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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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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辰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只有他一个人在泥泞中挣扎的战争。
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顾砚卿依然是遥不可及的冰山。
而他自己,却因为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伤口和近乎偏执的坚持,变的心绪不宁烦躁不堪。
周二上午的化学课,空气闷热的让人昏昏欲睡。
讲台上,老师正在演示一个复杂的实验,试管中液体颜色的变幻映在苏辰有些失焦的瞳孔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摊开的笔记本边缘划拉着,目光却不受控制的一次次飘向斜后方靠窗位置。
顾砚卿坐得笔直,纯白的校服衬衫领口熨帖的没有一丝褶皱。
他专注的听着讲,偶尔低头记录要点,握笔的姿势标准的像教科书。
只是他的左手始终微微蜷着,放在桌面上,那圈白色的绷带在深色课桌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苏辰的视线在那绷带上停留了几秒,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他想起昨天傍晚在偏僻球场看到的那一幕——顾砚卿笨拙却固执的一次次起跳单手投篮,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濡湿,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那时他脸上闪过的忍耐的表情,苏辰看的清清楚楚。
不就是打球?怎么还伤到左手了?
单手怎么打球啊?
伤得重吗?
为什么还要继续练习?
就为了可笑的赌约?
这种烦躁的感觉又来了。
苏辰烦躁的撕下一小条笔记本的纸,飞快的写下一行字,然后揉成团,趁着老师转身间隙,他将纸团扔到了顾砚卿摊开的化学练习册上。
纸团掉落瞬间,在练习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顾砚卿书写的动作一顿。
他垂眸,看着突兀出现在练习册上的纸团,眉头不着痕迹蹙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碰它,而是先抬眼看了看讲台,确认老师的注意力不在这个方向,才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纸团。
余光捕捉到顾砚卿动作的苏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紧紧盯着顾砚卿,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顾砚卿展开纸条,看到上面是苏辰潦草中带着个人风格的字:【手,没事吧?】
他看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预料中的恼怒,也没有丝毫被打动的痕迹。
但出乎苏辰意料的是,他也没有像对待垃圾一样随手将纸条扔掉或塞进抽屉。他只是用指腹将纸条重新抚平折好,像对待他的每一个作业本一样的谨慎的将它夹进了老师正在讲解的练习册里。
苏辰懵了。
什么情况?
他收起来干嘛?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涌上苏辰心头。
但下一秒,更强的怒火和羞愤席卷而来:这算什么?对他的示好的施舍吗?还是另一种更高级的不动声色的轻视?
连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都吝于给予哪怕一个眼神的回应?
苏辰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笔。
他扭开头,强迫自己将视线钉在黑板上那复杂的化学方程式上,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闷的他喘不过气。
好,顾砚卿,你真是好样的。
苏辰在心里冷笑,彻底掐灭了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做这种自取其辱的蠢事。
下午的篮球训练上,苏辰像是跟篮球有仇一样的,打的格外凶狠。
汗水浸透了他的球衣,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每一次带球突破都气势凌厉;每一次起跳投篮都灌注了全身的力量,篮球被砸在篮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辰哥,你今天吃火药了?”
赵升在一次对抗中被苏辰撞的龇牙咧嘴,揉着肩膀抱怨道:“照这个势头,下月比赛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苏辰没说话,只是用护腕抹了把流到眼皮上的汗水,冷冷的望向球场另一端空荡荡的篮筐。
他要在那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堂堂正正的彻彻底底的击溃顾砚卿,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多么牛逼。
他要把顾砚卿那该死的冷漠无视,亲手撕碎。
训练间隙,苏辰瘫坐在场边,仰头灌着冰凉的矿泉水。
水流顺着他的下颌线、喉结一路滑落,洇湿了胸前大片的衣襟。
几个队友凑在不远处低声议论着什么,目光时不时暧昧的瞟向他这边。
“……消息可靠吗?顾砚卿真的天天偷偷练球?”
“千真万确,我看他手上还缠着绷带呢,那绷带老厚了,看着都疼。”
“为了跟辰哥赌约,这么拼吗?图什么啊?”
“你们说,顾神该不会是对咱们辰哥……”
“都他妈闲的是吧?”
苏辰将捏瘪的空矿泉水瓶子狠狠砸进一旁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冷着脸打断了那几个人窸窸窣窣的议论,
“不用训练了?再废话全体加练折返跑。”
几人立马噤若寒蝉。
互相使了个眼色,灰溜溜的散开继续训练。
苏辰烦躁的抓了把头发。
这些流言蜚语就像无处不在的苍蝇,嗡嗡作响,搅的他心烦意乱。
他厌恶这种被放在聚光灯下,和顾砚卿的名字捆绑在一起被反复咀嚼的感觉。
关键还是他拿自己最擅长的篮球去跟那个家伙打赌,他还肆无忌惮的应了?
这种烦躁在周五下午的班级热身赛上达到了顶峰。
苏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猎豹,在球场上肆意凌厉,将连日来积压的邪火尽数倾泻在比赛里。
他率领队伍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结束的哨声响起时,他站在场地中央,胸膛剧烈起伏,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欢呼和队友兴奋的簇拥。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苏辰随意的用球衣下摆擦了把脸。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是顾砚卿?
顾砚卿正从场馆另一侧的通道走出去,他背影挺拔淡漠,与周遭沸腾的欢呼声隔绝在两个世界。
一股混合着胜利的骄纵和被无视的怒火的双重冲动,从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直冲苏辰脑海。
他毫不犹豫的弯腰抓起脚边的一颗篮球,接着铆足了劲,朝顾砚卿前方不远处狠狠砸去。
“砰——”的一声巨响。
篮球与坚硬的地面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弹起又落下,咕噜噜的滚到了顾砚卿脚边,成功阻断了对方的去路。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周边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顾砚卿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向苏辰。
场馆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少年清俊却淡漠的轮廓。
顾砚卿万年冰山脸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但他浅褐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比平时更显幽深。
苏辰浑不在意扯起嘴角,挑衅一笑。
他慢悠悠走过去,弯腰捡起成功阻挡顾砚卿的篮球,在指尖熟练的转动着。
“顾大学霸?难得大驾光临啊?”
苏辰的声音夹杂着运动后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嘲弄:“怎么,来看我们打球?还是来提前熟悉一下即将出丑的场地?”
说到这里,苏辰故意顿了顿,目光在顾砚卿全身上下扫过,最后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左手上,语气更加轻佻:“看你这么好学,要不要趁现在上来试试?我可以破例指导指导你,免得下月正式比赛时,你连球都摸不到几下,那多丢顾神你优等生的脸面,是吧?”
苏辰的话像带刺的鞭子,狠狠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引得周围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们都发出压抑的低笑声和窃窃私语声。
而顾砚卿,他目光在苏辰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很深,像是要穿透苏辰张扬的外壳,看到内里去。
随即,他又淡淡的扫了一眼周围或好奇或戏谑的目光。
少年略显苍白的唇线不着痕迹的抿紧了一下。
但说出口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听不出丝毫波澜,
“不必。”
话音落,顾砚卿不再给苏辰任何继续发挥的机会,甚至没有再看那颗被苏辰顶在指尖转动的篮球一眼,径直绕过苏辰,步履从容的离开了体育馆。
“切,装模作样。”
苏辰对着顾砚卿永远波澜不惊的背影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篮球狠狠拍向地面。
篮球高高弹起,又被他烦躁的一把接住。
预期的畅快感并没有到来,胸口一股子无名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苏辰忍不住怀疑,顾砚卿这家伙,难道真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热身赛结束后,亢奋的情绪逐渐冷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苏辰拖着有些发软的腿脚走向更衣室,打算冲个凉水澡,让自己清醒一下。
体育馆通往更衣室的走廊相对僻静,光线也有些昏暗。
他正低着头揉着有些酸胀的手踝,前方转角处传来的微弱的对话声,却让苏辰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
是两个女生的声音,声音里全是兴奋的八卦气息。
“你确定?顾砚卿初中真的是校篮球队的?还当过队长?”
一个声音充满怀疑的问。
“千真万确,我表哥跟他一个初中,还是同届呢,说我表哥当时可崇拜他了,说他打球特别厉害,是他们初中的风云人物,带领校队拿过区里比赛的冠军呢。”
另一个声音信誓旦旦的。
“真的假的?那他现在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打球好像也不太会……”
“听说好像是初三下学期的时候,出了点什么事……然后他就再也不碰篮球了,整个人也变了很多,具体怎么回事,我表哥也不清楚,反正挺可惜的……”
两个女孩子的对话声,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辰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顾砚卿,曾经是校篮球队队长?带领球队拿过冠军?
这个消息像一记惊雷,在苏辰混乱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将他之前所有的认知炸的粉碎。
所以,顾砚卿那些看似笨拙生涩的动作,根本不是因为他不会打球,而是……长久生疏下的僵硬?
因为他已经刻意远离这项运动很久了?
那他手上那圈绷带呢?
难道不是最近练习受的伤,而是旧伤?
一个更让苏辰心惊的念头,不受控制的破土而出:顾砚卿现在重新拿起篮球,甚至不惜以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偷偷练习,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赌约?
为了打败他?
至于吗?
最关键的是,苏辰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一头热的发起战争,而顾砚卿是万年不变的冰山,是把他的挑衅当傻子看的万年不变的冰山。
可现在他才知道,顾砚卿或许从一开始,就站在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起跑线上,有着他无法窥探的辉煌又隐蔽的过去和他完全理解不了的固执。
顾砚卿,原来藏得这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