脆的、带着一丝机械感的《致爱丽丝》旋律,断断续续地,在飘雪的夜色中,流淌开来。

      那个静止的小人,开始缓慢地、有些卡顿地旋转。她的舞姿依旧优美,只是动作不再流畅,像一个疲惫的、却仍在坚持的舞者。

      江应怜没有看那个旋转的小人。她的目光,越过音乐盒,投向窗外那片无声飘落的雪幕。

      音乐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走调,断续,像一个垂暮老人沙哑的吟唱。它和她记忆中清脆悦耳的声音,已经相去甚远。她终于把它拧到了尽头,听到了它最后的声音。

      也像终于,走到了她青春的尽头。

      她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那走调的音乐,看着窗外那场与她无关的、盛大而寂静的雪。

      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完成一场迟到多年的、无声的告别。

      对她从未勇敢过的青春。
      对她最终错过的爱人。
      对她即将凋零的生命。

      音乐声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最终,在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上,戛然而止。

      小人停止了旋转。

      世界重归寂静。

      只有窗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无声地落下,覆盖一切,埋葬一切。

      江应怜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窗边,像一尊凝固在时光里的雕塑,与窗外那场十年不遇的雪,构成一幅绝望而凄美的剪影。

      雪落无声。
      心成灰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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