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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伤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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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秋华追出之际,遥遥见到一行青衣侍卫转过长街,直朝西向行去。此时夜深雪浓,两旁店铺多已闭门关窗,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他正欲策马疾行,忽自附近行来一队巡城兵丁,手中灯笼摇摇晃晃,腰间刀鞘铁光凛凛。虽然城西偏僻,然而也属天子脚下,戒备森严。他不欲引人注目,当下勒紧缰绳缓缓而行,与那队巡丁擦肩而过,耽搁半晌才来到到街角,畅目远望,隐约见到前方人马已至一座曲桥边,双膝磕动马腹直追下去。
到底隔得有些远,他还未至桥下,已望见众侍卫已拥着那顶官轿行过桥头,抵达桥脊。
正值隆冬时节,桥下河水俱已冰封,在雪色间冷冷泛出白光,青衣侍卫行色在河光雪意之间极是鲜明。郑秋华在京中时日已不算短,知道这层冰其实结得甚薄,比他故乡那厚厚坚冰远远不如,若非如此直接纵马踏河也成,不必去攀这桥。他正琢磨这念头,忽眼前一闪,见曲桥下亮光骤起,极是烁目,不免心生奇怪:那又是什么东西?当下放缓去势,凝目去瞧。
恰在此时!
数条白芒自桥拱中暴射而出,齐齐向桥上一干人等攻去!
郑秋华大吃一惊,顾不上探望情势,胯/下坐骑希律律朝前冲去。
太迟!
数道光芒矫若银蛇电火,齐齐自桥面抽去,登时间银光大爆,眨眼间便掀飞数名侍卫,惨叫未起,银光已没!
此时郑秋华连人带马冲到桥下,就见桥间数腔鲜血喷涌如泉向空中扬去,带刀侍卫已一片东倒西歪,本在正中的官轿早已歪倒一旁,而此时惨叫方才喊出,情势极是凄厉。
旁人见此情景定慌乱无比,可郑秋华临阵厮杀无数又岂是常人可比?他毫不犹豫,一把将飞戟摸出擎在掌中,左手自怀里摸出个棕色圆筒,咬开一端引线抛向半空,同时双腿发力,直朝桥面冲去。
那棕色圆筒在空中打个旋儿,突地催出一道生翼白光,旋即尖锐厉响已刺穿夜幕,正是西北军响箭!
郑秋华人在马上,口中暴喝出声:“枢密右卿麾下,奉令保护尚书!”
众侍卫被打个措手不及,尚未看明情势,已热乎乎被扑了满脸腥气,都是惊得手足无措,醒过神忙擦脸睁眼,目之所及,却是身边数具无头尸身正纷纷坠到,一时骇然失色,脑中尽是空白。
此时歪倒在地的官帘轻响一声,紫呢轿帘掀开,殷浮筠已自翻倒的官轿中步出。他头上冠冕被冲击得斜过一旁,几绺长发垂落颊边,颌上溅上数滴鲜血,愈发显出面色苍白。
他站稳身形,略略梭巡四野,神色不见半点慌乱,众侍卫自怔忪清醒,抽刀便护上他身旁。
恰在这霎那!
周围巨响哗然而起,众人忽觉足下震动,一道黑光突自桥下冲上,如烟如潮,似直而曲,直朝殷浮筠停身之处卷来!
这黑芒快到极点,众人眼前一花,只隐约见到合抱大小的黑暗跃过头顶,全不及反应,眼睁睁瞅着殷浮筠将被那黑光扑袭,一时无数惊呼都含在口中。
就在将至未至的瞬间,侧方一道赤色倏然而止,如利剑般直劈向那黑光,黑芒汹汹,红芒锐极,两下交击之下,只听得砰砰砰连绵不绝的响声,旋即黑光崩散,赤霞撞回!
众侍卫全不及反应,只顾目追那赤光去势,就见赤色尽处蹄声大起,一人自桥下奔至,口中高呼奉令保护尚书。
来人自是郑秋华。他甫上桥便见一道黑光袭向殷浮筠。虽不明何物,然而眼见要糟,当机立断飞戟出手直取黑光。飞火营中尽是好手,他得以出任副营官,功夫如何自不用讲。赤戟虽是后发,然而风驰电掣,正正击中黑芒,然而此击虽然得手,可他缠绕戟链的右手虎口却是大震,仿如撞上金石,然而定睛细看,却那黑芒形状实质不抓不到影,心中甚惊:这是什么玩意?
殷浮筠听得他呼声,并未有丝毫回顾,束袖屹立,静望河间。
此刻余下侍卫如梦方醒,顾不得许多,纷纷冲到他身旁护持。郑秋华也亦赶至,他不敢下马,人在鞍上匆匆拱手正要开口,忽听殷浮筠冷冷道:“闪开!”
似与这一声冷喝呼应,河间忽然传来阵阵轻微的咔嚓咔嚓之声,仿佛冻冰忽然裂开。郑秋华纵马观望,果见冰封河面上裂纹一道接一道显现而出,就如有支无形巨钩正割裂寒冰,不多时冰块已尽皆断裂。他惊愕无极,横戟胸前全神戒备,心中蓦地升起懊悔之情:若是早知这般凶险,我就不该发那响箭叫姜大人来!
咔嚓之音越来越大,不过片刻便已震耳欲聋,猛然一声巨响,无数冰块被掀翻上空中。
殷浮筠右手拇指与中指悄然扣拢,眼底万千冰雪寸寸凝结,便在全然凝封之时,恰是碎冰腾空之际。
无尽冰块呼啸而落,尖极锐极,如同万根箭矢直朝桥上众人袭来!
郑秋华大惊,飞戟舞动如轮,频频向周围击打,然而他清空前方坚冰,后方又至;刚碰飞整层冰棱,更有无数密密匝匝前赴后继而来,这冰箭这四面八方,无处不在,以他身手竟也难以抵挡,眼瞅着桥上将成一片血肉模糊的惨狱。
便在这生死霎那,一线冷光自殷浮筠眸中扎出,他袖下手指已悄无声息的松开。
下个瞬间,郑秋华如置身梦中。
他看到漫天呼啸的冰箭生生凝住,仿佛被无数只手生生捏住,丝毫前进不得。他额前明明刺来根冰锥刃,再进半尺就要穿入脑中危及性命,此时却顿在半空,颤动须臾,再也无力挣扎,倏地破碎开去。
,一块又一块,一根接一根,这些来势汹汹的冰刃冰箭冰锥皆在无限寂静中化为齑粉,冰沫纷纷洒入空中,与雪花混做一处,片刻便毫无痕迹。
这是……
郑秋华拼命眨了眨眼,一时浑不知身在何处,愣怔少顷,猛地清醒过来,急急唤人要撤下桥去。
晚了!
桥下蓦然浪声大做,一道黑潮又自河中破出,直向桥上扑来,如黑蟒滚滚腾霄,一时满目尽是腥黑。这黑潮与之前参差相似,却庞大得多,直有几人合围之宽。郑秋华暗道不妙,再退已是不及,当下赤戟扬手劈出,只听得咣当咣当两声,火星四射,赤红飞戟已被崩回,而黑潮之势不过稍稍一阻,重又袭上拱桥,眼见人人都要被裹入无尽黑暗之中。
殷浮筠凛然不语,昂首与那黑芒相对,待其即将侵上身时,眼中异芒流动,隐于袖中的右手蓦地一收,那道黑潮猛然巨震,却依旧急急摇动,宛如巨蛇被人捏住七寸,依旧甩头摆尾全力挣扎。殷浮筠右手五指越收越紧,指尖直要陷入掌心,那黑芒也随之愈束越细,眼看便要被掐断。忽在此时桥下猛然传来一声清叱,“放箭!”
便是天崩地裂,殷浮筠也不会脸色稍变,然而他闻得此声却是一怔,手指不由微松,黑芒略得喘息,陡然涨大数倍,全力朝他袭来。
此刻桥上厉电飞驰,无数金光自下腾起,直直朝黑潮扎去。
他双目睁大,掐准箭矢穿透黑芒的时机,五指骤然收拢成拳,那黑芒腾高数丈,砰的一声,在空中炸裂开来。
他距离最近,见状疾速侧身相避,然而终究晚了些,数点残影仍是落上他身体,登时只觉肩背巨痛钻心,不由自主弯下了腰,同时耳旁已响起一声低喝,“殷大人!”
不消说,来者正是姜思齐。他既见响箭便率人疾驰,到得桥边恰见黑潮袭向殷浮筠,当即喝令放箭,自己催马上前,一时箭若骤雨,啸声大作,那黑潮似是撑不过这通箭雨,在箭矢中裂若碎,而他也来到桥上,眼见殷浮筠跌到轿旁不知生死,急急翻身下马赶到身旁,见他面色煞白,肩上几道黑色污痕,乍看无恙,仔细看去才发现这污痕竟将衣袍烧透,直钻入其下肌肤。
姜思齐颇感吃惊,心道:何种剧毒这般厉害?回头见郑秋华不知何时侍立身旁,亦是面无人色,手中赤戟微微打颤,情知有异,顾不得问询,扶起殷浮筠道:“下官来迟,殷大人可好?”
殷浮筠只觉肩背阵阵灼痛,鼻间隐约嗅到一阵甜腥之气,已知不妙,再不能顾忌太多,双手用力把住姜思齐臂膀,眼瞅着他道:“我受了毒伤,怕是撑不过去,你,你帮我把那几块皮肉剜掉。”说着将肩向他递去,只这一下便剧痛钻心,鬓发间耸出大滴大滴汗珠。
姜思齐又是一惊,自己又不是大夫,这飞雪露天的,难道竟要在此刮骨剜肉不成?不免迟疑起来,“不若我快马送大人回府请御医如何?”
殷浮筠头上虚汗涔涔而落,颤声道:“来,来不及,熬过不去的……你,你救,救……”说着浑身发抖,后面的话竟是难以为继。
姜思齐虽依旧不安,但见状亦知事在紧急。眼前这人蹊跷虽多,但素来十言十中,他口称自家命在旦夕恐非虚言,当下将心一横,让张弦将殷浮筠扶入轿中,又令郑秋华燃起火折准备好金创药,道声得罪,伸手撕开他伤处衣裳。
这一揭之下愈发觉得古怪,也不知这污痕是甚么东西,竟令衣服竟统统和皮肉粘在一起,姜思齐每撕一处便带翻那处皮肉,直把殷浮筠痛得浑身直抖,强忍了不吭声,却是双目紧阖不敢去看。
姜思齐心中略觉不忍,下手却是毫无迟疑,不多时已将衣服自他右肩悉数撕开,只见雪白皮肤上六七处指甲大的污黑伤痕,似灼非灼,似蚀非蚀,隐约泛出甜腥气,自肩头至脊骨分散而开。他心下掂量,若是果真剜却毒肉,怕是这人右侧半身血流如注,将来痊愈也必将遍布伤疤,不免略略踌躇,然而只瞬间便重又下定决心,向殷浮筠道:“尚书大人,下官这就动手了,还请忍耐。”说着抽出商泉,朝张弦递个眼色,张弦点点头,双手发力将殷上书牢牢箍紧,心下只觉今晚经历诡异绝伦。
姜思齐将匕刃在火上燎了燎,比量着他肩头最上处伤口,立起刀尖,朝着黑痕边缘直直剜下。这商泉端的锐利无匹,入肉如切豆腐,不过一下刀尖已尽没血肉中。
那厢殷浮筠猛地睁开双眼,受痛不过,身体直直向上挣出,幸亏张弦早有准备,手足并用死死将他摁住。
姜思齐朝刀旁那张面容瞥去一眼,见根根青筋自他额头凸出,鬓角已尽湿透,显是痛到极点。他知耗得越久越是难熬,转眼不顾,手腕转动刀刃飞旋,已将那块黑色腐肉割下,其下鲜血登时汹涌而出,他道声:“上药!”旁边郑秋华早有准备,捧起金创药堵住伤口,又将撕好的布条裹好伤处。
殷浮筠早料到会有巨痛,却不知竟会疼到这般地步,微微睁眼,泪水汩汩而下,不多时整张面孔染满泪痕,却依旧痛入骨髓,又想到这才是第一处,登时力气尽失,勉强开口道:“你,你别……我,我不……放,放开。“
他话里断断续续,意思倒不难懂,郑秋华与张弦本就犹豫,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道:“大人……”
姜思齐沉色喝道:“不得松懈!殷大人疼糊涂了,休听他胡话,再来!”二人不敢怠慢,只得小心准备。
殷浮筠疼得里迷迷糊糊,这话隐约入耳,转悠几圈才解其意,忽然间无比委屈,便要开口骂人,谁知嘴巴才张开,立时便被塞了一大块软布,却是姜思齐怕他咬伤舌头,手疾眼快扯下袍角送入口中。这下他有口难言,泪水滚滚而落。
到得此时,除却救治伤患收拾尸首之人,其余侍卫随从皆已围到轿前。众人惊魂未定,又见礼部尚书伤势甚重,偏姜右卿下手粗暴,皆是面面相觑,有心上前相劝,却畏于姜大人位高权重神威凛然,谁也不敢真个上前,一时桥上鸦雀无声。
姜思齐出手如飞,不多时已剜掉四块伤肉,猛觉殷浮筠身躯大振,双目紧闭,随即成了软绵绵一摊,唯恐他被生生痛死,停手去探鼻息,见他虽鼻息微弱,倒也还均匀,却是碍不过巨痛已晕厥过去。
姜思齐心道晕得恰是时候,不必遭这些凌迟之痛,掌中商泉愈发急转如风,不多时已来到腰眼,这片伤肉有些大,他多用了些时候,尚唯恐余毒不净,又将衣服向下拉了拉,把其大半个腰间都袒露出来,忽见腰眼一处有抹深蓝痕迹,心下发紧:莫非这处还有毒伤?拽过衣服细看,见此处衣袍完整未见灼痕,不免有些奇怪,对郑秋华道:“火折!”
郑秋华会意,俯身将火折湊得更近,火光燎燎将腰眼这处照得清清楚楚,却非污黑伤痕,乃是纹了朵含苞吐蕊的深蓝花卉,一时也辨不清是甚么花朵。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纹花绣卉之举多见于青楼,当朝要员谁人身上会留有这等表记?
姜思齐一见之下,便知定为皇帝狎行,无奈摇头,将衣袍向上拽过,遮住这朵蓝花,所幸近处只有张郑二人,想来也不会乱说,又再仔细查验一番,见并无其他伤处,这才将殷浮筠放入轿中,见他仍旧沉沉昏迷,面上泪痕未干,叹了口气,脱下大氅掩盖过他身体。
此间事毕,姜思齐长身而起,将商泉收入怀中,眼见周围火把猎猎,满地鲜血,一干青衣侍卫皆是面色惨白,远处若干无头尸身并排列在一处,愈发起疑,面上神色不动,吩咐人手去寻太医,又派人知会崔翮。
此时郑秋华已缓过神来,凑到他身边将其前情形匆匆讲述一番。姜思齐听得眉头大皱,俯身桥边向下望去,果见唯独桥下这处河水汤汤东流,不远处则大块冻冰延展开去,整条河面俱被冰封,他思忖半晌不得要领,却知这非是寻常手段,竟似奇门之术……
奇门之术,兰梓明亦通之,难道竟会与其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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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险事层出不断,先有太子遇刺,再有兰学士丑闻,这回又轮到尚书遇袭,只是最后这一桩知者寥寥,除了皇宫之内的主人,便只有两府并姜思齐等人罢了。
宣瑚生虽远在暠陵,然有自家营官回复却晓得内情,又趁休沐之时回到府中叫来郑秋华回来细报,待听到姜思齐带人去尝烫菜,眉头不由一跳,道:“大人向来不喜这个,又怎会专门去吃?”
郑秋华茫然道;“姜大人不喜烫菜?末将不知啊。”
宣瑚生瞥他一眼,淡淡道:“继续讲。”
郑秋华知道主官对姜大人敬重之情不亚于昔年对杨元帅,不敢有丝毫隐瞒忽略,将是夜诸般情景一一道来。
宣瑚生听到黑芒碎冰,眼神微紧,仰面朝天思索片刻,随即嗤笑出声,冷冷道:“装神弄鬼!”
这些日子郑秋华每每思及那夜情景,都不禁毛骨悚然,辗转难眠已有数晚,精神萎靡得很,听到他这般不屑评论,苦起脸抱怨道:“不瞒将军,那晚着实惊险得很,末将也算刀尖上滚过来的,也被吓得不轻,您说莫非这世上真有鬼神之术?”
宣瑚生横他一眼,斥道:“胡说八道,真有这般神通还须夜袭?在家里扎小人不就好了?何况你一戟飞出都能把那黑光击飞,又有哪个鬼神这般不堪?哼,若真有如此不济事的鬼怪,就算来千八百又如何,能当我飞火营一击?”
郑秋华一怔,想想果然是这个道理,登时心头松快不少,搓手笑道:“将军说得是。末将总算能睡个囫囵觉了,不过那到底是个甚么东西?”
宣瑚生冷哼一声,“瞧你这点出息,明个就去跟汪自强换个班,他来任营官。”郑秋华心下发苦,脑袋也跟着耷拉下去。
宣瑚生平了气,略略沉吟,道;“虽不知就里,想来当是奇门遁甲一类,荀季之便是个中大行家,他既已身死,此事多半与兰梓明有牵扯,哼,天下通晓此道之人虽不多,倒也不止这二人。远的不说,当年孙先生便是个中大行家,只是此术终为小道,当不得疆场冲杀,元帅也不喜,所以他从来不讲,不过偶次与我言后提及罢了。”他说着面露深思,手指在案上连连敲动,“难道这兰梓明和殷尚书会有牵扯?当真奇也怪也。嗯,你接着讲。”
郑秋华擦把汗,又继续讲述当晚情形,他十分小心,这番讲述当真是巨细靡遗,便是掉了根头发丝也要扯个明白。
宣瑚生听到姜思齐拔刀为殷浮筠剜肉疗伤,不由剑眉蹙紧,手指在案面上敲得越来越快,气闷道:“京中偏生这般多绿头苍蝇,若非……哼哼!”见郑秋华茫然相视,一脸愣怔,显是全不明他言下之意,愈发不快,摆手道:“就这些?还有旁的没?”他口中发问,手指当当当当敲个不停,直如嘈嘈乱雨。
郑秋华在他麾下为将多年,如何不知这是他心烦意乱之征?一时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只盼能寻些事来好让主官不必如此烦躁,猛地想起一事,道:“对了,殷大人伤重昏迷之时,末将瞧见他腰上刺了朵蓝花儿……”
他话音未落,宣瑚生已自椅间遽然跃起,惊道:“甚么!”
郑秋华不想自己随意一句竟惹得主将面色大变,亦是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小心道:“末将说殷尚书腰眼处纹了朵花儿,这倒是少见……”他眼见宣瑚生面色随着自己一字字渐转煞白,心下惶然,声音也跟着逐渐低落。
宣瑚生情知自己失态,深吸口气坐回椅中,沉沉道:“你可看清了蓝花什么样?”
郑秋华当时倒是看得清楚,可他行军细务上都是把好手,真描述这些花花朵朵一时倒掰扯不明白,说了半天亦难以达意。
宣瑚生也不发怒,自顾自铺开纸,思索着提笔描描画画起来,半晌将笔一扔,招呼部将过来,“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郑秋华凑近案头,只见一大朵花跃然纸上,其内花苞半绽,吐出几株细蕊,和自己日前所见着实想象,他早知宣瑚生书画上虽不精擅,但委实天资绝顶,随意两笔便颇得神形,当即大拍马屁,“像,像,简直一模一样,就是那花是蓝的,将军厉害得……”他这次话又未说完,却是眼睁睁见到主官将那张画纸慢慢团成一团,又一点点撕得粉碎,脸色不喜亦不怒,唯有深沉冷冽。
——唯有上阵搏杀之前,宣瑚生才会如此绝然。
郑秋华后退两步,单膝点地,沉声道:“请将军下令。”
宣瑚生眼望窗外,缓缓开口,“你挑几个人盯着兰梓明,看他有何异状;至于你和汪自强,给我亲自看牢了礼部尚书府,务要给我彻查此人!”