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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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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谦吹的这首曲子,其实于南于北都有传诵,只不过他们在北方都变了调,改了词,就像淮南淮北橘。
顾谦吹着,心却平静下来,仿佛被庐州的风安抚着。这样最好,他便能冷静地想着他的事,渐渐便忘记了夜色。
许久,一双脚停在眼前,顾谦抬起头,原来是江仁的下士。顾谦还没看清他的脸,便被他连拖带拽地提了起来,猛一下,顾谦眼冒金星,趔趄了一下。
他被带到了江仁的房间,带着一股柴房的气味。他竟有点尴尬,自己最狼狈、最不愿被人看到的样子,都落在江仁眼里。
江仁背对着他,抬了抬手,那个下士便避开了。门吱呀一声关上,又只剩下他们俩。
江仁拿起手边的茶碗,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你想说什么?”
“若我能帮你从狄兰的手里拿到多一倍的粮草,你会如何待我?”
江仁失笑:“你怕是搞错了?狄兰不过是北漠的一座边城,我却是北漠的王子,你认为,他们真能从我口中挖出三五两?”
“北漠并不是坚不可摧,你们的南北之地也早不是一条心,狄兰于南,效忠国王长子,而北面则是次子和左军相之地,两派纷争已久……”
江仁抢白到:“那你的意思,我是北方一派的了?”江仁边说,边给顾谦倒了杯热水,用的就是自己的茶碗。
顾谦接过,心不免一动,旋即又意识到,江仁城府深重,千万不能被他的友善蛊惑,连他都不能再把他当朋友,江仁又怎会良善?
“不,你任何一方都不属于。”
“哦?”江仁一笑,坐了下来:“何以见得?”
“若你是王长子一派,狄兰又如何会以粮草碍你,若你是次子一派,他又如何会派你远赴南面打仗?况且,你幼年来到皋国,在皋国少说也有十载,回到北漠不过四年,而此时长子次子早已根基稳固,有自己的亲信,你与他们于国法平起平坐,他们又如何会轻易让你投注阵营。”
江仁哈哈大笑:“照你说来,北漠国王是个傻的?”
“不,国王能将这次南方战事交于你,便是想借你……”江仁抬手示意,顾谦停了下来:“你先一步到了狄兰,王长子只是想借此试探你。”
江仁冷笑一声,但并不说顾谦是对是错:“你觉得我会选谁投靠?”
“我……不知道。”顾谦是真的不知道:“我对北漠的王室,除了你,其他人只不过是在文书上才有耳闻,我不知他们谁可信。”
江仁走上前,站在顾谦面前,接着幽暗的烛光,看进他的眼。顾谦有些被吓到了,他不自觉往后踉跄了一步,却被江仁握住后颈,逼着直视着他。顾谦再一次感受到江仁压制的,深不见底的眼神,他无法抑制住自己地害怕,可他没有回避。直到江仁松开。
江仁抬手击掌,进来两名下士。
他用蒙语说:“带他去洗洗,给他一套干净的胡服。”下士遵命去办,江仁转过头对顾谦说:“他们试探我,我也要试探你,你若是想活着,明天就随我去见狄兰城主。”
第二天,顾谦果不其然跟着江仁的车走着,一路上,都不再有人会认为他是汉人,只当他是一个低等的随从。
他们在城主的府邸前停了下来,这里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但顾谦知道,这背后是一组彪悍的铁骑所支撑,在这府邸背后,是一张宽阔纵横的暗堡,皋国的兵便是在这样的伪装前失败的。
狄兰城主早就等在门前,见到江仁便迎了上来,深深地行了一礼。顾谦旁观这城主,一脸慈眉善目,甚至还有些愁苦,全然不像是会做出雁过留毛的事。
“商什伯,”江仁这样叫他:“身体进来可好?”站在商什面前的他,还是个孩子。
商什摸了摸江仁的头:“我都好,都好。快快,进来吧。”
顾谦有些搞不明白,这俩人看似情同父子,可一个心怀歹意,一个满是戒备,这是在演戏吗?
他跟着江仁走进去,一切看上去都没什么不对,他扫了一眼商什的护卫,也都只是少年,北漠的武士都是世袭的,为什么商什如此年迈的城主,贴身的护卫反倒是少年?而且若这些少年在堂前,那么那些身经百战的武士又在哪里呢?
“你这次从边城告捷而来,是我们的英雄,应该是我去看你!”
“商什伯带我如亲孙,我怎么能不来看你?”
寒暄之间,商什的侍者已经端上了奶茶,递与江仁。江仁啜了一口,将这奶茶交给顾谦端着,顾谦闻到奶茶香气,觉得和昨晚江仁给自己的似乎总有些不同。
“我知道……”商什的声音弱了下去:“王子殿下,我知道您的战马在此停留是要粮草,可是狄兰去年刚经历过十年难遇的旱灾,我的牛羊都瘦得只剩干瘪的皮肤,我们的牧民许多都迁移到了西面,您说要二十车粮草,狄兰之力只能给出一半,另一半我们实在是拿不出啊!”
顾谦心存疑窦,因为连他都知道,狄兰是北漠的通商要塞,皋国的官商常借私商身份与北漠商人以私下黑市买卖交易茶马,狄兰不仅知道,还在中间偷抽油水。江仁才打过一仗,狄兰在中间不可能没有获利,只要有钱,他完全可以向西向北再采购粮草,不可能到了江仁这里就拿不出十车。
“我不会为难商什伯,只是戍边队伍在狄兰补充粮草,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商什伯,狄兰向来不缺钱,您也知道军人手中钱财无多,您到底有何所求?直说吧。”
只见商什脸色一变,抬手,四面窗一扇扇砰砰乱响,眨眼间,这个气派的厅堂就成了瓮,把江仁和顾谦关得严严实实,那些少年护卫手摸刀鞘,一时间剑拔弩张,两人都成了待宰羔羊。
顾谦挪了挪脚尖,他在靴子里藏了刀,他与江仁背靠着背,准备好与这些少年厮杀。
“阿希格王子,你一定猜到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旭日干要我的兵马,还是你替他要我的兵马?”
旭日干便是国王长子的名字,顾谦知道,但他并不认为旭日干要的是兵马。他凑近江仁说:“他们不敢动你!他们也不要你的兵马!”又放高了声音,用蒙语喊道:“狄兰城主您的茶是陕西的茯砖,但旭日干的人从来不走陕西。狄兰城主,陕西与北漠因为连年悍匪并没通商道,你与悍匪勾结!”
“你敢诬陷!”一个少年护卫冲了出来,亮出了刀,其余的几个眨眼间也抽出钢刀,刀锋在空气中闪过冷峻的光芒。
江仁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反应之机,腰间拔刀,一下就将刀架在那少年脖颈上。顾谦抬手挥刀挡开另一把要割他喉咙的尖刀,刀刃横在面前,挡住那些少年。
“那布其!”商什大喊。
北漠人相信刀剑有灵性,就在此时,它们与空气摩擦出了一丝丝阴冷的回音,仿佛是无声的叫嚣。
“那布其?”顾谦忽然想到,蒙语中那布其是叶子,商什是大树,他是他儿子?
“商什伯,如果你不是与悍匪勾结,那就是北漠有人与悍匪勾结,是谁?二王子还是左军相?你如果照实说来,今天的事我可以放你一马,如果你敢骗我,那么你的儿子,就将成我刀下之魂!”江仁将刀刃又往前扣了扣,眼见那布其的脖子上被逼出一道血痕。
“你敢动他!你别忘了,这样你离不开狄兰!”
“你是说,潜伏在暗堡里的那些武士吗?你以为他们还能来救你?”
“你!”
“商什伯,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赤手空拳到您府上吗?”
商什语塞,冷笑一声:“没想到,昔日的小王子,如今这样构陷长辈。”说罢作势抬手。
顾谦目光如炬,这才看出那袖子里藏着的烟雾弹,将兵刃一甩,刀横旋出去,割断了商什的手筋,烟雾弹直接掉了出来,被顾谦一下接住,握在手中,那些护卫无一人敢近。
“城主,上面的图腾就是悍匪所出,你还有什么好说!”江仁质问。
商什走投无路,沉吟片刻:“收刀。”
“阿爸!”那布其喊。
“收刀。”
少年护卫停顿片刻,最后还是纷纷将钢刀插回刀鞘。
“狄兰城主,我现在不止要粮草了,”江仁放下刀,说道:“我还要黄金,这个数。”他比了个五的手势,意思是要五万斤。
连顾谦都没想到江仁会这样要挟商什。
“你这个小人!”那布其怒骂。
江仁不置可否:“只怪你们招惹了小人……城主,别装了,我知道你有。”
良久,商什背过身,黯然道:“放他们走。”
“阿爸!他不能走!”
“听我的!”
那布其泄了气一般,垂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